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輕為信的覲見,似乎給奧羽其他諸大名帶來了很多壓力。


    好幾家勢力,都在得知此事後額外調遣使者帶著厚重的禮品與謙卑的姿態前來拜望,也都派出了相當重要的家臣,不過家主親自動身的依然就那麽一個孤例。


    這倒是挺有趣的。


    按道理講,事已至此,大部分明眼人應該都認得清事實,不會存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但那些從屍山血海刀光劍影中摸爬滾打出來的大名們,仍然在延續以往的習慣,為了領地和繼承權的爭議互相廝殺,並沒有急著抱大腿。


    或許,某些人本就沒有長遠的眼光。


    或許,另一些人具備了長遠眼光,卻忍耐不住眼前利益的誘惑。


    又或許,隻是覺得自己的一腔熱血尚未發泄幹淨,下意識裏不肯接受“亂世將盡”的休止符吧。


    古人說“亂離人不如太平犬”,那是對於本分守規矩的老百姓而言。


    武士家族在幾百年的征戰不休期間,不斷被灌輸著“靠手中刀劍獲取財富與榮耀”的理念,他們並不怎麽怕死,反而更怕貧困卑微單調枯燥的生活。


    如今就算平定天下,結束亂世,起碼也需要二三十年時間,讓那些滿腦子舊時代的老頑固們帶著遺憾不甘躺進棺材,讓生於和平年代的小輩們長大成人,社會風氣才會有根本性的好轉。


    極端手段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因為天下起碼有一半的武士心裏多少存在想法,並不是少數。濤濤民意,無法對抗。


    還得要繼續劃分檔次區別對待。


    有的家夥已經完全習慣甚至享受殺戮與混亂,一刻鍾的寂靜都忍不了。這種最好想辦法引誘出來一網打盡,殺之以絕後患。


    程度沒那麽深的則是可以團結爭取的對象。


    出於這個考慮,津輕為信被挽留了下來,介紹給上杉、蘆名、佐竹等關東大名認識。隱晦地表達了“相比於此人你們這幫家夥還不夠恭順不夠積極”的意思。


    再與兒子演繹一番紅白臉,唱一唱雙簧戲,有效把關東眾邀功請賞討價還價的話語堵迴了他們的嘴裏。


    固然其中一些會不滿,消極怠工甚至暗生反意,但平手汎秀並不在乎。


    不讓生於亂世,長於戰國的這一代人退出曆史舞台,扶桑就不會真正安定下來。與其強行壓製然後等待他們老死,倒不如適當采取激進些的策略。


    大家最關心的領地分配問題沒有露出任何風聲,唯一提前宣布的就是,北條氏規將會得到數萬石的封賞,把家門和血脈繼承下去。


    相應北條氏邦、北條氏秀(上杉景虎)也沒有處死,隻被處以監禁的懲罰。


    加之對北條綱成的厚葬,平手汎秀表現出一種曖昧的態度,讓人難以判斷他對北條家究竟是冷酷嚴苛還是高抬貴手。


    得知此事後,上杉景勝忽然表示要給北條氏秀送一些衣食慰問品過去,畢竟義兄弟一場。而佐竹義重也毫無預兆地打小報告說北條氏邦這家夥一貫是死硬的“鷹派”,留著就是大禍害。


    兩人方向完全不同但都顯示出他們洞察力高出常人之處。


    會津的蘆名盛氏原本一直於軍事和外交場合都積極彰顯存在感,在二代目那裏刷到了一些印象分。可是好不容易見到平手內府本人時,忽然染上疾病,臥床不起了。他立即讓唯一的養子蘆名盛隆到同歲的平手義光那裏去,求了一個編外的側近身份,然後才迴家休養。


    其家老金上盛備作為代表,向汎秀坦誠說:“由於嗣子的血脈來源於外族,家中早已有分裂的跡象。又加之多年征戰金庫是空空如也,還欠下不少債務,蘆名氏處在危機之中,今年堪稱激進的作風純屬為了轉移視線。現在主君忽染重病,我們唯有緊緊跟隨平手內府,才能得以存續了。”


    金上盛備這個人明明是以武勳聞名,卻又文采斐然風度翩翩,是關東難見的儒將,看在他麵子上汎秀答應對蘆名氏加以照顧。


    然而——


    蘆名盛隆那家夥高大威猛勇力過人,腦子也不算壞,看上去擔任近侍很不錯。不料這家夥私底下沉迷於男色,而且很沒有自製力,來了才幾天居然對清秀俊朗的井伊秀直表白求愛,讓人哭笑不得。


    因此平手義光對他是難有好印象的了。


    幸好這一類小插曲不影響戰事大局。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八王子城被攻陷,玉繩城開門降伏,河越城守兵潰逃,大道寺政繁戰死,北條氏繁卸甲就擒,太田氏房不知所蹤。


    除了小田原城,就隻剩北條氏照還在忍城拚命地堅守了。


    這時候北條氏政的失策之處體現了出來。


    他從始至終把兵力集中在身邊,對各地的城池支援相當有限,坐視一門眾、家臣和附屬勢力一個個的敗亡,終於迎來四麵楚歌的局麵。


    小田原城中依然有著至少四萬人的部隊,而且也沒有經過太多損耗。但是長期的等待早已令士卒們心理極為疲憊,狀態非常低落。


    同時攻城一方將各地取得的重要首級都插在木杆上展示,還大聲往城裏炫耀,進一步打擊士氣。從各地招募過來的武士和農兵們得知自己家鄉已經被占領甚至遭到洗劫之後,哪還有心思為高高在上卻不能保境安民的老爺賣命呢?


    正式對小田原城的進攻是從九月下旬開始的,麵對穩固的城防,主要是以大筒、鐵炮、弓箭的威嚇性射擊為主,沒有執行強攻的條件。


    盡管如此,平手汎秀仍持續收到消息說,小田原城裏的守兵守將成群結隊逃跑開小差,或者幹脆投誠的,隻不過一直沒什麽值得一提的人物所以未曾


    但聯軍這邊也漸漸遇到了障礙。


    關東反北條眾一向不習慣於遠離本土作戰,擾民的臭毛病又特別嚴重,到十月份左右已經成了一盤散沙,連佐竹義重這等豪傑也對此沒有辦法。他雖然智勇過人,卻完全沒有任何超越時代的軍事組織思路,而且還不具備相應的客觀條件。


    然後是西國的諸大名,雖然他們都以極低的征召比例出兵,但畢竟是跨越了大半個本州島的長途跋涉,一路上花費很是不少。即便軍糧消耗由平手家承擔了七八成,那幫子窮鬼依然都紛紛表示掏空了錢袋,無法繼續支撐。


    四國眾、近畿眾則是唯一經曆過兩次以上苦戰,減員過度而需要迴家休整的,這倒是正當的理由。他們在下總大約是以二比一的傷亡比例,消耗掉了北條家為數不多敢於野戰的有生力量,仗打得不好看但功勞還是有的。


    狀態較好的,除了已經習慣遠征的平手家直屬兵力,就是武田、德川兩個最近的勢力了。


    除此之外,上杉景勝在禦館之亂之後,以上田國人為核心重建的軍勢,戰鬥力大不如以往的越後兵,紀律性卻很不錯,始終保持了比較完整的建製。


    還有就是佐佐秀成的伊勢眾,作為內府的女婿,他可能是由於失敗經驗比較豐富,麾下的部隊遭到打擊之後總能迅速迴複。


    組織性相對高一些的部隊戰鬥力反而平庸,在十六世紀倒也不是不可想象。


    到十一月中旬,平手汎秀已經收到了超過三十份關於士兵打家劫舍、擅離職守乃至臨陣脫逃的報告。


    而且這隻限於規模在二十人以上的事件。


    個別士兵違紀的例子恐怕根本查不出來。


    非戰鬥減員的數字也在上漲,每天兩位數的死者看起來並不算多,不斷掩埋在一起才發現已經是個很大的坑了。


    總之,城內人心潰散難以為繼,城外一樣十分難受。


    而且,關東平原在入冬之後,漸漸開始有降雪的跡象了!


    顯然當然讓雪降下來的話,物資已經消耗得差不多的守方會麵臨滅頂之災。然後駐紮於野外的攻方同樣會損失慘重最後作鳥獸散。


    似乎這場聲勢浩大的征伐將不得不以議和開城的方式結束。


    北條氏規依然在苦苦地為他的兄弟們哀求著,德川家康、小早川隆景作為說服此人降伏的中介隻能陪著幫腔。然後織田信忠、別所長治、武田元明等一些不相幹的人不知是被說服打動還是有什麽利益考量,也傾向於早日談判,寬恕守將性命的做法。


    後麵甚至平手季胤、拜鄉家嘉、長束正家、木下秀長他們的態度都有些動搖了。


    眾意如此,以及出於“想迴家過年”的理由,平手汎秀在十一月二十八日那一天同意進行商談。


    北條氏規本來是最希望進城勸降的,可偏偏那天受寒生病,不方便出門。於是選了他的家臣駿河人朝比奈泰榮,加上平手家的鈴木秀元一道前去打個前站。


    眾人以為,當前如此局勢,雙方定能達成一致。


    結果卻是一去之後,三四天之後,才看到城裏來的迴應,卻是個偷偷摸摸的忍者送來信函,而且不見鈴木秀元、朝比奈信榮兩人返迴。


    才得知,使者入城,得到了北條繼承人北條氏直與筆頭家老鬆田憲秀的熱烈歡迎,但北條氏政十分冷淡,不太配合。


    為此鬆田憲秀提出“兵諫逼迫主公讓位”的做法,北條氏直這個孝子卻堅決不肯與生父刀劍相向,事情陷入僵局。


    鬆田憲秀話已經說出口,收不迴去,得不到支持,無奈決定自己單幹。然而他已經成年的兒子直秀,好像並不那麽孝順,或者說比起孝更重視忠,提前把自己的老爹檢舉告發了。


    這下子北條氏直可謂焦頭爛額了,他一麵趕緊將鬆田憲秀拘禁起來,阻止“兵諫事件”的發生;一麵又要穩住知情後暴怒的北條氏政,以防老頭子做出難以挽迴之事。


    至於議和什麽的,哪裏還有心思談?


    鈴木秀元和朝比奈信榮兩人的處境一下子相當尷尬了,雖是使者,卻形同監禁一般。


    北條氏直有心讓他們迴去報告,卻拗不過其父氏政,被否定後不敢再提怕引起逆反心理,隻得私下寫了封信,偷偷讓鈴木秀元聯署上名,派了親信送出城,將前後因果告知於平手汎秀,請求寬限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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