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五十二分,李桂芳把最後半塊冷饅頭塞進嘴裏。鐵皮櫃子最裏側壓著兩張診斷書,肝癌晚期四個字在昏暗的節能燈下泛著青白。她攏了攏露出棉絮的橙色馬甲,金屬銘牌在鎖骨下方磨出暗紅的血痂,編號0379的字跡早就模糊得像是被淚水泡過。


    雪粒子砸在塑料雨披上發出細密的聲響,她握著竹掃帚的手指關節腫得像發酵過頭的饅頭。前天下水管道破裂,她跪在冰水裏掏了三個小時堵塞物,此刻膝蓋像是插著兩把生鏽的刀,每走一步都能聽見骨頭摩擦的咯吱聲。


    \"要不再跟工頭預支點?\"老張頭縮在垃圾車駕駛室裏,尾氣混著他劣質香煙的味道噴在結霜的玻璃上。李桂芳搖搖頭,她記得工頭上周說這話時油膩的手指擦過她手背的溫度,\"預支可以,晚上來我辦公室\"。女兒小滿的學費還差三千八,醫院催繳單上的紅章刺得她眼底生疼。


    十字路口的led屏突然亮起來,當紅女星代言的珠寶廣告晃得她眯起眼睛。商廈保潔員拖著水桶從旋轉門裏出來,看見她時下意識退後半步,塑料桶裏漂著玫瑰花瓣的溫水濺在她開膠的棉鞋上。李桂芳彎腰去撿被風刮跑的塑料袋,後腰突然傳來劇烈的絞痛,冷汗瞬間浸透了三層毛衣。


    \"媽,你看!\"記憶裏小滿舉著滿分試卷的模樣忽然清晰,那孩子總把校服洗得發白,鉛筆用到捏不住才肯換新的。上次家長會她躲在廁所隔間,聽見幾個家長議論\"那個掃大街的女兒\",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印。


    雪越下越大,高壓鈉燈在風雪裏暈成模糊的光團。李桂芳機械地揮動掃帚,鐵鍬與地麵摩擦的火星落在積雪上瞬間熄滅。西服革履的男人把星巴克紙杯摔在她剛掃淨的路麵,滾燙的咖啡在雪地上燙出醜陋的疤痕。她蹲下身時聽見男人打電話的嗤笑:\"跟垃圾打交道的人能有什麽尊嚴。\"


    後腰的疼痛開始向四肢蔓延,喉嚨泛起鐵鏽味。李桂芳摸出貼身口袋裏的塑料藥瓶,倒出最後三粒止痛片混著雪水咽下。藥效來得遲緩,她扶著垃圾桶劇烈咳嗽,掌心的血跡在白雪上綻開暗紅的花。二十米外的24小時便利店飄來關東煮的香氣,玻璃櫥窗裏穿鵝黃色羽絨服的女孩,和小滿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的笑臉重疊在一起。


    破曉時分,清潔車引擎的轟鳴驚飛了電線上的麻雀。李桂芳望著天際泛起的魚肚白,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丈夫被鋼筋貫穿胸膛時手裏還攥著給她買的發卡,血滴在雪地上也是這樣的顏色。急救車鳴笛聲裏,包工頭往她懷裏塞了兩萬現金:\"人沒了,這事別聲張。\"


    掃帚突然脫手砸在冰麵上,李桂芳踉蹌著扶住行道樹。樹坑裏積著前夜醉酒青年的嘔吐物,餿臭味混著血腥氣衝得她眼前發黑。手機在口袋裏震動,醫院護士冰冷的聲音穿透風雪:\"林小滿家屬?今早檢查發現癌細胞轉移,需要立刻手術。\"


    雪片撲簌簌落進她張開的嘴裏,李桂芳摸索著工裝褲暗袋裏的存折。那上麵的數字她每晚都要數三遍,還差兩千,明明再熬三天就能湊齊。掃帚柄在掌心勒出紫紅的淤痕,她彎腰去鏟凍結的嘔吐物時,聽見脊椎傳來清脆的斷裂聲。


    柏油路麵在視線裏傾斜成詭異的角度,李桂芳望著自己唿出的白霧在路燈下消散。雪地上散落著幾張代金券,某家新開張的火鍋店寫著\"消費滿500送玩偶\"。小滿六歲生日那天隔著櫥窗看了好久毛絨熊,最後卻拉著她說\"媽媽我們去看免費的噴泉吧\"。


    血從嘴角淌進脖領,溫熱的觸感讓她想起女兒最後一次化療後枯黃的臉。工頭承諾的工傷保險金拖了三年,病曆本裏夾著勞動仲裁通知書,封皮被摩挲得起了毛邊。遠處傳來早高峰的喧囂,穿校服的少年踩著限量球鞋跑過她身邊,鞋底帶起的雪粒落進她睜著的眼睛裏。


    李桂芳最後的意識停留在存折密碼,是小滿的生日。凍僵的手指還保持著抓握的姿勢,掌心裏躺著顆水果硬糖,糖紙上的小熊圖案被體溫焐得模糊不清。那是昨天掃街時撿到的,她記得小滿小時候總把糖含在腮幫子左側,笑起來像隻偷吃堅果的鬆鼠。


    風雪吞沒了環衛車播放的生日歌,老張頭發現她時,掃帚柄上的冰棱已經長到三寸。存折從她僵硬的手指間滑落,最後一筆入賬記錄停在淩晨三點——某位網紅直播\"體驗環衛工生活\"的打賞分成,金額剛好兩千整。


    《雪未央,掌心糖》 ——橙色馬甲在零下二十度結冰,最後一個掃帚印蓋住癌確診單,血痂編號0379的環衛工,用存折密碼封存了女兒十八歲生日那場未赴約的雪


    (以上內容為虛構創作,情節及人物均無現實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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