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津田宗及那裏迴去,岡本二郎右衛門輾轉反側睡不著覺,惶恐自然是不免,但更多的是興奮躊躇,到次日晨起,便下定決心非得做出一番事業不可。


    也不急著收拾準備,首先蹦上心頭的,是人的問題。


    想要到異地他鄉打開局麵,三教九流魚龍之間的關係都免不了要厘清,豈是隻身雙拳支應得了的?身邊沒幾個方便使喚的怎麽行?


    於是岡本二郎右衛門關了店麵,吩咐妻子守好家門,接著整了行裝,穿上厚實冬衣,帶足盤纏,喚伶俐的小廝同行,到街上買一些禮品,租了馬,又請兩個素有聲譽的“用心棒”,用完早膳出發,中間停宿一晚,第二天午後,來到山城國乙訓郡折本鄉。


    此處雖是農鄉而非町鎮,但水陸交通便利,來往商賈眾多,許多當地人從事田產之餘,還兼營住宿、飲食及倉庫租賃之類的業務,並不是窮鄉僻壤之地。


    有名喚“折本孫六”者,乃當地老少皆知,無人不曉的豪傑,便是兼帶了耕賈兩道,名下有田地四町三反(約64畝),魚塘一處,坐地收租。又在街道邊蓋了一間宿屋,一間倉庫,賺些外快。


    這人粗通文字,見過世麵,做事穩重,樂善好施,向來是村中的支柱。


    他正是岡本二郎右衛門的表弟,也是今日要找的人。


    ……


    表兄弟倆見麵分外親近,進室內,燃起火爐,熱了清酒,邊喝邊談。


    稍作寒暄,未及正題,岡本二郎右衛門見對方長籲短歎,神遊物外,於是先不說來意,而是故作粗直地小心詢問到:“孫六你這小子,想什麽呢?同我說話怎麽心不在焉?莫非是養外宅的事情暴露,被我弟妹一頓教訓?”


    折本孫六聞言一愣,苦笑道:“二郎右衛門兄,說的是哪裏話?我孫六這點資財,在您眼裏算得上錢嗎?鯨屋都舍不得多去幾次,還養什麽外宅呢……擔心的,不過是柴米油鹽的事情罷了!”


    岡本二郎右衛門眉頭一皺,肅然道:“難道是生意賠本了嗎?還是地裏遭了災?怎麽不讓人帶話到我那裏去?錢的問題,我多少還是幫得上的。”


    折本孫六重重一歎,猶豫片刻,艱難開口,低聲說:“我隱約知道二郎右衛門兄的家底,尋常二三百貫,您是不愁的。可是……可是這次並非我一人之事,涉及的數目實在太大了,遠不止二三百貫……”


    岡本二郎右衛門頓時稱奇:“你小子從不好賭,不慕虛榮,也是個穩重人,如何能弄出這麽大的窟窿?我決計不信你是欠賬不還的人,難道是被人勒索了?什麽樣的賊寇,敢勒索那麽大的數量?”


    折本孫六驚得張大了嘴,連連擺手:“您想哪去了!倒不是賊寇。隻是我們上頭的神足城城主,神足友定大人罷了。”


    岡本二郎右衛門複又急忙追問:“此人做了什麽事?莫非暴斂橫征?”剛問出口他意識到不對,搖頭疑惑:“不對不對!山城國的局勢我心中有數,你們這個領主,應該是流亡多時,才剛複位不久吧?”


    “沒錯。”折本孫六悶聲歎道:“咱們領主神足友定大人,當年開罪了織田彈正,被驅逐出境,咱們鄉歸於幕府直轄。今年秋天織田彈正歸了天,這位領主大人不知道走了什麽路子,得到平手刑部允許,重歸本鄉。”


    “這是常有之事。”岡本二郎右衛門點點頭表示知道,又眯起眼睛疑惑不解:“但這跟你們關係不大吧?”


    “本來也以為不大。”折本孫六恨恨地拍了桌子:“但那位領主大人,說自己在外五年不曾收到賦稅,強逼我們補齊,還要繳納多年滯納延誤的罰金……這真是太荒謬了!那幾年我們被收歸幕府直轄,賦稅自然都交給了幕府的政所啊!”


    “他開了多大的數字?”岡本二郎右衛門心裏有數,不動聲色地提問。


    “二千貫!”折本孫六義憤填膺地豎起兩根手指:“咱們這個鄉雖然姑且還算富庶,然而地方狹小啊!滿打滿算,不過兩三百戶人家,平均每戶要剝削出十貫文之多,怎麽可能呢?”


    “所以,百姓們都來找你想辦法?而你其實也束手無策?”岡本二郎右衛門敏銳察覺其中關鍵。


    “是啊!”折本孫六端起酒壺鬱悶地往口裏猛灌,良久才喘著氣說到:“我倒是不太著急,出個百八十貫,也不至於傷筋動骨了。可那些家境貧寒的怎麽辦?那些老弱婦孺怎麽辦?人家喊我‘孫六大哥’喊了這麽多年,我麵子上總要過得去啊!”


    “了解。”岡本二郎右衛門緩緩點頭,忽問:“這位神足友定大人,究竟掌管多少領地?”


    “除了他的神足城,就是附近四個鄉了。”折本孫六據實以告。


    “那其他各鄉,是如何處理的?”岡本二郎右衛門又問。


    “嗯……神足友定大人有個寵愛側室是川左鄉的,所以攤派本就少多了。五莊鄉似乎是請了一個什麽貴人說情,免了一大半。米良鄉估計跟我們一樣頭疼,不過他們那戶口好歹多一些,總比我們強!”


    折本孫六雖然對問題全無辦法,介紹周邊的情況倒還十分清楚。


    岡本二郎右衛門漸漸明悟,試探道:“我記得你以前跟比叡山延曆寺的一位大師有些交情,說得上話。”


    “可惜大師死在上次火災裏了。”折本孫六恨恨地一拍大腿,“我香織姐姐在那和尚下麵修行學道多年,才有了個正式的尼號,真是可惜!”


    “既然如此……咱們現在還找得到別的人脈嗎?”岡本二郎右衛門故意問到。


    “前些天倒是費心找過。”折本孫六越說越鬱悶了:“有個自稱是河田長親叔叔的人,我看他與禦所的奉行眾談笑風生便信以為真,沒想到收了錢就消失了……”


    “沒辦法啊……”岡本二郎右衛門感歎了半天,忽然斬釘截鐵起身道:“如此盤剝,不能忍受,唯有向幕府申訴才行!”


    “啊?啊!什麽什麽?別別別……”折本孫六嚇了一跳,擺手道:“現在幕府說話未必算數啊……”


    “那就找平手家!”岡本二郎右衛門繼續堅持。


    “呃……我還真想過,但神足友定大人,本來就是得到平手家的輔助才複位的……”折本孫六猶豫道。


    “我看其中有蹊蹺。”岡本二郎右衛門推測道:“你想想看,平手刑部是何等人物,怎麽會允許這等欺壓百姓的行為?”


    “這倒是。”折本孫六讚同道:“大家都知道,平手刑部大人是菩薩心腸,一定是下麵的奉行、代官瞞著他老人家做不法的勾當!”


    “哈哈,正是!”岡本二郎右衛門仰身大笑道:“那我們將其揭穿,不是大功一件?”


    “然而……”折本孫六有些猶豫,“惡奉行、惡代官們彼此勾結,我們區區小民……”


    “別急。”岡本二郎右衛門故作神秘地捋了捋胡須——他以前並不習慣這動作,隻是下意識從津田宗及那裏學過來,而津田宗及又是學的平手汎秀——緩緩道:“我有個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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