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車趕到嶽雲山時,夜幕由淺入深,他看一眼車上的時鍾,已近八點。


    官紀堯匆匆停下車,腳步急促地朝山頂的亭子奔去。山風微涼,吹拂著他的衣角。


    抬頭望去,群星如碎鑽般鑲嵌在漆黑的夜幕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他不由得想起上一次來這裏的情景——那還是在熙熙出生前,允知懷著孕,為了孩子健康,也為了好生產,醫生建議她多走動。


    雖然平時懶得要命,可那段日子,每周末都會帶她去好玩好看的地方散步。那時的天空遼闊,未來很遠,有一眼望不到頭的平淡和知足。


    允知懷熙熙的時候,雅頌還在上小學,她性格活潑,機靈古怪,於是每天迴家都能看到這樣一幅絕美景色:夕陽的餘暉傾灑而下,陽台上,允知正細心地澆灌著花草,雅頌則依偎在媽媽身邊,繪聲繪色地念著故事,嘴裏還嘟囔著,要讓小寶一出生就能聽出姐姐的聲音。


    彼時的幸福滿溢心間,覺得世間再無更幸福之人,可如今,卻深陷狼狽的泥沼,無人比自己更落魄。


    靠近亭子時,官紀堯的目光鎖定了一個男人,他身材魁梧雄壯,正閑情逸致地坐在石凳上吞雲吐霧。


    “你,就是尤深?”官紀堯走近幾步,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了他的臉,心頭猛然一震,竟是他——那個曾在悅龍灣門口與姚莉櫻母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把記憶串起來才意識到自己被耍成了什麽樣。


    尤深抬起頭,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你就是姚莉櫻那個姘頭?嗬,也不過如此。”


    官紀堯瞬間被激怒,拳頭緊握,大聲吼道:“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孩子在哪裏?”


    尤深不慌不忙地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狠狠碾滅,冷笑道:“想要孩子?給我一百萬。”


    “你這是在犯法!”官紀堯咬牙切齒,“偷了孩子還敢敲詐?你不怕蹲大牢啊!你以為這是什麽年代?你是不是瘋了?”


    “犯法?蹲大牢?”尤深嗤笑一聲,陰狠道,“我早就無所謂了,那個死女人耍得我團團轉,我為她蹲了好幾年大牢,早就一無所有。現在,我什麽都不怕,我就算殺了你們所有人又何妨。”


    官紀堯眉頭緊鎖,心中疑惑更深:“你為什麽會為她蹲大牢?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尤深笑得更加放肆:“哈哈,你居然還不知道?看來你也被她騙得不輕啊。我和她才是真正的兩口子,你?不過是個小三罷了。”


    官紀堯壓抑著怒火,聲音有些發顫:“你什麽意思?說清楚!”


    尤深慢悠悠地坐迴石凳,宛若在享受這場心理折磨:“你想知道我們的故事?那我就慢慢告訴你。”


    尤深頓了頓,看了看天,“我們高中就在一起了,那時候我們恩愛得很。她每天晚上都會偷偷從宿舍跑出來和我住在一起,我們每天都要翻雲覆雨,那時候的精力真是釋放不完,而且她還……”他故意拖長了語調,語氣中滿是挑釁,“她還為我打過孩子。”


    “你胡說!”官紀堯猛地強硬反駁,“這不可能!”可他的心裏如同突然被抽空了。


    “不可能?”尤深哈哈大笑,“你隨便去打聽一下,我們的同學都知道。她爸爸那會兒還是學校的領導,當年知道她懷孕差點沒打死她。至於她跟你的那些,還都是我教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官紀堯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他的整個精神世界都在崩塌。他曾堅定地認為姚莉櫻是純潔無瑕一塵不染的,也正因此,與摯愛的允知漸行漸遠。今天,他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癡!


    “你可以去問問你老婆啊,她什麽都知道。”尤深繼續火上澆油。


    “你說黃允知?”官紀堯愣住了。


    “沒錯。”尤深得意地點頭,“我還在牢裏的時候,她就來找過我。我出獄後,她還給我安排過工作,隻不過我嫌拘束就沒去。反正姚莉櫻從你公司騙來的錢,夠我花了。你說你放著這麽好的老婆不要,你搶我的老婆幹嘛。”


    官紀堯扶著石柱,身體微微搖晃,仿佛隨時會倒下。他曾以為自己是這場遊戲的主導者,卻沒想到自己才是那個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棋子。這世上,還有比自己更愚蠢的人嗎?到如今,他幡然醒悟,卻已追悔莫及。


    官紀堯忽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夾雜著無盡的苦澀與自嘲。笑著笑著,他的眼眶濕潤了,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


    “好,我都知道了。”官紀堯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你把孩子給我,姚莉櫻隨你處置。”


    尤深卻依舊不依不饒:“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官紀堯冷冷地盯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你是真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啊。”


    話音未落,幾名警察突然從暗處衝出,將尤深死死摁在地上。


    尤深掙紮著怒吼:“你小子,敢陰我?”


    官紀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冰冷:“來的路上我就報警了。你說的話已經同步傳給了警察。敲詐勒索,你就等著二進宮吧!”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們這對奸夫淫婦!”尤深氣急敗壞地大喊道。


    警察很快在尤深的車上找到了孩子,第一時間把情況告訴了孩子的媽媽姚莉櫻,可算鬆了口氣。


    那小小的身軀蜷縮在角落裏,臉色蒼白,氣息微弱,命懸一線,真怕他隨時會消失在這冰冷的夜色中。


    官紀堯的心猛地揪緊,快步上前將孩子抱在懷裏,他這才好好看到了自己的這個孩子,他那麽小卻要承受這麽多,他有什麽錯呢?官紀堯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憤怒、悔恨、自責。


    夜色依舊深沉,星光仍舊冷冽,但官紀堯知道,這場噩夢終於結束了。然而他心中的那道裂痕,卻再也無法愈合。


    醫院的長廊慘白如紙,消毒水的刺鼻氣味彌漫在每一寸空氣裏。


    孩子被匆匆推進搶救室,門“砰”的一聲關上,隔絕了他的視線。他癱坐在搶救室外的椅子上,雙手無力地垂著,萬念俱灰。


    猶豫再三,他還是沒忍住,撥通了允知的電話。


    彼時,允知正與心澈和雅頌在房間裏,桌上攤開著世界地圖,她們正構畫著未來在國外生活的藍圖。看到他的來電,允知皺了皺眉,直接掛斷。


    可電話鈴聲不屈不撓,第三次響起時,雅頌輕聲勸她:“接一下吧,說不定有急事。”允知這才不情願地按下接聽鍵。


    “允知……”電話那頭,他的聲音虛弱得像一片隨時會飄落的枯葉。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要是不急,就白天再說,最好以後別聯係。”允知的語氣裏滿是不耐。


    “對不起,打擾你了。我想問你……姚莉櫻以前的那些事,你是不是都清楚?”他的心裏對姚莉櫻還存著最後一絲僥幸。


    允知心裏不禁一笑,看來真相大白了。


    “沒錯,我全都知道。要不我說你品位差呢。”允知看著自己的指甲,頗有勝利者的姿態。


    “你別挖苦我了,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他想埋怨還不敢。


    “如果提前告訴你了,還會有今天這場好戲嗎?也是時候了,明天我就把她的全部資料寄給你,你可以好好了解了解你這位老情人靜精彩的過去。”允知愜意地體會到了報複的快感。


    “不用了,你休息吧,再見。”他掛斷電話,雙手抱住頭,身子無力地蜷縮著。


    這些日子,他曆經無數不順與絕望,都咬牙挺了過來,可唯獨這一件,讓他耿耿於懷,難以和解。


    最終,搶救室的門緩緩打開,醫生摘下口罩,搖了搖頭。孩子還是沒能挺過去,那小小的生命,如同一盞微弱的燈,在風雨中熄滅了。


    這孩子本就先天體弱,經過這場折騰,直接奪走了他的生命。


    要說完全沒有感情也是假的,那畢竟也是他的骨肉。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的悲傷大過於一切,他想,死的應該是自己啊,這樣也正好能解脫了。


    官紀堯蓬頭垢麵,腳步踉蹌地來到姚莉櫻的病房。病房裏的燈光昏黃黯淡,他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下,目光呆滯地看著她。


    “親愛的,我們的兒子怎麽樣了?他還好嗎?”姚莉櫻虛弱又不安,她和官紀堯的關係也就僅限於這兩個孩子了。


    “你騙了我。”他一字一頓,聲音冰冷。


    “我騙你什麽了?”姚莉櫻壓著慌亂。


    “尤深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你們的過去,我被你騙得好苦,是你毀了我的人生!為了你我的生活沒了,我失去了一切,妻離子散,我成了所有人眼中十惡不赦之人,我到底是不是欠你的。”他的眼神冷得能冰死人。


    “不要相信他啊!”姚莉櫻嚇得拚命搖頭,淚水奪眶而出。


    “事到如今你還想誆騙我?”他大聲嗬斥。


    她捂著嘴,看著他可怕的樣子,連哭都不敢出聲,“對不起,我太愛你了,所以才……”


    “你明明知道我那麽在乎,你還拿這個騙我,你真是賤命一條,你還是人嗎?”他猛地起身,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姚莉櫻的媽媽抱著豆豆匆匆跑進來,大聲吼道:“官紀堯!你在幹什麽?你憑什麽打我女兒!”她連忙跑過去,抱住姚莉櫻,心疼地撫摸著她紅腫的臉。豆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哈哈哈,你問問你的好女兒,這個惡毒的女人都對我做了些什麽!她簡直不要臉,我恨不得殺了她!”他雙眼通紅,憤怒地咆哮著。


    “紀堯你別這樣,我害怕……我願意用下半輩子彌補我的過錯,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我們一家四口好好地過日子,好不好?”姚莉櫻哭著哀求,扯著他的衣袖。


    官紀堯冷笑一聲,甩開了她的手,這簡直是世間最荒謬的笑話。


    “一家四口?你兒子已經沒了,沒了!這都是你造的孽!他被尤深給害死了!”他宣泄完情緒,跌跌撞撞地走出病房,背影絕望且淒涼。


    身後是姚莉櫻瘋狂的呐喊:“不可能!你騙我!絕對不可能!我兒子沒死!他活的好好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裏迴蕩,透著無盡的悲愴。


    官紀堯來到醫院外,踉蹌地上了車,手抖得幾乎無法發動車子,他靠在駕駛室座椅上久久不能釋懷,眼淚不受控地流下來,為自己可悲的選擇後憾,為死去的孩子悲恫。


    他本想找個酒店,可鬼使神差地,一腳油門駛向了小雲家。在她的樓下點了一根煙,煙霧緩緩上升,他的情緒在緩緩下降,這個小區的花園靜謐,適合暗自神傷。


    他也不知道怎的,明知道這樣不好,可就是在此刻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小雲。


    他滅了煙,整理了一下自己,走到她的門前拍了拍門。小雲正在護膚,聽到敲門聲,急忙跑過去。透過貓眼一看,竟然是官總,她又驚又喜,心跳瞬間加快。


    她打開門,聲音夾了幾分:“官總,您怎麽來了?”


    他走進去,用腳勾著關上了門,一把將小雲緊緊抱住。意識歸攏的那一刻,心被騰空了。


    小雲纖細的身體在他懷裏,有些不知所措,輕聲問道:“官總……您這是怎麽了?”


    “別說話,讓我抱抱你。”他的聲音帶著疲憊無助。


    “好。”小雲的雙臂緩緩環上他的背脊,任由他抱著。這一刻,房間裏安靜得隻能聽到兩人的唿吸聲。


    官紀堯離開小雲身體的時候,淚水毫無征兆地從眼角滑落下來。他太累了,也太疲憊了,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


    他感覺這世界上已經了無牽掛之人,在那一瞬他想過去死。


    小雲看著他蒼白的臉,眼中飄著驚慌:“官總,您怎麽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他無力地搖了搖頭,聲音沙啞:“沒事,真的沒事,別管我。今晚能在你家借住一晚嗎?”


    “當然可以,快進來吧。”小雲連忙側身讓他進門。


    他換上拖鞋,腳步踉蹌地走到餐桌旁,重重地坐下。


    小雲急忙給他倒了一杯水,又從衣櫃裏拿出一套睡衣:“官總,這是我爸媽上個月來住時,我給我爸買的睡衣。要是您不嫌棄,就換上吧。您心裏有什麽不痛快的,都可以跟我講,我願意聽您說。”


    官紀堯抬起頭,目光空洞,伸手輕輕摸了摸小雲的臉頰,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謝謝你……我好累,先去洗個澡。”言語裏藏著疲憊和感激,好像在說,謝謝你還願意理我。


    他拿起睡衣,走向浴室。花灑的水傾灑而下,打在他臉上,卻衝不淡滿心的鬱結和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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