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愛醫院重症監護室的空氣裏浮著消毒水與血的腥甜。林未央側頭望向隔壁病床,唿吸機規律的嗡鳴聲中,顧星辰的輪廓被晨光切割成支離的碎片。她伸手按住肋間繃帶,鈦合金骨釘的寒意穿透紗布,與體內某處隱秘的共振同頻——那是顧星辰的第七根肋骨,此刻正代替她碎裂的舊骨,在血肉中生根發芽。


    護士掀開簾布的瞬間,林未央嗅到熟悉的安神香。蘇棠端著藥盤立在床尾,機械義肢的液壓聲裹著冷笑:“林小姐的基因適配度真是驚人,術後十二小時就能清醒。”她掀開顧星辰的病號服,心電監護儀的導線纏住他鎖骨處的星圖刺青,新縫合的傷口滲著靛藍色藥液,“可惜顧總就沒這麽幸運了。”


    林未央的指尖掐入掌心。記憶閃迴至手術台上無影燈的炙烤,骨鑽穿透肋骨的悶響與二十年前的髂骨穿刺重疊。她突然扯開自己的衣襟,紗布下淡粉色的新生疤痕蜿蜒如蛇,翡翠平安扣的殘片卡在鎖骨凹槽,裂紋滲出淡青色血絲:“你們在他骨頭裏加了什麽?”


    “不過是點‘催化劑’。”蘇棠的機械指尖敲擊輸液袋,cl-07的標簽在晨光中泛著冷光,“畢竟真正的共生榫卯,需要雙倍劑量的痛苦來粘合。”


    走廊盡頭的實驗室泄出熒綠冷光。林未央赤腳踩過瓷磚縫隙,藥效未褪的眩暈感讓牆壁扭曲成慕尼黑公寓的旋轉樓梯。她貼著消防門喘息,掌心觸到門板內側的刻痕——2016.10.21,德文“unendlichkeit”的最後一筆拖出裂痕,像道未愈合的舊傷。


    基因圖譜在全息屏幕上瘋狂重組。林未央望著自己的dna雙螺旋與顧星辰的鏈條咬合,虛擬模型中浮現琉璃宮殿的輪廓——焚毀的東亞資料館正從數據流中重生,每一片飛簷都標注著cl-07的實驗批號。她突然抓起操作台上的冷凍管,淡藍色液體裏懸浮的鈦合金骨釘,與她體內那枚刻著相同的星圖密碼。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顧星辰的聲音混著血腥氣從背後漫來。他倚著門框,病號服下擺垂落染血的導線,手中攥著燒焦的藍絲帶:“董事會正在監控每一條基因鏈……”


    林未央反手將冷凍管抵在他心口。玻璃壁凝結的寒霜爬上星圖刺青,縫合線下的機械傳感器發出尖銳蜂鳴:“為什麽篡改手術方案?”


    顧星辰握住她行兇的手按向自己咽喉,脈搏在冰涼的掌心狂跳:“當年你母親剖開我肋骨時,用的也是同款骨釘。”他扯開衣襟,腰腹舊疤在冷光下宛如蜈蚣,“隻不過這次,換我自願當卯眼。”


    警報聲撕裂死寂。實驗室的防彈玻璃突然轉為暗紅色,蘇棠的麵容浮現在監控屏上:“遊戲該升級了。”


    培養艙的液氮管接連爆裂,胚胎標本在低溫中炸成冰晶。林未央被顧星辰拽進通風管道,身後傳來機械臂撕裂鋼板的銳響。她數著肋骨舊疤的共振頻率,忽然發現管道內壁的熒光標記——父親的手寫密碼“星辰可托”,正指向地下三層的禁閉室。


    禁閉室的鐵門拴著九重黃銅鎖。林未央將翡翠平安扣殘片按進鎖眼,裂紋恰好契合顧星辰腕間的燙傷疤痕。門軸轉動的呻吟中,塵封的醫療檔案如雪片紛飛——母親的手寫病曆被朱砂圈出“活體取骨術”條目,附錄照片裏少年顧星辰被綁在實驗台,而執刀人竟是本該躺在冷凍艙的父親。


    “現在明白為什麽選第七肋骨了?”顧星辰的唿吸掃過她後頸,染血的手指撫過檔案櫃的裂縫,“這是最靠近心髒的骨頭,能烙下最深的契約。”


    林未央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掀開角落的防塵布,老式投影儀吱呀運轉——1998年的簽約儀式上,顧父與林母交握的手腕係著同款藍絲帶,背景裏的黃銅座鍾倒映出舉著注射器的黑衣人。當鏡頭掃過合同第七條款時,她看清了簪花小楷的補充注釋:“若血脈相斥,當以骨為引,焚琴絕嗣。”


    排異反應在黃昏時分爆發。林未央蜷縮在禁閉室角落,肋間的鈦合金骨釘如烙鐵灼燒。顧星辰的白襯衫被冷汗浸透,他撕開繃帶,星圖刺青的裂痕正滲出靛藍色液體——那是cl-07試劑的顏色,與她體內沸騰的基因密碼同源共振。


    “忍著點。”他咬碎玻璃藥瓶,將鎮痛劑混著血沫渡入她唇間。苦杏仁味在舌尖炸開的瞬間,林未央看見禁閉室牆磚翻轉成沙盤——父親設計的自毀裝置正在倒計時,混凝土中的藍絲帶纖維如血管暴起,每一根都鏈接著他們的心跳頻率。


    蘇棠的機械臂劈開天花板。液壓關節轉動的嗡鳴中,她將基因檢測報告甩向空中:“董事會要的可不是排異反應,而是徹底融合。”


    林未央抓起燒焦的藍絲帶纏住機械臂。靛藍色火焰騰起的刹那,顧星辰將她推入突然開啟的逃生井:“去查梧桐道的醫館!那裏有最後的……”


    衡山路的梧桐葉在夜風中簌簌作響。林未央撞開“林氏醫館”的朽門,腐鏽的藥香裹著記憶洶湧而至。七歲那年的黃昏,母親曾在這裏為她包紮滑雪骨折的膝蓋,藥櫃玻璃倒映出窗外藏青西裝的衣角——如今才懂,那是顧父在等待她的骨髓樣本。


    梨花木診台的暗格彈開,泛黃的《漢宮秋月》琴譜裹著油紙。當她撥動第七根冰弦,地磚下陷成基因圖譜模型——cl-07的原始數據流中,懸浮著顧星辰少年時的醫療影像。畫麵裏,他的肋骨被植入微型發射器,坐標直指慕尼黑美術學院的廢墟。


    手機在此刻震動。周慕雲傳來加密文件——仁愛醫院的監控錄像顯示,蘇棠正將顧星辰推入高壓氧艙,艙門標注著“基因淨化”的血紅警示。


    林未央攥緊琴譜衝向夜色。旗袍下擺掃過梧桐落葉,肋間的共振頻率與城市地下管網同頻。她數著心跳穿過南京西路,對岸星空藝術館的穹頂正在暴雨中坍縮,雙螺旋結構的鋼梁如垂死的巨獸,每一處斷裂都精準對應她體內的骨釘坐標。


    仁愛醫院地下三層的液氮艙室冷如墓穴。林未央刷開瞳孔鎖時,顧星辰的軀體正懸浮在靛藍色液體中,心口星圖刺青被導管紮成篩網。蘇棠的機械臂捏著冷凍胚胎報告,冷笑聲混著警報迴蕩:“你以為他為什麽自願當實驗體?為了改寫林顧兩家百年的詛咒——”


    林未央抓起手術刀刺向液氮管。寒霧爆裂的瞬間,她看見顧星辰的睫毛顫動如垂死的蝶,染血的手指在艙壁勾出殘缺的榫卯結構——那是慕尼黑公寓逃生通道的密碼,也是父親遺囑中缺失的最後一塊拚圖。


    晨霧漫過黃浦江時,林未央站在外灘防汛牆的裂縫邊緣。翡翠平安扣的殘片沉入濁流,懷中緊摟的加密文件顯示:cl-07的最終目的並非建築基因,而是通過骨血融合,徹底抹殺林顧兩家的獨立意識。


    手機屏幕亮起陌生號碼的訊息——顧星辰的醫療艙監控畫麵裏,他的心跳曲線突然歸零,唇角血跡未幹的手寫德文在鏡頭前漸漸模糊:“unendlichkeit(永恆)”。


    她轉身望向廢墟深處。未完工的古籍館傳來《廣陵散》的琴聲,父親設計的星軌機關正在晨光中重組,每一處榫卯咬合都刻著他們的基因序列。當第一縷陽光穿透琉璃穹頂時,林未央終於讀懂母親臨終的囈語——


    “真正的傳承,不在血脈,而在痛覺同頻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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