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還有一個時辰左右就要入夜,而平手汎秀仍然沒有絲毫出城展開作戰的意思,織田信長不得不開始考慮安營紮寨讓士兵得以休整的事情。


    雖然說,這批能夠在雨夜之中渡河發起奇襲的郎黨們,想必也能承受住泥水和草木灰中露宿的考驗,但多少會對士氣與戰意造成一定的損傷,作為總大將肯定是必須盡最大努力來避免的。


    破釜沉舟的強襲,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嚐試。


    原本以為,敵方的主帥若是有膽,就該投入直屬精兵殊死一戰,若是求穩,就該棄城撤迴和泉以圖再起,這才是慣常的邏輯。


    但沒想到平手汎秀一直呆在城裏,坐視著西軍的外圍陣地被不斷削弱也不以為意,始終按兵不動。


    織田信長沒有預先準備各種資源,運輸也完全來不及,於是他以身作則,帶著沒有參加過戰鬥的士兵們就地取材,砍伐了樹枝,在海拔稍高的地方尋了平整土地,打算手動構築一個最簡易的陣地。


    但他剛剛走到河邊,注意力馬上被吸引住了。


    河水流動的速度,似乎比前麵一個月都要快了了很多,其中間或可見斷裂的木塊與土壤泥沙飄過。水位也好像變高了一些,上午用來接應後續隊伍行進的浮橋好像受到衝擊,在河中彎折飄蕩,或許已處於折斷的邊緣。


    織田信長感到有點憂慮,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喚來蜂屋賴隆、金森長近,命令輕裝去上遊偵查一會兒。


    同時叫人撈出水中的木塊看了看,發現上麵的裂痕還很新,還纏了不少尚未腐爛的繩子,明顯是剛修起來沒多久的工程被損毀的樣子。


    這個情況越發讓人不安了。


    片刻後,蜂屋賴隆匆匆趕迴來,稟報說:“調查時發現了從上遊逃迴的人,據說是奉命築堤的丹羽氏勝大人掠奪附近寺社引發眾怒,當地人趁著我軍不注意就施加破壞作為報複,碰巧昨夜大雨,又或許是工程質量不太過關,於是就……建造的堤壩都被毀掉,所積蓄的水流傾斜下來……屬下得知此事就提前迴來,金森殿繼續前往追查詳情。”


    “……原來如此。”信長聽了並非西軍有意行動,下意識鬆了口氣,隨即又對某個家臣感到十分不滿而怒氣衝衝:“丹羽氏勝這個家夥!連這點事都幹不好,真是廢物!”


    蜂屋賴隆低著頭隻當未聞。


    其實丹羽氏勝此人,是個比較傳統的武士,雖然才具一般,但你派他打仗他還是會拚命的——當然就算拚了命效果也不一定好。可是你派他去做建造工作,那就真的是既沒有能力也沒有任何積極性的。


    原本信長故意派人在上遊築堤,是想吸引平手出擊的。可沒想到對方不為之所動,寧願花大價錢四處堆起土壘。


    後來過了一段時間發現降雨量始終有限,沒法積蓄出足以淹沒軍隊的洪流,於是信長就把大部分人馬撤了迴來,隻留少數看場子,“水攻”之事不了了之。


    沒想到此刻出了狀況。


    水文情況忽然出了變化,那麽織田信忠所帶領的預備隊,明天就可能沒辦法按照命令順利渡河參與作戰,信長的人馬也一時無法折返迴去。


    幸好,現在己方掌握了先手,暫時被阻斷,也不是特別大的問題。


    竹中重治那家夥倒是有充分借口消極作戰了,不過剛才得知,淺井長政部隊已經有相當一大部分渡過了河,所以勝利仍然在望。


    隻是奇襲成功之後,不斷收到壞的消息,總不是祥兆……


    織田信長並不怎麽信奉鬼神和氣運之說,念頭如此一轉,自哂笑一聲,拋諸腦後了。


    但旋即一名己方的武士,連滾帶爬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到左近,說的話卻是令他再也無法淡定了。


    “荒木村重忽然倒戈!淺井軍渡河到一半受到攻擊,前後還被包夾,現在已經徹底混亂,接近崩潰了!”


    聽了這話,織田信長如遭雷擊,原地愣了半天,上下打量了一番,認出麵前這人叫做鬆原玄番,應該是木下秀吉的部署,也是偶然會在身邊露臉的熟人。出現在此顯然是合理的。


    然而信長一時覺得不可置信。


    直到自家馬廻福富秀勝、中島秀政等人也紛紛趕來,說了同樣的話,信長才不得不痛苦地承認此事無誤。


    忽然遭遇此等重大變故,雄才大略如織田信長者,此刻亦說不出什麽話來。


    本來敵方德川的猛攻、己方竹中的消極,並不很值得放在心上,隻是需要多給淺井長政那廝讓出利益,驅之作戰即可。


    因為德川家康所部兵卒精銳而數量不夠,竹中重治的備隊人多勢眾卻烏合雜亂,這兩個都不會是戰場上的決定性因素。


    而淺井長政,帶來了足足一萬五千精兵,可以說是事實上除了織田、平手之外的第三股大力量,是不得不爭取的對象。


    當日派了明智光秀前去,明裏暗裏許諾了眾多條件,才打動了此人。包括不再計較刺殺事件,包括事後坐視吞並南海道土地,包括支援他們征伐西國對抗毛利等等。


    相應的,平手一方似乎沒有著重拉攏淺井長政。


    原本以為是受限於地緣爭端,矛盾無法調解,索性放棄合作。


    現在一看才知道是另有打算啊!


    根據目前資料來看,荒木村重執掌攝津半國,領有五六千餘兵,占淺井全軍三分之一以上。若是在半渡之時忽然從後方造反……這簡直難以想象。


    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織田信長立即命令施展側翼進攻,看能不能盡量讓淺井軍保存一部分實力下來,然後被告知木下秀吉已經自作主張的這麽去做了。


    聽了這話信長有點惱火又十分欣慰,命令正前方的瀧川注意城中的平手,自己親身出馬,去支援木下,爭取一線希望。


    走在路上他終究是無法維持淡定自若的表情,惱羞成怒破口大罵:“淺井長政這廝,當年暗算我的時候,不是很擅長陰謀詭計嗎?如今對付平手,竟然如此無能!”


    這話實在道出了大家的心聲。


    要說荒木村重這個短短幾年時間就當了兩次叛徒的家夥,大奸大惡之名從愛爾蘭到契丹……不對,是從鹿兒島到浪岡,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又一次臨陣倒戈,賣主求榮,實在不值得驚訝。


    然而淺井長政你堂堂一方豪傑,對這種人居然毫無防範,不僅允許其掌握重兵,還露出這麽大的破綻被人逮到,就顯得非常愚蠢了。


    還有什麽話好說呢?


    信長也會赦免鬆永久秀的罪過,保留其領地和兵力,但一直都是十分謹慎的予以任用,絕不會在作戰中把自己正後方的薄弱點暴露給這種人。


    像淺井長政這麽蠢的人,當年是怎麽用陰謀詭計差點搞垮織田家的?還順勢把他老爹以及北近江老臣們都清洗掉,統一了話語權……難道現在已經換了個人,是影武者在假裝?


    偏偏這麽愚蠢的家夥,現在不得不去拯救他。


    不得不向諸天神佛祈禱,保佑淺井氏武運昌隆,安然無恙。


    豈能不讓人氣得火冒三丈,怒發衝冠呢?


    連信長都忍不住謾罵,周圍的兵將就更沉不住氣了。


    一個個紛紛用惡毒、蔑視和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問候著淺井長政的祖祖輩輩與女性親屬,抒發著胸中的鬱悶之情。


    當然,有個聲稱要給淺井長政戴綠帽子的士兵還是挨了組頭的耳光。因為淺井長政的老婆不就是織田彈正的……


    士卒們憤懣憋屈不已,但這種情緒並不一定就會轉換成十足的鬥誌。


    反而隻會讓人覺得,不值得去為了拯救淺井家而作戰。


    馬廻眾野野村正成便咬牙切齒地說:“就算竹中消極避戰,淺井被人背叛又如何?我們織田家以一敵三,也不一定會輸!”


    這個言論讓信長更加頭疼了,他同意也不是,駁斥也不是。


    行數百步,還遠遠未及戰場,卻隻見木下秀吉灰頭土臉萎靡不振的被人簇擁著抬下來。


    連忙一問,才知道——


    “長宗我部和荒木從兩麵夾擊,淺井軍大部分人困在橋上動彈不得,很多跌進河裏淹死,僥幸爬起來也無法再戰,我們想盡辦法也幫不上忙。現在據說是磯野丹波(磯野員昌)、阿閉淡路(阿閉貞征)、野村肥後(野村直隆)三將連續喪命,日向守大人(淺井長政)卻是拋下大部隊,帶著一門眾和親兵獨自撤退了……現在恐怕……恐怕……”


    聽罷織田信長仰天深吸了一口氣,閉目搖頭不語。


    現在倒好,不用去耐著性子救援淺井軍了。


    話說這淺井長政,敗退的速度如此驚人——也不是不能理解。他陣中忠誠度可疑的新附之輩眾多,遠遠不止荒木村重,一旦遭逢背叛,或許會引發連鎖反應,此時果斷以保身為上,其實是正確的選擇。


    不過織田家的人們就隻感到滿腔的憤怒了。


    野野村正成怒吼道:“竹中、淺井全都靠不住,但就算隻剩我們自己,也沒什麽可怕的!”


    織田信長剛剛還在為這種想法感到頭疼,到現在卻隻能表示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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