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愛醫院地下三層的應急燈忽明忽暗,林未央攥著周慕雲遞來的財務報表複印件,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紙張邊緣的咖啡漬。泛黃的表格上,“cl-0723號骨料采購”一欄被朱砂筆反複圈畫,數字末尾的“7”字拖出鋒利筆鋒,仿佛一把匕首刺入瞳孔。


    三小時前,外灘防汛牆的裂縫滲出暗紅液體,混著cl-07試劑的鐵鏽味。她接到匿名線報時,正站在雲築集團廢棄的混凝土攪拌站——顧星辰的機械表定位突然出現在仁愛醫院地下檔案室,而財務報表中的骨粉用量正以每月7噸的異常速率激增。


    “林小姐的夜訪興致,倒是比審計署還高。”蘇棠的細高跟聲混著機械關節的嗡鳴刺破死寂。她斜倚在檔案櫃旁,胸前的藍絲帶換成了鉑金蛇形胸針,義肢指尖捏著燒焦的《骨料質檢報告》,“可惜真正的賬本……從來不在紙上。”


    林未央反手將財務報表拍在牆上,紙頁在冷光下散成紛飛的雪片。她扯開風衣暗扣,露出鎖骨下的朱砂痣——那是cl-07母本基因的顯性標記,此刻正與混凝土中的藍絲帶纖維共振發燙:“每月七噸骨粉,夠鑄多少根‘活體鉚釘’?”


    蘇棠冷笑,液壓臂掀開標著“2003-2023”的鐵櫃。塵封的賬冊如墓碑林立,最新那本扉頁粘著幹涸血漬:“從你七歲植入骨釘那年起,顧總的肋骨就成了雲築集團的固定資產——每一克骨粉,都是董事會利潤表上的小數點。”


    記憶如鋒利的洛陽鏟劈開地宮淤泥。七歲生日宴的雨夜,母親哄她喝下摻了安眠藥的梅子酒,鑽頭刺入髂骨的劇痛與此刻肋間灼燒重疊。她突然看清賬冊夾層的顯微膠片——少年顧星辰跪在跨海大橋樁基坑內,手持洛陽鏟挖出的不是砂石,而是自己第七根肋骨的碎渣。


    地下室的排風扇攪動腐朽的檀木香。林未央數到第七排檔案櫃,指尖觸到異樣凸起——標著“林未央-顧星辰基因融合體”的賬本竟是空殼,夾層裏塞滿泛黃的醫療票據。2003年7月21日的手術費清單顯示:她滑雪骨折植入的鈦合金骨釘,成本價竟標注為“0”,附注欄用德文潦草寫著:“原材料取自cl-0723號捐贈者。”


    “現在明白為什麽選你了?”蘇棠的機械臂鉗住她手腕,液壓油滴在賬冊上暈染出鳶尾花紋,“從1908年滬杭鐵路到此刻的財務報表,林顧兩家每代人的骨頭……都是董事會資產負債表上的‘無形資產’。”


    林未央的後背抵住液氮艙,翡翠平安扣的裂紋滲出淡青色血絲。她突然想起昨夜破解的工程日誌——父親在臨終前修改的《營造法式》殘頁中,朱砂圈出的“骨灰混凝土”配方旁,附著母親的手寫批注:“每克骨血,皆為罪證。”


    手機突然震動,顧星辰的實時監控畫麵切入視網膜投影。他倚在基因編輯室的解剖台上,藏青西裝浸透血漬,鎖骨處的星圖刺青裂痕正滲出靛藍色液體——那是cl-07試劑與宿主基因排斥的致命征兆。財務報表中的數字在此刻跳動,骨粉采購量與他的心跳頻率詭異地同步攀升。


    “每賣出一噸混凝土,他的骨頭就被磨碎一分。”蘇棠扯開西裝下擺,腰間的鈦合金骨釘泛著冷光,“而林小姐的命……就是最好的質量認證。”


    林未央抓起福爾馬林溶液潑向空中,賬冊遇液即燃。靛藍色火焰中浮現全息影像——1908年滬杭鐵路的橋梁殘骸裏,曾祖父的腿骨正被鑄入顧家楠木榫頭;2016年陸家嘴金融塔的地基中,少年顧星辰的肋軟骨碎渣混入水泥;而今的財務報表末尾,她的名字赫然列在“活體資產”一欄。


    消防噴淋係統啟動的刹那,燒焦的《自願捐贈協議》在雨中顯形。泛黃的紙頁間滑落半截藍絲帶——末端焦痕與慕尼黑火災現場的證物如出一轍。林未央的指甲掐入掌心,終於讀懂父親遺囑中那句“人即建材”的真正含義。


    地下停車場的柴油味裹挾血腥氣鑽入鼻腔。林未央踹開通往貨運電梯的鐵門,腐鏽的鉸鏈聲驚醒了塵封的警報器。標著“cl-0723”的冷凍箱堆積成山,最新那箱標簽寫著“顧星辰-2023”,表麵凝結的冰霜正與翡翠平安扣的裂紋共振。


    “你以為燒了賬本就能抹去罪證?”蘇棠的冷笑混著機械關節的嗡鳴逼近。她掀開冷凍箱,三百管骨髓樣本在冷光下泛著幽藍,“董事會早將數據上傳區塊鏈——每根骨頭都是無法篡改的‘永生賬本’!”


    林未央的耳膜刺痛,恍惚聽見七年前慕尼黑公寓的火場中,顧星辰嘶吼“快走”時的迴聲。她撞翻液氮罐,cl-07試劑在低溫中炸裂,毒霧漫成北鬥七星的軌跡。強光手電掃過箱體刻痕——德文“unendlichkeit(永恆)”的凹槽裏積滿骨粉,與父親遺留的《漢宮秋月》琴譜殘頁如出一轍。


    手機突然接入高頻幹擾波,顧星辰的德語氣息混著電流雜音:“未央……看第七欄折舊率……”


    她放大財務報表的懸浮投影,“固定資產折舊”一欄的算法公式突然扭曲——分子竟是“顧星辰骨粉剩餘克數”,分母標注著“林未央預期壽命”。記憶閃迴至昨夜老宅地宮,父親刻在青銅鼎上的箴言:“卯眼非骨,榫魂非血,唯痛覺同頻者……可破永劫。”


    蘇棠的機械臂劈開承重柱,隱藏在混凝土中的藍絲帶纖維如血管暴起。林未央摸到電梯按鈕的異樣凸起——那竟是半枚素圈戒指,不鏽鋼內側的榫卯紋路與她無名指根的戒痕嚴絲合縫。


    “遊戲該收尾了。”蘇棠的義肢指尖彈出鋼索,纏住林未央的脖頸往毒霧拖拽,“董事會的利潤……可不會隨人性心軟!”


    林未央扯斷藍絲帶係住配電箱,整座地下室在電流過載中傾斜。燒焦的財務報表在烈焰中拚出基因圖譜——她與顧星辰的dna鏈在第七組序列鏡像咬合,宛如榫卯的陰陽兩麵。


    晨光刺破防彈玻璃時,林未央跌坐在金融塔廢墟的最高處。懷中的顧星辰輕如朽木,腕間藍絲帶纏住她滲血的手指。周慕雲遞來燒焦的《骨料質檢報告》,泛黃紙頁間夾著林母的手寫信:“真正的賬本……在血脈共振的裂隙間。”


    對岸星空藝術館的穹頂正在坍塌,雙螺旋鋼梁墜入江麵激起靛藍色浪濤。林未央望向手中碎裂的翡翠平安扣——玉屑嵌入顧星辰鎖骨刺青的裂痕,補全了“申”字圖騰的最後一道筆鋒。


    “你早知我是祭品……”她嘶聲質問,淚水砸在他冰涼的胸膛上。


    顧星辰的睫毛顫動如垂死的蝶,染血的手指撫過她肋間舊疤:“當年你母親剖開我肋骨時……說過同樣的話……”他忽然劇烈咳嗽,機械心髒支架在胸腔內發出榫卯咬合的哢嗒聲,“但真正的密鑰……在你父親修改的折舊公式裏……”


    記憶如電光火石。二十歲的暴雨夜,顧星辰在柏林電視塔下吻住她顫抖的唇,身後的哈雷摩托引擎聲敲擊著摩斯密碼:“你比任何賬目都難清算……”那時的他尚未被植入追蹤芯片,藍絲帶隨意係在後視鏡上,而非此刻般淪為利潤表上的小數點。


    蘇棠的機械殘肢在瓦礫間抽搐,液壓油混著cl-07試劑漫成毒溪。林未央攥著從冷凍箱搶救的素圈戒指,不鏽鋼內側的“warten”刻痕已被血漬浸透。晨霧散盡時,她終於看清財務報表的終極隱喻——


    那些冰冷的數字,實為百年血脈的墓誌銘。


    三個月後的柏林醫學倫理法庭外,林未央倚在未完工的古籍館廊柱上。翡翠平安扣的殘片鑲在鎖骨舊疤處,與顧星辰的星圖刺青共振發燙。周慕雲傳來終審判決書——雲築集團的“骨粉資產”被永久凍結,董事會十二名成員以反人類罪被全球通緝。


    穿藏青風衣的身影逆光而立,顧星辰的腕間纏著新愈的藍絲帶,燒焦的末梢係著半枚素圈戒指。他拾起廢墟中的焦尾琴殘片,弦振驚起一群白鴿——琴腹暗格的膠片顯影出真相:1908年滬杭鐵路的混凝土中,曾祖父與顧家太爺的遺骸緊握聯姻契約,而財務報表的每一行數字,皆是後人骨血的價簽。


    “迴家吧。”他染血的手指穿過她發間,雪鬆香混著丙烯顏料的氣息,“該重鑄我們的榫卯了。”


    林未央將額頭抵在他心口舊傷,第七根肋骨的共振如教堂鍾聲。晨光漫過黃浦江時,她終於讀懂母親留在液氮艙中的最後一頁日記——


    “他們用骨頭做賬,我們用痛覺銷賬。”


    廢墟深處的栗子樹穿透混凝土裂縫,新芽在財務報表的灰燼上舒展。穿鉚釘皮衣的男人跨上哈雷摩托,油箱蓋內側刻著父親遺留的密碼:“卯眼三寸七分,留餘者為慈悲。”


    而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時,那些被鑄入基因鏈的百年恩怨,終在財務報表的灰燼中——暫獲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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