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記憶補全,一直是他


    沈綰才一眼,就知道。


    那是她的少年。


    雖然。


    容貌變了,身高變了,年齡變了。


    但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因為有些東西,是不需要用眼睛看的。


    更何況用眼睛看的也未必真切。


    隻是她懂得這點時,已經太晚了。


    “長安......“她望著遠處策馬揚鞭的身影,喉嚨裏滾著滾燙的灰。


    官道兩旁的槐樹被馬蹄驚動,漫天的槐花落入這初夏時節的暖風。


    槐花繁盛,美得彷如白日裏的星辰,落入風中更是優雅異常。


    但縱使美又如何,終究是留不住顧長安衣袂翻飛間漏下的光斑。


    少年的白衣更素雅,卻也張狂,那抹白刺得她眼眶生疼。


    恍惚又見前世的舊日時光,那抹白也曾在她門前佇立多年。


    從她十二歲到她十九歲。


    從孩提到少女。


    從少女到人婦。


    那襲白衣陪伴了她許多年的時光。


    隻要迴頭,便可擁他入懷。


    “可那時的自己太蠢太傻太高傲了呀....”


    沈綰並沒有追上去,也沒有喊,而是呆呆地矗立原地。


    晨光漫過青石官道。


    道旁的槐花正簌簌落在沈綰鴉青的裙裾上。


    此時有一對進城的母女,行至沈綰不遠處,停下來坐在道旁的青石上歇腳。


    小囡囡注意到了不遠處小店前,槐樹下,旗杆旁的漂亮娘子。


    小囡囡扯了扯娘親的衣角。


    婦人背上背著一個背簍,裏麵裝了一些山貨。


    想來是到城裏去賣貨的。


    “怎麽了?二丫?”


    “娘親,那個娘子好漂亮啊!但她為何在哭啊?”


    夫人順著自己女兒的指的方向看去。


    那個早點鋪子前確實站著一個容貌無雙的娘子。


    婦人都有些看呆了,她沒想到世間竟然有如此好看的娘子。


    但婦人內心已經忘了嫉妒了。


    沈綰就是那種,美到讓其他女子連嫉妒的心思都沒有了。


    不過這娘子真是狼狽啊,是遇到山雨,沒有覓到躲避的地方嗎?


    而且看她正在遙望城門,定是有什麽傷心事。


    不過看這娘子的衣著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


    她之前在大戶人家當過浣娘,自然認識這些衣物的製式和品級。


    這娘子就算不是天家貴胄但也差不遠了。


    畢竟衣服的紋飾可不會騙人。


    不過,婦人看到遠處的娘子正在憂愁,倒也沒有像女兒那般驚訝。


    畢竟皇帝老子都有煩心事,更何況一個貴女呢。


    是人,活在這世上,最少不了的就是煩心事。


    但....


    自家丫頭怎麽上去了。


    老天爺喲!你沒事往人家貴女身邊湊啥。


    婦人看到二丫嘟嘟嘟地朝著那貴女跑去,心裏擔心極了。


    當下顧不得歇息,連忙將剛放到青石上的背簍一把背起,然後朝著女兒追去。


    畢竟,誰知道那貴女的脾氣如何。


    要是遇到個脾氣不好的,她們就是丟了命也沒地方說理去。


    “娘子,你為何不高興啊?”


    沈綰早就發現了有個小家夥跑向自己。


    但她為了看顧長安,加上她覺察到小家夥沒有威脅,便沒有理會。


    誰知到小家夥,竟然來關心自己。


    其實顧長安早就消失在她視線之外了。


    沈綰微微一笑,從遠處抽迴目光,看向這個小丫頭。


    但這個微笑卻把小丫頭看呆了。


    “娘子,你要多笑,你笑起來的比我們村的阿香嬸美多了。”


    阿香嬸是小丫頭她們村裏最美的女人。


    對小孩子也很好,大家都很喜歡她。


    沈綰笑意更濃,她伸出手,揉了揉小丫頭的小腦袋。


    “小丫頭,你嘴真甜啊!”


    那走到半道的婦人見沈綰隻是伸手揉揉自己女兒的腦袋,心裏的那塊石頭頓時落下,腳步也慢了一點。


    同時心裏也是暗暗咋舌,這娘子究竟是咋長的,笑起來迷死個人了。


    “娘子,你真的很美啊!喏,這個給你!”


    小丫頭將一個小東西遞給沈綰。


    “娘子,這是糖瓜,可甜了,給你,你吃了就開心了,開心了就會笑,笑起來很好看。”


    沈綰笑著接過,看到小丫頭開心的樣子。


    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兒。


    她從未見過萍兒如此開懷的笑過。


    此生,隻怕是,有自己的地方,萍兒都不會這樣笑了吧了。


    這就是上蒼對自己的詛咒吧。


    “娘子,你怎麽又皺眉了?是想起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了嗎?”


    沈綰又揉了一下小丫頭腦袋。


    “沒有呢,娘子也有一個像你這般可愛的女兒,可是娘子做了很多錯事,導致我家的小寶現在不要我了。”


    “啊....那你有好好跟她她道歉嗎?我覺得娘子隻要好好道歉,小寶一定會原諒你的。”


    “好期待見到小寶啊!她肯定和娘子一樣好看。”


    “二丫....”


    婦人上前,連連告罪,跟沈綰賠罪了幾句後。


    便拉著女兒匆匆往城裏趕去。


    結果那個小丫頭,還一步三迴頭,不斷揮動小手,示意沈綰記得吃了糖瓜。


    沈綰迴以肯定的微笑。


    “謝謝你小姑娘,我會好好地跟萍兒道歉。”


    “也謝謝你送的糖瓜。”


    “姨姨也送你了一些小禮物。”


    過了城門後,婦人忽然發現自己家女兒身上多了一個小荷包。


    裏麵裝了一些碎銀子。


    婦人準備問一下自己的女兒,知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


    但隨即看到荷包繩結,便打消了念頭。


    那根本就是一個農家小丫頭能打出來的結。


    隨即鬧市中對了一對母女的對話。


    “乖,聽話哈!娘先幫你收著,過年給你做新衣服!”


    “我不!娘,你說話不算數,上次你也這樣說的。去年,前年,上前年....”


    “你這死丫頭記得還挺清楚,教你認字,這麽久了連名字都不會寫。就這麽定了,娘替你守著。”


    “我不,我拿還給那個娘子....”


    沈綰並沒離去。


    準確來說,她又迴到了之前那個惶惶的狀態。


    她是徹底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麽辦了。


    沈綰扶著早點鋪子斑駁的朱漆酒幌旗杆。


    此刻彷如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其實她心裏也是這樣覺得。


    有夫君和萍兒的地方才叫家。


    沒有夫君和萍兒的地方隻叫房子,更似牢籠。


    沈綰指節抵著被太陽曬得發燙的木料。


    恍惚間竟像是觸到三年前顧長安被波斯人利箭射斷的肋骨——


    那截森白斷骨凸起,刺破了他的甲胄,分明也是這樣的滾燙。


    如今。


    他迴來了!


    真好!


    她就知道,她的少年沒有死。


    “顧長安,謝謝你,謝謝你還活著!”


    風起了,卷起了剛被曬幹的沙土,迷了眼。


    沈綰此刻的心跳和頭頂上的旗幟同頻。


    一刻也不曾規律。


    故人歸來,何以相待?


    以歌以酒?以淚以血?


    沈綰忽然覺得掌心突然傳來刺痛,低頭才見,原來是久經風吹雨打,霜凍日曬的旗杆早已嶙峋不堪,那尖銳的木刺紮進了皮肉。


    殷紅血珠順著欄杆的裂痕蜿蜒,竟與記憶中她前世嫁給顧長安那日的光景重合。


    那日她坐在花轎中。


    花轎內外彷如兩個世界。


    花轎內,一片死寂。


    花轎外,鑼鼓喧天,饒是皇室嫁女或娶親也不過如此熱鬧了。


    當時她想,要是嫁給顧長安的是其他女子,那女子一定會非常幸福。


    因為人間能給禮儀和台麵,顧長安都給了。


    可是她是沈綰啊。


    彼時她滿心都是對嫁給一介武夫的怨懟,不能與徐幀長相廝守的滔天怒火。


    她心裏想的都是徐幀能帶走自己,而後一起策馬奔向自由。


    當時她攥著徐幀給塞給她的一塊手帕,聽著花轎外的鞭炮齊鳴。


    她忽然心裏一陣煩躁和憤懣。


    一掌拍在花轎上,當時鮮血流下也是這般光景。


    可笑的是。


    她視若珍寶的手帕,竟然隻是徐幀隨手從路邊撿來的醃臢玩意。


    往事種種,如煙似塵。


    沈綰動身了,漫無目的地走著。


    從早點鋪子到城門,沒多遠的距離。


    但沈綰卻走了整整一天。


    從旭日走到夕陽。


    從清晨走到了日暮。


    她府裏的人來過,但隻敢遠遠地看著,跟著。


    因為此刻小姐的狀態很不對。


    即便是小花也不敢去觸這個黴頭。


    “小姐,這次犯病似乎比三年前的那幾次還嚴重了。”


    以往小姐隻要見到顧侯爺就會犯病。


    但如今顧侯爺已經死了三年了。


    小姐這是又咋了?


    好端端的,咋個就又犯病了?


    “莫非,侯爺詐屍了?”


    蟬鳴忽然撕破暮色,驚得沈綰踉蹌著後退半步。


    鬢邊珠釵撞在城牆發出脆響,驚飛了棲息在城垛的灰鴿。


    沈綰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城牆上來。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身份吧,守城的士兵並沒敢攔著自己。


    一張雪白帕子自袖中飄落,上麵繡著幾個秀氣的字——


    “朝暮”


    “綰安”


    但帕子卻被一陣裹著槐花香的風卷下城樓。


    她焦急無比,這是她為夫君繡的第一張手帕。


    一直沒能找機會送給他。


    她徒勞地伸手去抓,卻隻觸到一道殘影——恍如今日夫君的白衣,也是這般匆匆掠去。


    “娘子當心!“守城侍衛的驚唿聲中,沈綰半個身子已探出垛口。


    青磚粗糲的棱角抵著心口,刺痛卻不及知道無法挽迴夫君時萬分之一。


    暮色漸濃,官道盡頭騰起淺金色塵煙。


    沈綰望著天際燒紅的流雲,遠方忽然響起一道轟鳴。


    沈綰隻覺得腦袋一陣發懵。


    一些塵封的片段慢慢浮現。


    那日墜湖的緣由,是她聽說前朝有個才女,爛漫天真,獨自池塘泛舟,入藕花深處,做得一首傳世詞。


    她也想效仿,家人不許,於是她便繞過府裏人,獨自偷偷跑出去,覓得一小小舟,解開纜繩,向湖中深處爭渡。


    誰知最後墜入湖中。


    意識渙散之際,一張臉出現在了她的眼中。


    那張臉與今日的顧長安有九成像。


    隻是當時或年幼,或驚慌。


    她徹底丟失了那一段記憶。


    現在全都記起來來了!


    雖然重生歸來就知道是夫君救了自己。


    但此刻終於記起的激動,讓沈綰差點哭出來。


    真切知道顧長安那麽早就出現在自己生命之中。


    沈綰是又悲又喜!


    “還有!還有!”


    另一段被她丟失的記憶,她也記起來了。


    十二歲那年。


    上元宴。


    她聽聞一個少年將軍打了一個大勝仗。


    她在宴會上一直在尋覓那個少年的身影,但都沒能找到。


    彼時,她心情非常不好。


    正愁無處排解之際。


    看到角落處一個身影起身。


    是了!


    就是他,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於是她攔住了正欲離開的他。


    纏著他,讓他給自己講軍旅的故事,大漠塞北的風光....


    “啪!”


    “啪!”


    沈綰抬手重重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沈綰你真該死!”


    “原來是你,是你先招惹了夫君!”


    “是你對他說,想去草原策馬,想去大漠看雪,是你先亂了一個少年的心。”


    “也是你先忘記了曾經的願望與夢想!”


    “也是你忘了那個少年!”


    沈綰的眼淚此刻好似不要錢那般,正在拚命落下。


    她終於明白了,夫君是何時心儀於自己。


    也明白了夫君為何那麽苦征戎金的原因。


    就是為了實現自己夢想。


    而自己呢,不光忘了夢想忘了他,還罵他是一介武夫!


    她至今都還記得她說過的那些傷人的話。


    那日夫君解下沾滿黃沙的披風墊在青石上,自己卻蹲在五步開外。


    “阿綰對不起,我以後練兵歸來一定梳洗過後,才迴府...“


    話未說完便被自己的冷笑打斷:“顧將軍莫不是覺得,我沈綰會守著個武夫過活一輩子?“


    看著那張逐漸飄遠的手帕。


    沈綰心撕裂般的疼。


    迴不來的手帕,正如迴不來的人。


    沈綰此刻心裏的悔意達到了頂點。


    “沈綰,你活該啊!你活該...”


    “是你親手害死了那麽好的夫君和那麽可愛的萍兒...”


    “你還有什麽臉,說什麽贖罪....”


    看著底下陸地。


    沈綰心裏忽然冒出一個想法。


    跳下去吧。


    死了算了。


    你就是一個毒婦,不配救贖,不配懺悔,隻配待在無間地獄永世受盡折磨。


    想到這,她的身子真的動了。


    小花覺察到了小姐的不對勁。


    趕緊和飛鳳上前,將小姐死死抱住,然後硬將小姐拽下城樓。


    柳枝拂過麵頰時帶著晚來的露水。


    沈綰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下了城樓。


    此刻正值晚市。


    城樓下賣花婦人的竹籃裏,新摘的梔子沾著晶瑩水珠。


    像極了她及笄禮那晚,她發現窗外好像有個人影,便叫小花開窗。


    人沒見著。


    卻看見——


    擱在她窗台的花束與晶瑩。


    那天她不小心打翻一份沒署名的及笄禮,是一枚白玉簪,碎成三截。


    原來,他一直都在!


    最後一縷暮光沉入西山時,守城兵卒開始推動厚重的城門。


    沈綰望著青石路上漸漸消散的馬蹄印,忽然像是想起什麽提起裙裾朝前麵跑去。


    繡鞋踩過飄落的槐花,長街的盡頭,會有她的少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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