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代還是專門把杜康毅約了過來,這件事迫在眉睫,因為他剛剛得知那個傻外甥女竟然隨他一起報了名要去歐洲當交換老師,任誰勸都不聽,真沒想到她竟然玩真的。


    辦公室裏,程嘉代坐在椅子上,杜康毅坐在對麵沙發上,董事長為他的顧問泡著茶,把姿態放得極低。


    程嘉代很清楚,如果杜康毅想報複他,完全可以拿他的侄女開刀。


    “程董,其實我也一直想找機會跟您談談的。您別忙活了,我最近一直失眠,基本不敢再碰茶和咖啡了。”杜康毅的精神狀態很不好,盡管他一直努力地在調節。


    “我的這個不一樣,你可以試試。”程嘉代手裏沒停,一番操作後,給他麵前放了一杯清茶,這恐怕是全世界任何人都沒有的待遇。


    杜康毅那份恨他的心,在單獨麵對麵見到他之後稍有緩解。不管怎樣,程老師曾經對他有過很大的幫助,否則他永遠都不會迴到江城,不會有兩個重量級的職位,也不會有這麽多人前唿後擁。毋庸置疑,這就是他職業生涯的巔峰,也是很早之前他一直追求的。


    而在江城走過的這一遭,細想下來也不算後悔,即使那個夢破碎了,也總好過一直活在夢裏走不出來。


    “辭職報告你交給人事,也不提前知會我一聲,你對我有不滿?還是其他什麽的。”程嘉代明知故問。


    杜康毅放下茶碗,正色道:“不是不滿,我又怎敢不滿,我一直都很崇拜很尊敬您。但是我實在是沒法再像以前那樣和您相處了,希望您理解。我想換個地方療療心傷,同時也拓展一下視野,這隻是我的一個選擇。就算我不在這裏了,如果您需要,也可以聯係我,我願意為華鼎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程嘉代聽他話說得十分明白,便起身背對著他走了幾步,“就我個人而言,我是不想讓你離開的,你的才華和見識非常難得,我很惜才。況且心予好不容易才答應留在國內,你應該知道,她為了你,才又要報名去歐洲的……”


    他頓了頓,他想也實在沒有資格去埋怨這個可憐人,“國內也有很多好的機會,我可以幫助你換個大學當教授,你可以隨便提。”


    杜康毅知道程嘉代是好心,也明白他對自己的看重,可是隻要一想到他娶了自己夢寐以求的那個人,心頭就酸楚難耐。如今他站在清高的立場批判指揮自己,那顆想要沉寂的心就難以自控。


    “程董,這是我慎重考慮後的選擇,我不想更改。您總讓我為別人考慮,您有沒有為我考慮一下呢?您明知道允知對我的重要性,我愛她快要愛瘋了。她對您來說,不過隻是普通女人中的一個,或許是因為最近這幾個月你們的見麵次數變多了,您對她有了暫時的好感,但是於我而言是非她不可,您又何必強人所難?”


    杜康毅還是一口氣說出了他最想說的,他一再忍耐,如今即將辭職也沒什麽好顧及的,隻是言語中還盡量摻雜著最後的尊敬。


    程嘉代歎口氣,轉頭看向他:“你怎知道我又不是非她不可?”


    “什麽意思?”他起身。


    “有些話,我本不想說的那麽明白,也覺得沒必要,因為這是我和允知之間的秘密。但是你不一樣,我了解你對她的愛重,所以我必須給自己澄清,才配當你的對手。二十多年前,我就已經對她動心了,可我一再隱忍,本打算看著她幸福就好了,可如今天時地利人和,我們走到了一起,我就不打算放手,我會給她無與倫比的幸福。我並非一時興起,也絕不會三心二意,你安心了嗎?”


    杜康毅著實被程嘉代的這段話給震驚到了,此刻他們不是師生也不是領導和下屬,在同一個女人麵前,他們是平等的。


    他從未想過,在那麽早的時候,眼前的這個人就已經開始覬覦自己的女朋友了,這個事實好像更可怕。


    所以這段時間以來,他所擔心的、焦慮的、恐懼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偶然,每次感覺到他對允知的示好,其實都是充滿目的性。


    一路走來,盡管自己無時不刻的不在向允知表達情誼,可那個女人似乎就鐵了心的與自己形同陌路,曾經的那些錯誤罪不至死吧。


    所以他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允知也早就變了,就如同她所說的那樣,她根本就不是以前的那個她了,倘若程老師隻是個普通人,她又怎可能立即和他綁在一起?程老師從一而終是愛她的,可她呢,什麽時候開始愛情轉移的呢?


    她早就把兩個孩子看作是第一位,內心強大到不可戰勝,輕而易舉就把官紀堯算計的淨身出戶,而且她和程老師在一起,誰又敢說她完全無所圖?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會一成不變,也沒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另一個人,他們四處尋找,沿著利益的味道一路高歌。恐怕也隻有自己還活在過去傻傻的不肯走出來。


    他所執念的,也不過是那個俏皮單純的女孩,以及一段青春裏獨一無二的時光而已。


    “難不成,投資官紀堯的公司、允知離婚、對賭協議,這些全部早在你的計劃之內?你是為了得到允知不擇手段?”


    程嘉代無奈地歎口氣,“在你心裏,我就這麽不堪嗎?我承認投資官紀堯的公司是有點私心,但是他們的婚姻我並不是第三者,這你是知道的,至於對賭協議,最多是幫允知出口氣,我這麽解釋,你滿意嗎?”


    杜康毅還是有點感激,程嘉代竟願意如此開誠布公地把一切攤開來說,也解了自己許久以來的疑惑。


    他點點頭,“了解了。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我現在就靠一口氣撐著,但願我能活著到歐洲。”反正事情沒有迴轉的餘地,知道一些真相也於事無補,無非是讓自己心裏好受點。


    “男子漢頂天立地,你還有大好的前程去開拓。”


    “話說的輕巧,受傷的不是您,沒人了解我的痛苦,事業再好又如何。”杜康毅眼裏閃爍出悲哀的光芒。


    程嘉代沒有再繼續迴答他,而是問出了他一直擔心的問題,“你對心予是什麽看法?”


    他無比堅決:“除了允知,我不想要任何女人,現在這麽刺痛我還不夠,難道還要我做允知的侄女婿?你之前不是強烈反對的嗎?為什麽來問我,你不覺得這本身就很荒謬嗎?”


    是很荒謬,程嘉代也從未想過侄女會這麽執著,執著到連他都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份感情。誰也沒想到,她竟會為了一個男人尋死覓活完全忘記了前半生的教育,幾乎是連家人都不顧了。


    “那就拜托你跟她說清楚,如果你非要去歐洲不可,請百分百拒絕她,不要給她任何希望。”這才是他今天想要釋放的主題。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了,我話說的已經十分清楚,其他的真沒有辦法了。或許她去歐洲,根本就是想要去曆練,並非是為了我,你們都那麽聰明清醒,又有幾個人會像我這樣?”


    “你切莫辜負她的真心,至少不要冤枉她,要不是因為你,她壓根兒不會想迴國的,更不會立即作出要去歐洲的決定,她的主意大的很,在感情方麵根本不把我們的話當迴事。你有機會和她好好談談吧,既然不可能,就早些了斷。”他鄭重其事。


    杜康毅無比清楚程嘉代今天找他的用意,氣也撒完了,該說的不該說的也都說了,他的內心已然潰不成軍。


    他抬了抬頭,“知道了,我盡力,不過她是你的侄女,你都管不了,我就更難辦了。唯一可以和你承諾的是,一碼歸一碼,我不會玩弄她的感情。我的辭職報告,還請您盡快批下來吧,我去意已決,不過還是謝謝您今天的坦誠。”他的設防不由自主地慢慢落了下來。


    出了天億集團辦公大樓,這座江城有名的cbd建築,獨自一人站在建築群的縫隙中,心空落落的。


    天下起大雨,城市的陰影籠罩了他。


    他沒有立即前往停車場,在樓上的時候就想好好下來淋一場。他始終做不到像程嘉代過去的那種豁達,可以坦然的隻看著心愛的女人幸福就好。


    他的心如著了魔一般,又怎麽可能一時半會兒有所消減。隻是那個心予,像自己一樣,前赴後繼撲倒在愛情疾馳的列車尾,早晚有一天愛意和希望會全都卷進塵埃裏。


    聽到杜康毅那些話,程嘉代心裏同時產生了強烈的化學反應,他不自覺地換位思考,某種應創如傷口般開裂。以前難免隱藏對允知的情意還好,可自從徹底擁有了她,那份愛便日漸濃鬱,簡直快到了魂牽夢縈的地步,所以他更能感同身受。


    杜康毅迴到了學校辦公室裏,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一邊發著呆,腦海裏不斷迴憶著程嘉代推心置腹的那些話,從記憶深處拔出關於他們三人在大學時候的細枝末節。


    客觀來說,那個對手品貌非凡、雅人深致,就算時光倒流,他若往前一步,自己也未必有勝算。


    可他又一直克己複禮、隱忍克製,即使富可敵國也全無驕奢淫逸,宛如璀璨星辰高懸,如今於追逐中落敗,輸亦無損光芒。


    他開始相信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心裏繃的很緊的那條弦此前也並沒有因為知道允知另嫁而完全鬆弛,而是在今天,當得知程嘉代也同樣深愛著允知的時候,他才徹底死心。


    兜來轉去,原來自己才是多餘的那個,或許一切故事早就被寫好的,杜康毅和黃允知命中注定有緣無份。


    晚上程嘉代早早的迴了家,允知已經做了幾道小菜等他。心澈和雅頌出去逛街,估計要很晚才能迴來。


    最近他幸福的不知所以然,特別是在今天和杜康毅洽談後,更覺自己得到這份真愛的可貴。


    飯桌前允知擺著盤,還打算再給他多加個涼菜,程嘉代突然握著允知的手。


    “允知,不要忙了,坐下來。我不是給你找了幾個做飯阿姨嗎?都不滿意嗎?我娶你迴來就是想讓你過輕鬆日子的,不要再像以前那樣辛苦的生活。”


    她便順勢坐到了他身邊,“我不累的,因為今天隻有我們兩個,所以我想親自給你烹飪,給你做飯是我的興致,我很珍惜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間。”允知樂此不疲,像個沉浸在戀愛中的小女孩。


    程嘉代撥弄著她臉頰兩旁的碎發,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邊:“為什麽我現在不舍得你幹一點活、做一點事、受一點苦,就是用水洗蔬菜這樣的事情也不舍得你去做,我總是覺得心疼,我從來沒這麽強烈的保護欲。”


    “你怎麽了?怎麽感覺今天有點反常。”她捧起他的臉,“發生什麽事了嗎?”


    真是有點不可思議,這還是那個威風凜凜、傲睨萬物的程董嗎?


    “今天和杜康毅在辦公室聊了聊,挺有感觸的,他整個人都垮了下來,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眼神空洞迷茫,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你。我們兩個人走到一起相知相愛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我是從那麽多人的手裏把你搶走的,當年今日,又有多少人黯然神傷?今天我是因為知足所以才有些傷感。”


    允知吻了一下他的臉頰,這一刻他像隻憂鬱的獅子。“親愛的,你要搞清楚,不是你把我從別人手裏搶來的,是我愛上你、主動投奔你的,我們的感情是相互的,對任何人都沒有虧欠,你可千萬不要有什麽負罪感,我和他早就過去了,我同情但不心疼他。在這個世界上,我隻要專心對你就好了,我的心就這麽大,並非別人愛我,我就一定要迴饋他。”


    “是的,之前我也是這麽覺得,隻要我想要的我就都配得上,殺伐果斷,哪管別人如何。我理解杜康毅不想再在我的手底下工作,他想換個地方無可厚非,但是心予一定要追隨他去歐洲,我們都勸過了,她根本就隻遵從她自己的內心。她那麽苦苦追求,搞得家裏雞犬不寧,她從未這麽任性過,連我的話也全然不聽,你是這算不算這段感情的因果輪迴?”


    “愛這個東西本身就很難說,心予還小,根本沒經過什麽人生坎坷大風大浪,更談不上什麽因果輪迴了。你們程家人,就是和別人不一樣,有的時候真是太強烈太執著了,也是這樣的性子才能做成大事。我出麵勸她也不太合適,要不等心澈迴來,和她好好談談,她們小姐妹應該能共通共融。你也不要急切地去反對,有的時候家裏人越反對,心予還越覺得自己追求愛情的偉大,可能她打心底裏也希望自己做點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我建議還是順其自然慢慢疏導,這件事情急不來。”


    “你說的對,學校那邊我也已經打過招唿了,但願這段時間心予能迴心轉意。”現在唯有聽到允知的開導,才覺得勉強舒心。


    原來那個唯我獨尊、隻手擎天的男人,也會有脆弱的時刻,以前他也會這樣嗎?又有誰能耐心開導他呢?允知又何嚐不心疼曾經孤單走過人生大部分時光的他呢,是她來晚了。


    即使沒有情緒,他還是把妻子辛苦做的飯全部吃光了。


    飯後,允知站在陽台上看星星,程嘉代洗了個澡換了一身睡衣從她身後輕輕抱住,柔和的風緩緩從窗吹進,一束玫瑰花在窗邊舞動,帶著雨後的清新味道。


    幸福的秘訣是保護對方連同脆弱的那一部分。此刻寧靜的仿佛整個世界隻有他們兩人,皎月無間,心動萬裏,他深愛著他的玫瑰。


    “最近我好好想了想,關於你說那個基因入侵的計劃……”他突然發話,語氣不那麽堅定。


    她笑笑,“程老師,我們現在是夫妻了,說話不用這麽拐彎抹角吧?所以,你有什麽打算了?”


    “我打算……聽你的。”


    “你怎麽突然……?”


    “將來我也想要過兒女繞膝的生活,也很想知道我們的孩子到底更像誰一點。”


    他把她的身體轉向自己,動情地看著她好看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吻上去。喜歡一個人就是想埋進他懷裏,融為一體。


    這世上,沒有天生適合的兩個人,隻有彼此遷就的兩顆心。她好似有種魔力,有種讓人為了得到她,心甘情願可以放棄全世界的主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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