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星光熠熠,晚風幾許撩人意,允知和雅頌說笑著下了車,看到了不遠處那個紅著眼眶的男人,站在車旁抽著煙。


    “爸,你怎麽來了?”


    雅頌不經意的一句話就足讓他敏感脆弱,這曾是他的家,他們的家。如今連他的親生女兒都覺得他不該來,不該出現在這裏,此時此刻的他更應該在另一家裏。


    “雅頌,你先上去吧,我有話跟你媽說。”他吸著煙,吞吐出似有若無的抱怨。


    允知給了女兒一個眼神,雅頌有些擔心,一步一迴頭地上了樓,她生怕爸爸找他們的麻煩。她的心裏早就產生了不可逆的化學變化——爸爸的形象什麽時候變得那麽無賴了。


    “什麽時候的事?”他吞吐著煙圈。


    她秒懂他的因何而來。


    “這好像不關你的事吧,我也沒有義務和你交代。”麵對他的質問,允知有些不快。


    “是不是我們離婚前,你們就搞上了?”他望向遠處,眼光戲謔輕蔑。


    “你以為我是你嗎?我從小的教育告訴我,做人要有道德底線,請你收起那套齷齪的揣測。”她語氣嚴厲幾分。


    “程董,程老師。”他笑,笑自己此前那麽恭維奉承他,飯桌上還曾把她安排到他的身邊,嘲笑自己過去無比諂媚一個搶走自己老婆的人。


    他又站直一點,看向她:“他大權在握,高高在上,你和他在一起,不過是以色示人,你們有什麽感情基礎嗎?你覺得他真的能看得上你嗎?你們不會有好結果的,他在玩你。”官紀堯掐了煙,扔在地上,用鞋底熄滅。


    真是夠了,允知咬緊了牙關。


    他到底有什麽資本和底氣去和自己說這些的,真的以為靠一味地貶低對方就能得到對方的迴頭?這也太小兒科了。“你今天來,如果隻是想說這些話,那我勸你還是趕緊走吧。”切莫自取其辱。


    路邊有熟人經過,官紀堯尷尬地打著招唿,一夜之間小區裏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們離婚的事,而離婚理由自然是傳什麽的都有。


    看鄰居從身邊經過時刻意放慢了腳步,想努力聽個大概。他走上前去拉著允知,“我們迴家聊,好嗎?”


    允知氣衝衝地往迴走,那個所謂的“家”早就潰不成軍,電梯裏的一前一後的兩人也已經陌生得不能更陌生。


    門前,允知輸著密碼,官紀堯冷笑了一聲,“防我防的真夠緊的,就那麽怕我迴來?”


    諷刺、挖苦、陰陽怪氣,現在對允知來說都如一陣風一樣,根本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反而讓她看不起。


    於是她沒應聲,進了門,完全不想和他對視。他們的女兒正在看電視。


    “迴臥室去。”官紀堯催促著,還試圖女兒屈服於父親的威嚴。


    雅頌便又趕緊起身關上電視跑了進去,躲在臥室門裏聽著他們的對話。她腦海裏不斷迴憶著的是晚上和程嘉代相處的時光,那是一陣陣的心跳加速。又想起爸爸和小三在一起時的樣子,那時她和媽媽的心一起如同心電感應般被他狠狠弄死過。


    所以當她的心再次被另一個充滿魅力的人複活時,已經不知不覺和媽媽的一同遊離到了那個新家裏去了。


    “官紀堯,你沒喝醉吧,你最好搞清楚,是你先放棄這個家、放棄我和孩子的,你到底有什麽臉來質問我呢?我覺得很好笑。”


    允知把包放下,換上拖鞋,來到陽台望向遠處。城市的星光璀璨映入眼簾,她也已經好多天沒有迴來了,相框上已經落了灰。


    “是,都是我的錯,是我咎由自取。但是我萬萬沒想到,你會和程老師在一起,要是別人都可以,為什麽偏偏是他呢?你想報複我?所以搭上他?”官紀堯站在客廳,盡力壓低聲音,他已經把剛才的結論自我推翻了,開始有了另一種新的推論,並且迫不及待地想得到答案。


    允知無奈,怎麽他和杜康毅想的一模一樣,她看起來報複心理就強到可以用婚姻去置換嗎?而且程嘉代會聽之任之?太小看我們倆了吧。


    也是,人到中年,沒人相信這世界上還有真愛的存在。


    “我和你已經離婚了,我單身了,我想找誰是我的自由,關你什麽事呢?你把自己看太重要了吧!”


    “當然關我的事,你帶我的女兒去見他,去叫他爸爸,你想把我的全部都奪走來報複我?”他實在不能接受,自己的世界被挖空的所剩無幾,他的人生已經徹底覆滅。


    可她覺得這些傷對他來說還不夠疼,還遠遠達不到想讓他一無所有的決心。


    “這不是報複你,這是你應得的。你找上了小老婆,一個接一個的生孩子,你總得允許我有新的生活吧,我不可能的永遠活在被你背叛的痛苦裏,我不是那種人。而且今天這一切,在你爬上姚莉櫻床的時候,應該早就能預料到吧,你根本賴不到別人頭上。”她的眼神冷淡,輕蔑,完全是在和敵人對峙的狀態。


    她也絲毫不想遮掩了,幹脆就撕破了臉,很多話不吐不快,今天剛好是個機會。


    “那你也不能和程嘉代在一起啊!”他怒火中燒。


    “為什麽不可以?他比你好一萬倍!你拿什麽和他比啊?”她的聲音比他更高了幾個分貝,絲毫不輸。


    官紀堯笑著點點頭,踉蹌了幾步。她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愛他的呢,他們之間又是誰先主動的呢?他不敢深想下去。


    “是,我早該察覺的,是我太蠢了,他早就惦記上你了,所以一次次不計後果地幫你,隻有我還傻唿唿的替別人做嫁衣,一切早就有跡可循,隻是我沒看出來。真是不可置信,黃允知,我越來越不了解你了,或者說我根本沒真正的認識過你。”


    他試圖讓她陷入自證清白的陷阱裏,可她完全不在怕的。


    允知也站起身來:“是啊,順利的時候,一個人展現出來的都是優點。逆境之中,很多真相才會水落石出。我得謝謝你,給我重獲新生的機會,讓我知道誰才是最愛我的,我到底能做多大的事,以及原本的我到底該有多大的前途。”


    “所以你的目標不隻是他對嗎?你想讓我身敗名裂,你想利用他達到你的目的,你很有野心。”他試圖找到她嫁於別人的原因,他不想接受這個結果的伊始是因為“愛”——那個他一直沒有從她身上得到的東西。


    “不,我很愛他,他也愛我,我們彼此惺惺相惜、在一起很快樂,他就是我的野心。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想隱瞞了。”允知坦然一笑,把官紀堯的火燃了又滅,滅了又起。


    “難不成,對賭的事你也參與其中?”他才反應過來,心裏卻不敢接受。


    “那個時候,我可沒有那個能力想到這些。我想去提醒你不要參與對賭的那天,恰好在辦公室從你新丈母娘口中得知了你的第四個孩子即將誕生,徹底讓我對你死心,從此以後你的生死存亡不關我的事兒。不過現在,恐怕的確不一樣了,如果你對我尊重些,或許我還會手下留情,各自安好。”說完,她踢了一下腳邊的玩具。


    官紀堯一瞬間腦海像過電一樣,把一切串起來,才讀懂了她此前的步步為營:“從雷麗麗開始,你就在計劃怎麽搞我了是吧?你那些示好全都是假的!黃允知,我竟沒想過你是個這麽能算計、能偽裝的人,你太可怕了你,你是想我的命啊!做這些的時候,難道你就絲毫不顧念夫妻情誼嗎?你跟著我,怎麽說也過了小半輩子富貴生活,我有一天讓你吃苦受累嗎?你就恨我恨到這種程度?”


    “我的心早在你計劃有兩個家的那晚就死了,我們之間早就不同路了,隻是還想陪你演一段罷了。就你本身而言,根本沒有讓我有一絲留戀的地方,你根本就不配做別人丈夫、做別人父親,你可以好好迴想一下,你是怎麽一步一步走到這個死胡同的!至於那所謂的富貴生活,留給你的小三小四吧,我不稀罕。”是呀,和程嘉代在一起她才真正體會到什麽叫做富貴,而這些隻不過是愛他的附加品。


    官紀堯退後兩步,腿都軟了,坐在了沙發上,抱頭默默流淚,互相的折磨就是愛的終點嗎?此時他卑微到了土裏。


    那些互相對抗的話語,不管是真實的還是為了激怒對方刻意為之,說出口的就變成了利刃再也收不迴來,斬得對方越走越遠。


    他終究敵不過她,首先落了淚,因為他是打心底愛她的,否則不會在已知那麽介意的事情上還是毅然決然選擇了她做妻子。


    至於他幹的那些出於幼稚不成熟事情,終究還是自己埋了單,此刻盡管再覺得愛的天平有失,他也徹底沒有去計較的資格了。


    “我們在一起二十年,你捫心自問我對你如何,我是你孩子的父親,我們之間就算沒有愛情也有親情吧!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你要是想看我死,我現在就跳下去成全你,允知,我那麽愛你,你到底為什麽……”他的話語柔軟失格,再也沒有戰鬥的欲望。他又恨她的冷血,恨她的無情和絕情,愛很難嗎?為什麽就不能分給自己一點呢?


    她也不是個那麽完全心冷的人,看到他的脆弱,也會有些同情,畢竟離婚時他算是把全部家底都給了自己。親情之外,她隻衡量利益,他乖巧歸順一些,便對他的親情濃度也就稍高一寸,也僅僅是一寸而已。


    可是轉眼又想到姚莉櫻威脅自己的樣子,心外的那層軀殼便又長出來堅強了幾分,誰讓他選擇的那個對手那麽討人厭。


    “時間不早了,你走吧,小三肚子裏的孩子還好吧?生下來好好檢測檢測是不是你的,她也沒你想象的那麽一塵不染,你快迴去照顧你的那個家吧,這裏不歡迎你。”看他在哭,她的聲音弱下來幾分,嘴上還是不想饒人。


    兩人沉默著,雅頌從臥室裏走出來。


    “媽,說話還是要留有餘地,畢竟你們曾經那麽相愛,我們過去快樂的日子也不算白過,就算你再恨我爸,你們之間到了今天也該了了吧。爸,你不該對我媽那樣的,畢竟要不是你先背叛了我們,我們一家原本也挺幸福的,不是嗎?”雅頌憑著好心,卻句句淩厲。


    官紀堯被女兒的一段話說得聲淚俱下,他追悔莫及,過去的再也奢望不來,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雅頌給他遞了幾張紙巾,官紀堯抱著雅頌泣不成聲,他的脆弱被釋放得一敗塗地。


    臨走前,他臉色鐵青,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從沒愛過我。”


    她無奈於他竟然至今還在糾結這種問題,結局既定,愛或者不愛有什麽區別嗎?她實在不想與之虛與委蛇,實話實說。


    “以前,我誤以為那就是愛,因為你,我一度渴望過安穩的生活。直到和程老師在一起之後,我才發現什麽是真愛,他能給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未來。我很後悔,後悔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對我生命的褻瀆和浪費!哪怕當時和杜康毅一起,我也不會落得今天這步田地。”話說到這份上,也是徹底不想讓他再留有半分奢望的餘地。


    官紀堯冷笑著搖搖頭:“好,你要跟我鬥,我奉陪。這是你選的,你別後悔。”男人的勝負欲難以遏製,他的心也逐漸冷了,死了,不管自己實力夠不夠強,精神世界上憋了一口氣。


    隨後把門重重關上,他們之間連曾經那些夫妻餘溫也全都涼透了。一個不可更改的事實乍現——他們現在已經是敵人了。


    敵人去掉一筆就是故人,而那一筆無疑就是彼此互插在對方心口的刀。


    四下無人時,允知看到電視櫃上的全家福,用力推到了地上,無論如何,她這麽多年的付出和辛苦,也算付諸東流了。


    雅頌拿著手機走過來,“媽媽,程叔叔剛給你打了好多電話,聯係不上你,打給我了。”


    “好,我知道了。”看到丈夫的焦急,心裏的不平和嗔怒才稍有緩解。


    允知走進書房,看到小鏡子裏的自己,眼眶紅紅的,她心疼自己。


    她把剛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和程嘉代說了,心裏的苦悶三言兩語便被他排解幹淨,他總能及時治愈她的暫時性崩潰。


    “雅頌,你盡快收拾收拾你的東西,我們搬去程叔叔那裏去吧?”允知調整調整心情,走到雅頌身邊。


    她點點頭,用力地抱著允知,“媽媽,不管怎樣,不管你和誰結婚,我最愛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雅頌有些害怕,她發現媽媽有那麽獨立的一麵,有盤算有謀劃,根本不僅僅是甘於在屋簷下一日三餐的那種女人,連爸爸都不是她的對手,她怕自己有一天也會被冷落拋棄。


    他們曾在這個房子度過了最重要的青春時光,開始的時候還以為會是一輩子,沒想到這才多久就走散了,根本經不起考驗。到底還有什麽是永垂不朽的呢。


    程嘉代結束和允知的對話後,便立即給邱秘書打了個電話:“明天開始準備拿下官紀堯的公司。”


    “收到,程董,我這就去安排。”


    程嘉代的表情怒不可遏,眼神深邃透著光,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妻子再被人威脅半分,不遺餘力護著她,這是他的底線。


    第二天一早,雅頌賴在床上不想起床,她昨晚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胡思亂想了一整晚,逼著自己接受。


    允知過去叫她,她卻鑽到媽媽懷裏,半天說了一句:“媽,能不能別和我爸成為仇人?給他留點餘地,你也找到幸福了,你們各自安好,放過他吧。”


    雅頌比允知還了解程嘉代雷厲風行的故事,又怎會不清楚程嘉代以一殺百的實力?更何況官紀堯隻是個沒有後台的小公司,弄倒他簡直易如反掌。


    “大人的事情,孩子就不要插手了。”允知摸摸她的腦袋。


    “求你了媽,他知道錯了,給他一條活路吧。”雅頌在她懷裏抽泣,此刻血濃於水真是具象化了。


    “好,我答應你,起床吧?一會兒去看看爺爺。”


    “你說話算話,我也不想看他過得太艱難。你有程叔叔的庇佑,下半輩子肯定是無憂無慮的了,可他是被小三一時迷惑的,他已經很有負罪感了。要是公司再完蛋了,以後他可怎麽辦呀。”這孩子真是杞人憂天,想的也太多了。


    “知道了,你這個小大人。”允知摸摸她亂蓬蓬的頭發。


    雖然允知鬆了口,可是戰爭又怎可能說停就停呢,即使是她不去做什麽,也會有人替她撐腰,就算她不想去害人,也總有人嫉妒她想要算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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