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縣長,搞得像個老農民。


    胡步雲心想,莫非這是當官當膩了,想要歸隱田園?這就跟大魚大肉吃膩了,想要吃點粗糧,糙一糙油膩的腸道一樣。


    想到這裏,胡步雲嘴角咧了咧,想笑,但憋住了,沒笑出來。


    王思遠說:“你就是胡步雲吧?想笑就笑出來。”


    胡步雲說:“王縣長,您這是打算給縣政府食堂建設一個直供蔬菜基地?”


    王思遠皺皺眉,問:“你認識我?”


    胡步雲說:“我在全市城建現場會上見過您,當然認識。”


    胡步雲說罷,挽起褲腳和衣袖,走到地裏去幫王思遠幹活。從小在農村長大的孩子,做這些那都不是事兒。


    王思遠卻停了手,站在那裏看著胡步雲一個人幹。胡步雲說:“我給您搭把手,您自己卻撂挑子了。”


    王思遠笑笑說:“小夥子,厲害啊,你幹農活比我內行。”


    胡步雲也笑著說:“春耕秋收忙不休,汗水滴落潤田疇。對我來說,種地比拿筆寫材料更拿手。”


    王思遠說:“那你歇著吧,進屋喝杯茶去,既然種地你拿手,我不能拿自己的劣勢和你的優勢比。”


    王思遠在前,魏明生和胡步雲在後,進了屋子。胡步雲問魏明生:“這裏是王縣長的祖宅?”


    魏明生搖搖頭說:“不是,縣長不是蘭光縣人,除非是少數民族自治地區或者其它特殊情況,黨員幹部是不能在原籍擔任黨政一把手的。這裏是王縣長一個書友的老宅子,主人全家搬到省城去了,王縣長有空的時候就來這裏種種菜、看看書。”


    沒想到在外麵看著不起眼,這瓦房的室內卻是別有洞天。


    他們來到客廳,胡步雲環顧整間屋子,頓覺環境幽靜清雅。木桌木椅古樸典雅,桌上擺放著一套精致的茶具,瓷器白如玉,釉色溫潤。


    牆角置一木架,架上陳列著不少書籍。


    室內光線柔和,透過半開的窗戶,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微風拂過,窗簾輕輕搖曳,帶來一絲絲清涼與寧靜。


    魏明生對王思遠說:“您們聊,我出去轉轉。”又對胡步雲點點頭,便出去了。


    屋裏隻剩王思遠和胡步雲兩人,胡步雲看見一麵牆上,掛著一幅字,上麵寫著“茶禪一味”,沒有落款。胡步雲的目光在這幅字上停留了十幾秒鍾才移開。


    這自然沒逃過王思遠的眼睛,等胡步雲的目光從那幅字上移開了,才說:“小胡,來,喝茶。”


    王思遠給胡步雲遞上一杯茶。這杯茶並非出自精致的茶具,而是直接用一個大玻璃杯衝泡而成。


    玻璃杯中的茶水清澈透亮,茶葉在熱水中舒展開來,上下浮動。茶葉是大片的葉子,一看就不是什麽高級茶葉。


    胡步雲接過茶杯,輕輕啜飲一口,隻覺茶香濃鬱,口感醇厚。他忍不住讚歎道:“人不可貌相,茶亦如此。”


    王思遠問:“味道如何?”


    胡步雲沒有直接迴答,說:“迴味悠長,心曠神怡。”


    王思遠微微一笑說:“茶也需要知己,這茶是我自己種的,卻舍不得給別人喝,今天對你是破例了。我覺得吧,茶葉、泉水和品茶的人,三者能實現對話,這茶才喝得出味道。”


    這話說得高深了點,胡步雲覺得王思遠有故弄玄虛的嫌疑。但他又不能說破,隻好說:“我是何其有幸,竟是先品了茶,才得以與您的茶葉和泉水對話。”


    王思遠哈哈大笑,說:“你小子,故意讓我難堪是不是?”


    胡步雲忙說:“不敢不敢,我純粹是胡說八道。”


    王思遠指著那幅字,說:“說說這幾個字。”


    胡步雲知道王思遠肯定會問這個問題,因為先前他盯著這幅字看的時候,用餘光看見王思遠在盯著自己看。


    “運筆精妙、氣韻生動。每一筆、每一劃都蘊含著書法家深厚的功力和獨特的藝術風格。字體結構嚴謹,筆畫流暢有力,重則力透紙背,柔則吳帶當風。尤其在墨色的運用上,更是恰到好處,濃淡相宜,使得整幅作品既顯得沉穩厚重,又不失靈動飄逸。”胡步雲對這幅字大大地誇讚了一番。


    “隻可惜,沒有落款,不知是哪位大家的手筆。”胡步雲又說。


    王思遠淡淡一笑,說:“看字又不是看人,何必非要知道是誰寫的。重要的是作品本身所傳達出的意境和神韻,而不是作者的身份。有時候,無名之作反而更能引人深思,因為它們沒有那些繁瑣的標簽和身份,隻有純粹的藝術表達。就像你寫的‘美麗蘭光’那幾個字。”


    胡步雲連忙問:“您知道那幅字是我寫的?”


    王思遠沒有迴答胡步雲的問題,而是徑自走到書案前,鋪開宣紙,筆走龍蛇,一幅行草書法一氣嗬成,隻見他寫著:粗茶淡飯尤可樂,錦衣玉食不足榮。高山流水知音在,明月清風伴我行。


    胡步雲在一邊扶著紙,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沒想到,這位縣長大人的書法功力如此了得。他頓覺汗顏,先前還在王思遠麵前高談闊論,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再看王思遠,已經從這位縣長的眼睛裏看出了深邃和豁達。胡步雲說:“我知道了,牆上那幅’茶禪一味’是您寫的。”


    王思遠未置可否,將毛筆遞給胡步雲,說:“今天請你喝茶,不能白喝,你得留下幾個字。”


    胡步雲接過毛筆,思忖片刻,寫了“禪茶一味”四個字。


    王思遠先是眉頭緊鎖,接著撫掌大笑,連聲說:“好,好,好!”


    胡步雲摸摸鼻子,說:“獻醜了,你別怪責。我寫字就跟我做人做事一樣,隨著性子來的,沒有章法。”


    王思遠說:“先不說你這字確實寫得好,在你這年齡段,能有這般水準,已經是驚為天人了。我更佩服的是你的境界,我寫茶禪一味,你寫禪茶一味,你是由精神主導生活,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你的境界比我高啊。不過,你我都是紅塵中人,哪能真的超然物外啊,能有清風明月伴我行,那就足夠了。”


    胡步雲說:“謝謝您的教誨,我敬您一杯茶吧。”


    胡步雲倒了一杯茶,雙手敬給王思遠。王思遠小飲一口,說:“我倆做個交換,你的這幅字,我留下。我這幅字,你要不嫌棄,就帶走。”


    胡步雲忙說:“那我可占大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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