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處一揆平定之後,汎秀和義光開始專注於《武家諸法度》的施行,換而言之就是想方設法給強力外藩吹毛求疵地挑刺。


    武田勝賴由於一揆已經被減封,日漸謹言慎行。


    島津義弘和島津家久的內鬥是九州的“工作重點”,不需要怎麽煽動就勢同水火。然而在高野山隱居的島津義久棋高一著,他寫信把家久叫過來,然後不知道做了什麽,令這位心高氣傲的四弟忽然死了。


    接著麵對“毒殺”的坊間留言,義久聲稱無辜,要自刃證明清白。


    如果真讓他這麽一死,島津家可能就徹底整合起來了。不過平手汎秀也不是易於之人,立刻下令禁止切腹,還說:“幽居已經足夠時間,請迴薩摩去吧!”另一方麵又派人把家久的兒子保護起來,暗中告訴他“令尊確實是你大伯父害死的”,並且加以扶持。


    這樣一來明麵上的爭端暫時消弭了,島津義弘一人獨大,而島津義久處處避讓,其他小輩則是沒有說話的份。但未來的隱憂卻是越來越大了。


    西國方麵,吉川元春鬱鬱而終之後,長子元長亦病倒,次子廣家掌權。吉川廣家與毛利輝元之子秀元不睦,為求自保積極靠近幕府,在參勤時不斷換著花樣拍馬屁,最終得到了“時機成熟時,吉川家以長門一國獨立為藩”的私下承諾。


    等於毛利家領地縮減至周防、安藝、備後三國。


    不過前提是,吉川廣家能幫忙找到毛利家行為不軌的罪證。


    諸如此類,幕府其實並不需要搞太多的小動作,諸侯們各自內部的矛盾都是不小的,借勢即可。


    朝廷那邊也很有趣,二條晴良死後,原本被他構成鐵盤的體係開始漸漸鬆動,他的兒子們並無足夠的手腕去維持這個體係。於是天正八年(1583),因為附和三好三人眾,授予足利義榮將軍之位而被打為叛逆的前任關白近衛前久,終於得到赦免歸還京都,其家族也恢複了五攝的地位。


    僅僅兩年之後,二條家和近衛家便因為關白之位產生矛盾,令公卿階層分化為兩個陣營。


    彼時天皇年近古稀早已難以理事,無力調解爭端,不得不請幕府介入。


    趁此機會,平手汎秀毫不突兀地起草了一份極為簡單和寬鬆的《公家及禁中諸法度》,實現武家政權對朝廷和皇室的間接管轄,還將女兒京子嫁給皇太孫和仁親王。


    具體條程可以慢慢改,先把名分站住了才是最要緊的。


    一同構思出台的,其實還有《寺社諸法度》,但具體的實施過程,有些特別的阻力。……


    話說平手幕府初代禦台所故去之前,說自己最大的遺憾就是“未能親眼見到孫輩”。


    汎秀以前聽說類似話題隻付之一笑,但麵臨妻子彌留之際的最後話語,頗以為然,待義光平定各國動亂返迴之後,嚴肅詢問是否存在這方麵問題,毫不避諱。


    而義光倒是頗覺得尷尬,猶豫半天才說:“紗織一直未有所出,所以我要考慮她的心情,也擔心未來嫡庶之爭的隱憂,這幾年並不經常親近側室。”


    聞此汎秀頗覺哭笑不得,感歎說:“你倒是比你爹更加清醒自製。如今想到,倘若雪千代是男兒,那可不妙……”


    義光隻當未聞,岔開話題說:“過大半年紗織就滿二十五了。然後這段時間我會一直呆在城裏,如果屆時仍無動靜,就不得不再加考慮了。”


    汎秀點頭道:“看來我沒甚好擔心的了。”


    數月後,果然進展並不樂觀。


    平手義光開始廣納後宮。


    往日禦台所生前曾對織田氏的娘家人說,希望能從親族中尋覓優秀的女子侍奉義光的,但當時都覺得並無年齡合適的人選,唯有阿市推薦了自己女兒茶茶。如今此事得以兌現,也算是織田家的血脈又引進來了。


    大友氏家老立花道雪隨主君上洛時,帶了他的獨女誾千代一起。義光見之十分欣賞,派井伊秀直為使求娶。得知此女身負傳遞門戶的重任,於是承諾:“若貴千金有所誕,即令其繼承立花家;若無所出,另擇幕府近支良才改姓入嗣。”立花道雪見如此氣氛慎重,不敢推托。


    越中大名本多忠勝之女小鬆,喬裝翹家到京都,在大茶會和弓馬比賽的場地玩得不亦樂乎,無意與茶茶撞上,都是嬌小姐起了衝突,恰好二代目在側,親自出場將兩人訓斥一番。事後本多忠勝順水推舟“此女頑劣不堪拜托大納言大人代為管教別送迴來了。”


    (故事詳情番外見,如果我以後有閑心寫的話……)


    如此廣撒雨露,揮播甘霖,終於有了一些收獲,令人欣慰。


    但正室紗織的地位越發尷尬起來。


    恰逢此時,本願寺顯如滿了四十一周歲,掌權整整三十年,對世俗繁冗感到有些倦怠,在其妻——公卿三條家貴女出身的如春尼建議下,將一向宗的宗主之位,讓給年方二十六的嫡長子教如。


    他們夫妻兩個,一僧一尼,帶著尚未成年的幼兒,來到次子居住的京都興正寺,打算在此隱居,安享天年。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方便與朝廷及幕府取得聯係,對無所產出的女兒做出無形支援。


    平手義光為了表達重視,親自向朝廷申請,幫嶽父拿到了代表出家人最高階級的“法印大僧正”尊號,大體相當於正三位官員的地步。又下令允許一向宗在山科地區,重建因“天文法華之亂”而損毀的山科本願寺,並撥出象征性的錢糧和人手來協助這個工程。


    行動勝於言語,本以為如此便充分展示對於發妻的重視。讓內外人等不敢再因為無子之事有所非議。


    卻沒想到,引發了爭端。


    本願寺顯如、如春尼固然樂於見到山科寺院的再次建設,但剛剛繼位的本願寺教如卻表達了嚴重的不滿。


    “自蓮如上人中興以來,本宗正統,原在山科,此事世人皆知。困於天文法華之亂,方才遷至石山,而今堪稱青出於藍,氣象更勝往昔。倘若重修舊址,則山科、石山究竟何者為先,未免難以抉擇,坊官、門徒恐怕要陷入困惑。”


    話是這麽說的。


    言下之意,就是擔心一向宗將來會被分化瓦解了。可能他從某些渠道,聽說了《寺社諸法度》的事,因而格外有戒心。


    傳到顯如和如春尼老兩口耳朵裏,他們倒覺得有理,感到之前確實考慮不周。


    平手義光則是以默然應對。


    紗織少夫人卻是勃然大怒了,對父母抱怨道:“長兄身為佛門中人,權欲未免過於深重了吧!我家夫君是出於好心,才允許在山科延續香火,長兄卻以為是在暗中削弱他的力量嗎?幕府富有四海,擁兵十萬,良將無數,倘若想要對付他,何須用此等婉轉隱晦的方式呢!”


    多年以來,本願寺顯如和如春尼這對僧尼夫婦,堪稱是精明果決,能謀善斷的統治者。但如今夾在兒子和女兒之間反倒不知所措了。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不外如是。


    中途也有人試圖調解,但本願寺教如態度堅決,甚至同下間賴廉、願證寺顯忍等人聯名簽署了“誓書”,達成“無論如何宗派內一定繼續以石山為尊”的承諾。


    為此紗織悶悶不樂乃至生出疾病,平手義光護妻心切,不顧麵子退了半步,撤迴重建山科本願寺的命令。


    此事方才休止。


    但各方埋下的怨憤之意卻是深深沉澱了。


    ……


    這段時間,幕府將軍平手汎秀卻是被內部的弊案牽扯住精力,沒工夫過問石山本願寺之事。


    事情的起因是,“大普請”的負責人之一木下秀長,某日忽然遭到匿名信的舉報,涉入嚴重的貪墨案件當中。


    將軍命令長束正家、增田長盛查賬、中村一氏、山內一豐配合監督,得出的結論是“雖不能破除貪墨之嫌,但涉及數目低微,並無必要過分關注”。


    但事後石田三成不知道從哪拿到了案件的資料,對上述四人的計算結構和判斷做出了質疑,並公開提交了意見。


    結果當著平手汎秀的麵,拆出三萬貫左右的賬目出入。


    然後山內一豐忽然站出來,表示他之前是受了壓力才不敢聲張,並道出了自己所找到的兩個秘密地點。


    在那兩個地點,搜查到木下秀長偷偷積攢下來,以他人名義存放的大量金銀、票據、銅錢和文物、藝術品,估計總價值在十五萬貫以上,明顯高出他的正常購買能力。


    至此弊案徹底爆發,紙再也包不住火。


    雖然存在“此人謀取私利的同時工程質量優於平均水平是雙贏”這樣的說法,但無規矩不成方圓,總要賞罰分明才行。


    木下秀長認罪,僅保留一千石知行作為家祿,判處終身幽禁。長束正家涉嫌包庇,罰俸一半,撤職返鄉閉門三年。中村一氏、增田長盛疏忽大意,非為主謀,削去勳祿,降職調崗,在家反省六個月。山內一豐、石田三成破獲案件有功,受到知行封賞,並加以提拔重用。


    出了這等大事,後勤官之中,資曆最深地位最高的伊奈忠次難辭其咎,自稱愧疚深重,請求辭職,到寺院裏剃發修行。


    幕府格局因此發生動蕩,剩下上層幹部裏麵,本多正信不太管事,細川藤孝資曆不足,前田玄以作為出家人不方便……站出來這一係列賞罰的,隻剩敢於任事的小西行長,其地位權力不免大大加強了。


    等平手汎秀抽出身來,又漸有退隱之意,懶得親自去詢問本願寺之事,而是委托給年寄眾。


    小西行長、前田玄以、山內一豐三人前去,最終也沒有個辦法,不了了之。還傳出小西行長自作主張兩麵欺瞞引得平手義光不快的傳聞,也不知道真假如何。


    總而言之,由於本願寺教如這個強勢親家的存在,平手汎秀規劃的,用於規定和尚言行的《寺社諸法度》完全是沒法推行的,甚至壓根就沒公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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