醫院的消毒水氣味滲進骨髓時,林晚舟正在給那株窗邊的綠蘿澆水。夕陽從十七樓的高度斜斜切進來,她無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在光暈裏泛著冷冽的銀光,像極了他第一次將戒指推進她指根那天的月光。


    \"林小姐,鎮痛泵需要再加劑量嗎?\"護士的聲音輕得像飄在雲端。


    她搖搖頭,指腹摩挲著病曆本燙金的\"膠質母細胞瘤\"字樣。三個月前在文物修複所暈倒時,那件剛修複好的北宋青瓷蓮花盞從工作台跌落,碎得比她胸腔裏的腫瘤更支離破碎。


    窗外銀杏開始落葉了。沈硯之總說她的眼睛像深秋的銀杏,金燦燦裹著霜,此刻玻璃倒影裏的眸子卻像燃盡的灰。手機在枕下震動,是陌生號碼發來的婚宴請柬——燙金宋體印著\"沈硯之先生與蘇映雪女士\",日期定在她主治醫生說的最後期限。


    記憶裏的雨總是帶著鬆香。五年前在靈隱寺修複壁畫時,暴雨困住整個考古隊。沈硯之撐著油紙傘出現在滴水簷下,西裝革履與斑駁壁畫格格不入。他是來捐贈修繕基金的沈氏集團繼承人,而她滿手礦物顏料,發梢滴著雨水調和的群青。


    \"林小姐的修複筆法,很像顧愷之的春蠶吐絲。\"他說話時,檀香混著雪鬆尾調漫過來。後來才知道,那天他是逃了家族安排的相親局,在佛堂前看她修複飛天神女看了整整三個時辰。


    相愛是件太容易的事。他會在深秋的淩晨驅車三十公裏,隻為送來一碗冒著熱氣的桂花藕粉,因為聽說修複古琴的鹿角膠要用冰糖熬製。她也會偷偷記下他西裝內襯磨損的位置,用明代緙絲邊角料縫成暗紋補丁。那株見證他們初吻的銀杏樹,年輪裏藏著他刻的\"林深見鹿\"。


    直到去年初雪夜,沈家老宅的青銅門環叩響命運。沈老夫人將產自緬甸礦場的翡翠鐲子推到她麵前:\"硯之要娶的是能在董事會舉手表決的蘇家千金,不是守著故紙堆的修複師。\"


    監護儀發出尖銳鳴叫時,林晚舟正用最後力氣疊那條沈硯之落在這裏的灰格紋圍巾。癌細胞啃噬著視覺神經,她憑著記憶摸索圍巾邊緣——內側繡著的\"syz?lz\"已經起毛,就像那晚他摔門而去時說的\"你就守著那些死人骨頭過一輩子\"。


    止痛藥開始失效,疼痛從脊椎爬上後腦。她摸索著錄音筆,聲音輕得像飄在窗外的銀杏葉:\"硯之,故宮那套元代青花瓷已經修複好了...你總說霽藍釉像雨過天晴,其實我最喜歡那件纏枝蓮紋的,因為...\"劇烈的咳嗽打斷錄音,嘴角溢出的血珠滴在圍巾上,暈開成暗紅色的並蒂蓮。


    走廊傳來急促腳步聲,是護士推著搶救設備衝進來。林晚舟攥緊枕頭下的銀杏葉標本,那是去年深秋他們最後一次郊遊時撿的。沈硯之當時說要在葉脈上刻婚誓,後來刻刀換成了分手協議上的簽字筆。


    \"血壓60\/40!\"


    \"準備腎上腺素!\"


    恍惚間她看見十八歲的沈硯之在銀杏樹下張開雙臂,軍大衣口袋裏露出半截《營造法式》。那年他還沒接手家族企業,還會指著保國寺的榫卯結構說\"古建築修複才是真正的永生\"。金黃的銀杏葉落滿肩頭,像極了婚禮時該撒的鎏金紙屑。


    殯儀館的告別廳放著《雨打梨花深閉門》,是林晚舟修複明代古琴時最常彈的曲子。沈硯之攥著染血的圍巾,看著玻璃棺裏穿著月白旗袍的戀人。她右手無名指上除了那枚素圈,還戴著他在拍賣會拍下的明代白玉扳指——原來她一直戴著,在他說出\"扳指和婚戒你隻能選一個\"之後。


    遺物箱裏靜靜躺著三樣東西:貼著\"沈硯之的秋天\"標簽的楓糖漿,瓶底沉澱著去年采摘的桂花;用金絲楠木邊角料雕成的袖扣,花紋是他們初遇那幅壁畫的飛天紋樣;還有本牛皮封麵的修複日記,最後一頁夾著孕檢報告——終止妊娠日期正是他訂婚宴當天。


    窗外突然狂風大作,百年銀杏樹的枯枝劃過琉璃瓦。沈硯之跪在滿地碎葉中,終於看清每片葉子背麵都刻著極小的小篆。三百二十七片,從\"琴瑟在禦\"到\"與子成說\",最後那片未完成的葉脈上,針尖大的刻痕組成了\"不悔\"。


    雨落下來了。他想起分手那夜林晚舟站在雨裏,手裏攥著文物局的調令——西北石窟的修複項目需要五年,而蘇家給的期限是五個月。當時以為她在文物與他之間選了前者,卻不知診斷書就藏在她旗袍的第二顆盤扣下。


    初雪落滿故宮琉璃瓦時,沈氏集團新任掌門人將總部遷往敦煌。據說沈總辦公室永遠擺著件未修複的宋代青瓷,裂紋裏滲著暗紅痕跡。每當暮色染紅莫高窟的九層樓,總能看到他對著天邊銀杏色的晚霞係那條灰格紋圍巾,仿佛在等某個永遠追不上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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