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十六年冬,裴昭跪在太廟青磚上時,霜刃般的月光正割裂他後背的鞭痕。十二道金絲蟠龍鞭抽出的血痕浸透素麻囚衣,在零下十度的寒夜裏結出猩紅的冰晶。他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帶著龍涎香的氣息停在三步之外。


    \"裴卿可知錯?\"


    蕭景明的聲音裹著風雪傳來,裴昭盯著青磚縫隙裏被自己膝蓋融化的雪水,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同樣寒冷的雪夜。那時他還是流民堆裏搶餿飯的乞兒,是九皇子蕭景明掀開馬車錦簾,用狐裘裹住他凍僵的手:\"跟我迴府,我教你讀書習武,可好?\"


    \"臣無錯。\"裴昭將額頭抵在冰磚上,\"南境三州四十二縣饑民易子而食,陛下卻要加征三成軍餉攻打北狄。臣身為兵部尚書,若此時不諫——\"


    \"啪!\"


    青銅虎符砸在他耳畔,飛濺的碎冰劃破顴骨。蕭景明掐住他後頸強迫他抬頭,帝王冠冕的玉藻簌簌作響:\"你以為朕不知道?北狄可汗派了細作混在流民裏,隻要軍餉遲三日,他們就能策反三個邊城!\"


    裴昭望著那雙曾教他寫《出師表》的眼睛,突然笑起來。笑紋牽動脖頸鎖鏈,在皮肉上磨出新的血痕。十年前先帝駕崩那夜,也是這雙手握著他的腕子蘸血寫傳位詔書,溫熱的血順著龍紋劍槽滴在他掌心:\"阿昭,我若為帝,你便做我手中最利的劍。\"


    如今這把劍要碎了。


    貳


    詔獄的水牢泛著腐臭,裴昭被鐵鏈吊在齊胸深的汙水裏。典獄長舉著火把靠近時,他後背潰爛的鞭傷正被蛆蟲啃食。


    \"裴大人別怨我。\"典獄長將烙鐵按在他心口,焦糊味混著皮肉爆裂的聲響,\"您私通北狄的信件是從尚書府密室搜出來的,證據確鑿啊。\"


    裴昭咬碎舌尖才沒慘叫出聲。那些所謂的密信,是半月前蕭景明親手交給他的:\"北狄細作名單都在此處,你替朕處理幹淨。\"火盆吞噬絹帛時躍動的光影,此刻化作烙鐵上的龍紋,在他胸前烙出\"叛臣\"二字。


    第三日受拶刑時,他望著窗外飄落的雪,想起去年生辰。蕭景明瞞著群臣帶他溜出宮,在西市酒肆喝得酩酊大醉。天子枕著他肩膀呢喃:\"阿昭,等四海平定,朕帶你去江南看...\"話未說完便沉沉睡去,他整夜不敢動,任雪落滿肩頭。


    \"哢嚓!\"指骨斷裂聲驚醒迴憶。十指連心的劇痛中,他聽見典獄長陰笑:\"皇上口諭,隻要裴大人肯在認罪書上畫押,立刻送您迴府療傷。\"


    裴昭將湧到喉間的血咽迴去,染血的牙齒白得森然:\"拿筆來。\"


    朱砂混著指尖血在絹帛上蜿蜒,卻不是認罪書。他默寫著北狄在朝中安插的七十六個暗樁,每個名字都沾著碎肉——方才受刑時,他故意咬破腮肉藏著血,此刻才能用血作墨。


    叁


    第七日,裴昭被拖到午門時已看不清朝陽。剮刑台的木刺紮進膝蓋,他聽見刑場外圍觀百姓的唾罵:\"賣國賊!該千刀萬剮!\"


    劊子手舉起雪亮薄刃時,宮道突然傳來急促馬蹄聲。八百裏加急的驛使高舉軍報嘶吼:\"北狄夜襲潼關!守將通敵叛變,潼關...失守了!\"


    人群嘩然中,裴昭突然放聲大笑。那些被他寫在血書裏的名字,果然在軍餉斷絕時反了。笑到第三聲,喉間腥甜噴湧而出,濺在劊子手的刀刃上化作冰珠。


    監斬官顫抖著展開剛收到的密旨,突然癱坐在地:\"聖、聖上赦令...裴大人所供叛臣名單屬實...即刻釋放...\"


    但太遲了。


    裴昭望著飄落的雪,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九皇子府的炭盆烘得他指尖發癢,蕭景明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字,墨是鬆煙混著金箔的\"永初年間禦製\"。第一筆橫折未成,小皇子突然把筆一摔:\"不學了!阿昭的手比本王還冷!\"


    後來他書房的炭盆永遠多添三成,熏得幕僚們汗流浹背也不敢言。此刻風雪灌進肺腑,他竟覺得這寒意親切,仿佛那人少年時莽撞的溫柔。


    \"景明...\"他對著虛空呢喃,血沫順著唇角滑落,\"江南的雪...是不是更冷...\"


    肆


    蕭景明踹開詔獄大門時,裴昭正在地牢最深處咳血。暗衛遞上的血書浸透七十六個叛臣名字,末尾卻有一行小字:\"臣知君要肅清朝堂,然牽涉過廣恐傷國本,故假意認罪引蛇出洞。今事成,請陛下...咳咳...莫再心軟。\"


    帝王踉蹌著撲到刑架前,鎖鏈上凝結的血冰碴簌簌掉落。裴昭心口的烙傷已經潰爛見骨,斷裂的十指以詭異的角度蜷曲著,卻還死死攥著半塊玉玨——那是他去年塞給對方的生辰禮,刻著\"山河同壽\"。


    \"傳太醫!把太醫院全傳來!\"蕭景明扯斷玄色大氅裹住懷中人,卻發現無論裹多緊都止不住血。裴昭的體溫正在消散,像二十年前他撿到的那個雪夜乞兒,冷得讓他心慌。


    \"陛下...冷...\"垂死之人突然抓住他衣袖,渾濁的眼瞳泛起最後一絲清明,\"江南...下雪了嗎?\"


    蕭景明將臉埋進他頸窩,嚐到血腥與藥苦交織的味道:\"等開春,等開春朕就...\"


    懷中的身體陡然僵直。沾血的玉玨從指間滑落,碎成兩截\"山\"與\"河\"。午門外的喪鍾恰在此時響起,為戰死的潼關將士,也為這個至死都望著江南方向的罪臣。


    後來史書記載,永初帝晚年常對著一幅泛黃畫卷飲酒。畫中少年將軍白馬銀槍,題著尚未寫完的詩:\"願為雪刃裂長夜...\"


    殘卷被收進帝陵那日,老宮人聽見白發天子對著棺槨呢喃:\"可是阿昭,沒有你,長夜之後還是長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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