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剛酉時沒多大會,劉恆辰坐在榻上裁布準備做內褲。


    李鴻武則是在教兩個弟弟習字,今天他格外針對李麟霄一些,難說不是醋勁兒還沒下去。


    劉恆辰則是在腦子裏評估告訴李鴻武如何做陷阱的風險,又在想著怎麽編理由才更讓李鴻武信服。


    讓李鴻武學會布置陷阱這事兒肯定是勢在必行的,畢竟他獵得的東西越稀有,以後日子就越好過。


    劉恆辰陷入沉思。


    李鴻武,大寶小寶都是很好的孩子,劉恆辰也是跨過三十年的歲月,頭一次切身體會到,有兄長和弟弟一起長大是多幸福的事情。


    前世他便極度想要擁有這種親情,如今他也身在其中,應該好好珍惜才是。


    雖沒有血脈相連,卻給予他足夠的信任和善意。


    思及此,劉恆辰也下定決心,就如同他對李麟霄講的那般。


    既然他們打從心底裏願意接納他為李家老二,那他便會作為二哥和二弟,用自己的能耐護著他們平安長大


    ————


    李鴻武今日是頭一次在打獵中走神。


    是因為劉恆辰。


    ————


    劉恆辰來之前,他每時每刻都不敢忘記自己所遭遇的那些事情,每一次午夜夢迴都讓他仿佛迴到那個夜晚。


    自己母親將他從睡夢中叫醒,將他和弟弟交給李叔,她點燃宮殿,又毅然決然地走入火海之中。


    兩個弟弟還在熟睡,這份親眼目睹母親離去的痛楚隻有他獨自在承受。


    他的三弟當時還懵懵懂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二弟雖早慧,他卻也不敢告知事情真相。


    隻能一遍遍地在心裏欺騙自己,然後又欺騙兩個弟弟。


    爹娘去了很遠的地方,有一天他們會來接咱們的,在那之前,大哥便是你們的依靠。


    才住進這裏時,兄弟三人都極度不適應。


    雖然大樹村的村民都是良善之輩,但他們卻也很難接受自己從雲端一瞬間跌入泥潭。


    事事都要親力親為,握筆的手要開始劈柴,燒火,提水。


    兩個弟弟也逐漸學會了自己穿衣洗漱,每次他離家上山時,兩個弟弟都會乖巧的待在家中。


    不吵,也不鬧。


    隻是偶爾,他的三弟還是會小心問起


    “爹爹和娘親什麽時候來接咱們啊”


    他隻能沉默,他不敢說,也不敢繼續給弟弟們希望,他很害怕。


    在李嵐峰第三次提起此事,他尋了理由搪塞過去後。


    李麟霄將李嵐峰支開,紅著眼對李鴻武說


    “兄長,我都知道的,以後,我亦會護好三弟,兄長不必事事都背負在自己肩上”


    弟弟的早慧卻讓李鴻武更加心痛,他倆本該是在爹娘羽翼下做個肆意孩童。卻因著那群人的貪念癡想,便害得他們家破人亡,淪落至此。


    他隻能用力抱住李麟霄,緊咬牙關不讓自己落淚。


    他的二弟愈發地沉穩,用自己瘦小的身體扛起自己不在家中時的責任。


    水他提不起一桶,便一小桶一小桶得灌滿大水缸,柴他不會燒,便詢問來這裏關照他們的叔伯嬸娘,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終是學會了如何燒水洗衣。


    三弟也是從頑皮鬧騰的性子,變得沉默寡言。隻會在他從山上歸家後,才在一瞬間恢複以前的神態。


    但是這一切,都在劉恆辰到來之後悄悄地在改變。


    這個意外撿來的小啞巴讓李鴻武感受到了一股蓬勃向上的頑強生命力,仿佛隻要是他在,什麽苦難都算不得事。


    他雖一無所有,卻依舊恣意盎然。


    他懂得很多,卻不以此為傲,做事不驕不躁,踏實穩健,又細心周到。


    會給自己的弟弟沐浴,會因為自己胃口大而多做許多飯食,會因為自己沒有擦幹頭發就惱怒,會眼神明亮的看著自己,也會因為自己弟弟片刻駐足就敏銳察覺弟弟心中所想。


    小啞巴也有些小脾氣,卻著實可愛有趣。


    雖不能說話,卻禮數周全,凡事都很有分寸,既尊重他也尊重他的兩個弟弟。


    哪怕他故意嚴苛教導他,也不見小他有半分退卻之意,雖挨打疼紅了眼,寫抖了手,也還是堅持做著自己答應下的事情。


    破敗的院落從他到來便喚起生機,冰冷的火房也因為他多了許多煙火氣。


    握了許久弓斧的手掌,也被小啞巴再次塞入筆杆。


    李鴻武怕這都是一場夢,一場因為自己痛苦至極而產生的美夢。


    但每每他醒來,看著旁邊還在熟睡的小啞巴,每每他餓極時,吃到口中的飯菜,無一不在告訴他,這是真的,日子是會慢慢變好的。


    開始是試探懷疑,而後是想要利用,再之後便是無盡的患得患失。


    李鴻武才到大樹村時,便心中暗自發誓,自己從此以往不會再輕信任何一個人。


    可小啞巴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闖入他的生活,破了他的誓。


    讓他灰暗的生活燃起了希望的燈,僅僅十來個日月,便在他心裏紮了根。


    他恐慌,又舍不下。


    直到那個小啞巴差點被蛇所傷,他下意識的擋在他身前,他才明白自己如此貪戀這個小啞巴在此處的時日,竟這般莽撞幫他擋住這一下。


    當小啞巴開口講話,他又驚喜又惱怒,喜的是小啞巴在救他,他可以名正言順的讓小啞巴多留在此處一些時日了。怒的是這小啞巴說話如此流暢,打從一開始就可能在誆騙他。


    他心中情緒翻湧,覺得自己再一次被背叛,過去的那些時日真的就是一場夢,自己所剩不多,就連老天也要把僅剩的這些收了去。


    擔憂,害怕,憤怒,委屈,種種情緒在胸中似乎要將他撕裂。


    他想要不顧身上的傷勢,不顧一切得質問小啞巴到底所圖為何。


    卻看著麵前少年眼中的緊張與擔心,默默把情緒吞迴腹中。


    他不敢賭,他怕自己說出口,小啞巴就會走掉。


    但腦中的聲音一直折磨他。


    直到他喝掉劉恆辰端來的藥,聽到劉恆辰充滿真誠的坦白,他熄火了。


    他知道劉恆辰沒有撒謊,這個少年也與自己一樣,有著不能言說的秘密和苦楚,他明白劉恆辰的舉動,換做是他,他亦會是這般選擇。


    但當他聽到劉恆辰嘴裏說出,想與他辭別時,什麽話便都聽不進去了。


    原來是自己的懷疑和忌憚太過明顯,原來自己沒有表現出想要接納他的意思,原來他早就計劃著要離開這裏,心中又泛起了情緒,卻又不敢表現的太過顯眼。


    他隻能借兩個弟弟的由頭,讓他留下。


    沒想到小啞巴答應了,他很歡喜,卻又不敢承認自己心中的歡喜。


    嘴裏說出話和心裏所想截然不同。


    他懊惱自己怎的如此笨嘴拙舌,萬一把人氣跑了怎麽辦。誰知小啞巴根本沒有在意,反而話裏話外和自己更加親切了些。


    他當真是高興極了,一瞬間全然把那些猜忌和懷疑拋諸腦後,滿心滿眼的隻想讓小啞巴一直留下。


    李鴻武不想再當正人君子,他借著兩個弟弟的口,讓劉恆辰成為了他的二弟,兩個弟弟的二哥。


    又恰好張裏正上門,他便直接讓劉恆辰落戶在他家。


    劉恆辰也並未抗拒。


    他覺得,上天並未拋棄他,以後的時日也會越來越好。


    自劉恆辰前兩日開口講話起,李鴻武覺得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小。明明隻過了短短兩日,封在心底裏的,那個從前的自己便又再次迎來新生。


    黑暗被驅散,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光。


    他與劉恆辰嬉笑打鬧,幫他作畫寫字,兩個弟弟也愈發地愛笑。


    他隻感歎如今的生活比起那深宅大院更加暢快和溫馨,沒有繁文縟節,沒有勾心鬥角。


    他很想就這樣平淡又悠閑的過一輩子,和兩個弟弟,和劉恆辰一起。


    至於劉恆辰的身世,劉恆辰身上的謎團,他統統不想在意,從此以往,劉恆辰便是他的弟弟,是他多出的一份責任,亦是他生命中再次燃起的光。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明明自己已經恨意滔天,明明他誓要讓那些賊人萬劫不複。


    一方麵是溫暖他的光,一方麵是他所背負的命。


    他無法做出取舍,無法選擇一方背棄


    ————


    李鴻武吃完幹糧後,尋到一隻鹿,他挽弓搭箭,一個深唿吸,箭尖對準獵物,握住箭羽的手突然一頓。


    心中出現了劉恆辰的模樣,他眼神滿是崇拜之意,興奮的對他說“哥真厲害,今日竟然獵了隻鹿迴來!”


    心亂了,手就抖了,這一箭射在了那隻鹿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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