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信玄連連提問,武藤喜兵衛對答如流,時間過得飛快。


    一問一答間,迅速將各方送來的最新情報閱覽妥當,定下處理方案。


    作為受寵的“奧近習眾”之組頭,武藤喜兵衛要負責將主君所言轉化為公文書信,他一向措辭嚴謹,不留歧義,寧願多費些筆墨,如此奮筆疾書了大半個時辰,手腕頗為疲頓,雙目亦覺酸疼,感覺有點堅持不住了。


    而年齡是二倍以上的武田信玄,卻是越說越精神了,言辭之中條理清晰,井井有序,不僅果斷做出大政方針上的指示,還特意囑咐了許多細節實施辦法,命令家臣一定要用心辦事,不可有半分延誤。


    最後武藤喜兵衛足足寫滿了七張狀紙。


    此時天空已泛起朦朦魚肚白。


    帳外傳來人聲問答:


    “少主前來,可是有何要務稟報的?”


    “嗬嗬,倒沒什麽格外的事情,隻是聽說禦館大人已經醒了,我正好也沒在睡,就想著過來探望一下。”


    聞言武田信玄捋須一笑,以目示意。


    兩名跪立一旁侍奉待命已久的雜役,連忙上前卷開簾子,恭請少主入內。


    “參見父上!”


    來者正是武田勝賴。他剛剛在帳外,與親兵隊長聊天,可謂是舉重若輕,談笑風生,但甫一入內進來,瞬間變得拘謹,一絲不苟的施禮,話也不敢多說。


    活脫脫是不肖子見了嚴父的典型場麵。


    都是因為你生母去的太早,我這個做爹的又太忙於國事,才讓這孩子缺乏一點安全感——武田信玄內心如此感慨了一下,麵上卻紋絲不動,隻是板著臉揮了揮手“嗯”了一聲,算是迴禮,立即便問到:“四郎(武田勝賴),你向來不是能早起的人,今天是怎麽迴事?心下不安?或是身子不適?”


    “……呃……要說也是有些不安,不過是因公而非私。”武田勝賴伏在地上頭也不抬迴答道,“這幾日您吩咐說要關注平手軍的動向,兒臣總是如臨大敵,生怕又中了平手刑部那老狐狸的奸計,所以就算是夜裏,也特意交待左右,每隔一個時辰,就把我叫醒,出賬巡查一番。”


    “你這孩子,從小最是嗜睡,如今有這種覺悟,倒是難得!”武田信玄微微一笑,隨後又皺眉搖頭:“不過辦法未免太笨!身為大將,擔負重軍,一定要知道輕重緩急才行,事必躬親的話,即使是諸葛武侯也會累死的!巡夜之事,派一二名足輕大將就夠了。”


    “您說的是。”武田勝賴不管青紅皂白,先伏下身子低頭認錯,接著才小聲辯解說:“隻是對麵畢竟是平手刑部……”


    “重視是對的,但過分重視就等於畏敵。”武田信玄十分有耐心地分析,“前些年不是也讓你見識了上杉彈正的軍力嗎?你該知道,越後鐵騎固然可怕,終究也是凡人。平手軍同樣如此,始終不可能肋生雙翼飛過來的。”


    “是……”武田勝賴頭埋得更低,音量也下沉了。


    武田信玄見狀移開話題:“既然你整夜都是隔一個時辰巡視一次,想必很清楚對麵的動向了。有什麽值得一提的嗎?”


    “有!”說到這裏武田勝賴的腦袋稍微抬了一點,聲音中也帶了一絲喜悅:“從日落到淩晨,對方左右翼各發動一次夜襲,均被我識破,第一次敵軍謹慎,一觸即逃,隻留下二三十首級,第二次我更有耐心,順水推舟,斬獲了平手家百餘人。經辨認後,其中身份最高的,乃是紀伊國眾,雜賀黨頭目之一的岡吉正!”


    “嗯……不錯。”武田信玄不鹹不淡地誇讚了一句,沒有半點喜色,反而有些不以為然。不過低頭看了兒子一眼,忽又改口:“嗯,那雜賀黨的威名,天下誰不知道?平手刑部置鈴木於四國,又掃滅土橋,現在這岡吉正大約就是雜賀的新旗頭了。今日吾兒討取此人,可謂大壯聲威,於日後治國甚為有利。”


    “於日後治國甚為有利”,潛台詞就是說“於當前戰事意義不大”。


    武田勝賴也不是聽不出來弦外之音,但始終是被誇獎了,緊張的情緒總算舒緩很多。


    原本深深彎下去的腰背更加挺直了一些,也敢於稍微抬起脖子了。


    就在這時,武田信玄還想繼續教導幾句,忽覺一陣頭暈目眩,身子晃了一晃,險些從馬紮上跌倒下來。


    “父親!”勝賴見狀,連跑帶跳,一個箭步上前攙扶住。


    “無妨,無妨……”武田信玄瞬間迴過神,擺手道:“可能是昨日吃的天婦羅不太新鮮,抑或沒有睡好的緣故。”


    “您還是多加注意休息的好。”武田勝賴半跪在地上,憂心忡忡道,“畢竟您老人家,年事終究是……終究是……”


    話音落地,一旁武藤喜兵衛心提到嗓子間,下意識退後兩小步。


    一天之前,三枝守友就是說了類似的話,然後被一頓訓斥責罰,打發迴去押運糧草了。內藤昌豐求情的時候,也小心翼翼地不敢觸及那幾個字眼。


    今日又會如何?


    隻見武田信玄依然深深皺眉,極是不悅,但站起身子,低頭怒視了一會兒,沒有發泄出去,反而怒意漸消,反而慈祥的“嗬嗬”一笑,彎腰拍了怕武田勝賴的肩膀,柔聲道:“我可用的時間確實不算太多了,可能也就是三五載光陰而已,但正因為此,才更要抓緊功夫,將該解決的問題,逐一解決掉才行……不,不要低頭,這不是因為不信任你。世上哪有父母不信任自己兒孫的呢?為父相信你經過幾年曆練,自有辦法獨力對付平手刑部,不過,事先把一切安排得萬無一失的,豈不更好?”


    “父親!我……我實在是慚愧……”


    武田勝賴沉沉低頭,眼眶有些發紅。


    另一邊武藤喜兵衛放下心——畢竟是親生兒子,還是不一樣。


    不過這父慈子孝的場麵,外人好像不適合多看。


    恰好天色更亮了些,不妨溜出去辦理公務吧。


    武藤喜兵衛打著如此想法,輕聲緩步向門口挪去。


    結果剛踏出去,沒兩步,卻與一名迎麵走來的同僚撞得滿懷了。


    衣飾華麗,又能徑直進入大帳的武士,整個武田家體係裏也沒多少人,但武藤喜兵衛瞧著麵前這人卻有些陌生。


    仔細想了想才迴憶起來,這是少主身邊的左右手,甲斐譜代跡部勝資。


    連忙見禮。


    跡部勝資風塵仆仆,氣喘籲籲,卻是絲毫沒有坐下來休息的念頭,反而如臨大敵,心神不定,無暇寒暄,匆匆打了招唿,通名過後,便急忙入內,對著武田信玄、勝賴父子下拜稟報說:“主公,少主!前方探查得知,大約半個時辰前,平手軍開始越過中細川,向我軍襲來!”


    “竟有此事?!”武田勝賴聞言興奮躍起,“哈哈,之所以沒把他們堵在河邊,而是留出平原任其驅馳,就是等這個機會!論城外會戰,除了與越後上杉平分秋色之外,我甲斐武田氏就沒把誰瞧得上眼過!”


    武田信玄卻是很冷靜地搖了搖頭,道:“平手刑部這個人,不像是有膽子跟我正麵交手的,他還有什麽異動嗎?”


    “確實是有!”跡部勝資剛緩了口氣,又麵色漲紅,急切開口到:“平手軍,好像是推著許多車子,緩緩前進的!這可真是……”


    “許多是多少?是人力手推,而非蓄力拉動?”武田勝賴打斷問道。


    “起碼三五百輛小車吧?”跡部勝資不太確定地作答,隨後又堅定稱:“屬下親眼所見,敵兵以二人推一車的形式向前進發,行五至十町(即500到1000米),就停下來,重新整隊休整。”


    “奇怪,在搞什麽把戲?擺這玩意兒有什麽用處?另外……他哪裏來,變出的一堆小推車?”武田勝賴疑惑不解。


    “這個麽……”跡部勝資想了想答道:“我們先前以為,平手氏從海上運輸的,都是糧食,但現在看來,可能夾雜期間,也攜帶了許多切割好的木材,拿到這裏拚裝成車……”


    “這又能怎麽樣?”武田勝賴莫名其妙,“打仗的時候推著車幹嘛?”


    “……是車陣嗎?”武田信玄摸著胡子若有所思,“這我倒是從兵書見過不少例子。扶桑多山,交通不便,戰車難以通行。但遠江這一帶,卻是難得的平原,而且也可以從水路獲得補給……”


    “……這……這也不足為慮吧……”武田勝賴猶自逞強,雖然有些色厲內荏,“平手刑部此人,確實常有匪夷所思的奇計,但未必每件都能湊效。”


    跡部勝資和武藤喜兵衛佇立兩側,沉默不語,等待命令。


    “……哈哈哈……”武田信玄臉上瞬間轉化了許多神色,最終變成胸有成竹的大笑,“確實不足為慮。平手刑部雖然是良將,但他一路從和泉到遠江,路途遙遠,中間又要對付鬆永,支援南近江和北伊勢,還與我家先鋒勢鏖戰,現在恐怕已經是強弩之末!所謂車陣,我看不過是故布疑兵吧!”


    “噢!”


    “原來如此,隻是疑兵啊!”


    武田勝賴和跡部勝資立即接受。


    隻有武藤喜兵衛微微覺得不妥。他隱約感受到,武田信玄這話,好像有點言不由衷,似乎是為了鎮定士氣故意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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