獎勵歸獎勵,出這麽大的事,不對相關責任人加以懲戒也是不可能的。


    相比起來,前者總是喜聞樂見,後者卻難免要得罪人,就連言千代丸這少年,都知道其中關係重大,不敢輕易開口。


    特別是安宅家。


    其他的人最多是個工作態度的問題,安宅家就涉及到敵我立場的高度了,畢竟是他們的船隊出了事。


    安宅清康為何突然打破約定,提前發船,他究竟是被裹挾脅迫,還是倒戈從賊,這一點已經無法查明,成為懸案。


    總而言之,沒法定性。


    這也就意味著——領導想怎麽定性,就能怎麽定性。


    他老哥安宅信康倒是老實,知道這事,獨自一人跪倒在門外負荊請罪,口稱罪該萬死,無顏苟活,隻求不要株連家小,將來讓幼童繼承了家名,就算開恩了。


    但平手汎秀卻是十分輕易地饒恕了他的性命。


    因為,無論是邏輯推斷,還是分析情報,最終結果認為安宅信康無辜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其人各方麵展露出來的素質,都完全不像是個能潛伏敵營的聰明人——雖然他一直希望被看做是聰明人。


    反倒是他弟弟安宅清康,外表憨厚老實禮賢下士,內裏自作聰明好高騖遠,比較像是那種,容易籠絡和調略的人。


    另一反麵,這家夥怎麽說也是昔日霸主,“扶桑副王”三好長慶的親生侄子呢!


    能夠招降一位梟雄的後輩,這是平手汎秀足以自矜,津津樂道的事跡,給人的成就感猶在岩成友通之上,與長宗我部元親相若。


    所以才特意讓慶次娶了安宅家寡居的姐姐。


    幾個月前還生了個大胖小子呢!


    如今兩家都做了親戚,怎麽會輕易動刀動槍的呢?


    對於安宅信康,平手汎秀很是安慰了一番,勸他不要有心理負擔,先到岸和田城休整一番,避避風頭,淡路國人眾和水軍們,暫時交給可靠的親信代為管轄即可。


    為了體現信任,這個人選完全交給本人決定,平手汎秀不加幹涉。


    而且,安宅清康的具體責任,也不再繼續追究,官方資料中,將不會有過多的負麵評價記錄在案。


    這是為了避免傷到整個家族的顏麵。


    聽了這些,安宅信康當即涕淚交加,悲痛地說著:“舍弟這個糊塗蛋,連累折損數萬石糧食,竟得主公如此仁厚相待!日後我安宅一門上下赴湯蹈火,也報答不了您老人家的恩情了!”


    作為一個地位夠高,但實權又不夠多的武士,他已經得知了故意編造的損失數字。


    這說明,炒糧行動,已經暗中開始了。


    在這種場合,平手汎秀微微一笑,大手一揮,示意毫不在乎,充分發揮出凜然無畏的精神,慨然道:“數萬石糧食,隻是個估計數字,實際上未必有這麽多。何況,就算當真折損那麽多糧食又如何?所謂福禍相依,否極泰來,將來在三河前線擊潰武田逆賊之後,這些就隻不過是不足為道的小波折罷了!”


    刑部大人的風姿,自然是令人懾服。


    而且……越是強調“數萬石隻是估計,實際損失未必有這麽多”,外部反而都更加堅定不移的相信,平手家的運糧隊一定經受了極大的損失。


    安宅信康是個老實人,隻為此覺得愧疚——當然同時也更為弟弟的生死不知而擔心和悲傷。


    但其他的那些“聰明人”,一定能從中聯想到更多東西。


    比如糧價啊,糧價啊,還有糧價啊……


    幾日之後,長束正家、今井兼久等人火速往返數地,最終由前者傳迴來一張小紙條,上麵是界町數家豪商聯名簽署的私密條約。


    然後平手汎秀一聲不響地將其置入懷中,不去理會了。


    而是照常進行了計劃中的議題。


    針對岸和田城下,街町和海港發生的事故,最終做出的人事處理是——


    多羅尾家的長子,多羅尾光太,疏忽大意,巡查港口不力,致使武田間諜潛入,有負重托,故免去現有職務,勒令在岸和田城幽居待命。


    安宅信康既是船隊的當主,雖然不在現場,無直接責任,但有禦下不嚴,識人不明之失,判閉門思過,謹慎三月,以觀後效。


    小西行長作為特意安排坐鎮後方的負責人,缺乏警覺,處置欠妥,解除“留守奉行”職務,留在軍前聽用,望能將功折過。


    伊奈忠次,堂堂“代理總奉行”,未經核查,過於輕易就同意船隊提前起航的要求,降為“總奉行輔佐”使用。


    服部春安,身居“警視廳總監”之職,對轄下監獄運營不善,於部屬紀律管束不嚴,提出口頭批評,並罰沒半年的行動津貼。


    淺野長吉即刻返迴岸和田城,重新擔任“總奉行”職務。(當然私底下要交代他:事皆付伊奈如原,爾垂拱而已)


    這些都是一筆帶過,不足細表。


    真正大張旗鼓的,反而是名不見經傳的警視廳成員鈴木小兵衛,平手汎秀誇他是“曆沉浮而自強,位卑不忘憂國”,通報全軍加以表彰,並且召喚到信貴山城來報到。


    兩日後,正式接見,刑部大人詢問劫獄之事的詳情,鈴木小兵衛從容不迫,條理清晰,一一道來,氣質不俗。


    於是“龍顏大悅”,身為欣慰。


    有人說一問一答都是準備好的台詞,演出來糊弄人的……這當然是用心險惡,無中生有的謠言,服部大人會抽時間請他們品茗的。


    接著,鈴木小兵衛被賜了“秀”字,改名“鈴木秀元”,俸祿提高到三百五十石,職務遷至“親衛眾”,任命為親衛隊的隊目。


    顧名思義,親衛眾是在平手汎秀身邊負責保衛工作的士兵們,在領導最跟前,自然是裝備供應最佳,訓練質量上乘,地位不言而喻。


    但正常情況下,他們並不需要真正參與戰鬥,所以自從井伊直虎有孕之後,一共數百人親衛隊已經不設置指揮官了,隻以每百餘人劃為一隊,隊長都是老實靠得住的關係戶,比如河田基親、杉原定利、毛利良通,他們直接聽命於總大將。


    麵對武田的威脅,平手汎秀抽掉了一些人手,希望把親衛眾擴大到五到六支分隊,一千人左右,正好有多出來的崗位。


    原來三支分隊,都擴充到二百人以上,新設的三支,則是一百二三十人。而軍中的普通足輕分隊一般不足一百人。


    與鈴木秀元一道被任命的,還有尾張人市川岡信和平田長堅。


    熟悉平手氏曆史的人,聽這名字便知道,這倆也是百分之百的關係戶。


    宣布三名新隊長人選的現場,剛開始年輕的關係戶們都比較冷靜自若,按部就班的領命謝恩,年已過而立的鈴木秀元卻激動得淚流滿麵,嘶啞哽咽,不能自禁,反複用他匱乏的詞匯量來表達忠心。


    如此一來,搞得旁邊那兩見識淺薄的後輩也坐立不安,被情緒深深感染,也各自說了一番阿諛奉承之詞。


    平手汎秀微笑地看著這頓“鬧劇”,然後十分正式地向家臣們宣布:那些一直默默無聞,兢兢業業,但暫時沒有得到提拔的郎黨們,不要著急,你們付出的血汗,我全部都記在心裏,絕不會辜負忠勇之士的!


    這個發言得到了廣泛的正麵反饋,尤其來自那些老資曆的尾張人們。


    趁這個趨勢,平手汎秀索性舉辦了一場久違的酒會,讓全軍上下稍作放鬆,等待下一步的命令安排。


    這令眾人的士氣有所提高。


    除了憂心前線的佐佐成政完全無心於此,急切之意溢於言表。不過麵對補給被毀的正當理由,他隻能把情緒憋在心裏。


    另外,一直關在閨房裏的雪千代十分悶悶不樂,這丫頭原本是對潛在的婚事有些恐懼和抵觸的,但在京都和大和折騰耽擱了兩三個月之後,她是寧願早點到岐阜城去,看看佐佐家的鬆千代丸長什麽樣子了。


    少數的異常並不影響大局,酒會的氣氛還是很熱烈的。


    筵席中最文質彬彬的是織田長益,他如魚得水,長袖善舞,滿腹經綸,風度翩翩,身邊始終聚集著許多客人,談笑風生,揮灑自如。不僅尾張人親近他,畿內人也欣賞其風姿。


    正相反的,就是看著眉清目秀,但言談舉止卻頗為果敢豪放的長宗我部元親,這令“文化人”敬而遠之,但深得四國、紀伊兩地群眾歡迎,同時獲得了尾張人好感。


    而平手氏家臣裏麵,最受關注的是河田長親,雖然他已離開中樞一年有餘,但仍有不少對名利有所欲求的人主動湊上前去拉關係,其他人暫時沒有得到類似待遇。


    本來平手秀益更有這個資格,然而他在宴會開始的一刻鍾之內就喝光了三罐子酒,然後敲著桌子拍著碗唱起曲調詭異的歌聲來,除了那幫子跟他一起唱歌的“非主流”以外,旁人沒法與之交談。


    岩成友通以其資曆,安宅信康以其出身,天然就該是重要人物,可是身為三好降將,總難免要避嫌的。何況後者還剛剛卷入了尷尬的事故,遭到批評。


    在酒會過程當中,一位想方設法拉關係開後門,才得以被人帶進來出席的年輕商人,喚作“岡本二郎右衛門”的,趁著祝酒時,難得能與平手汎秀見上麵的幾秒鍾,進言說:“這二三日,附近糧價都在上漲,此事影響民生,還望刑部大人略加關注。”


    堂堂平手刑部,當然沒空理會這等小人物,隻微笑著“嗯”了一聲,便拋諸腦後。


    再說了……糧價上漲的原因,其實心裏是極清楚的。


    然而,那年輕商人,見了刑部大人的反應,卻十分滿意地笑了,仿佛已經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並沒有人去注意到他。


    平手汎秀在穿越之前,上輩子隻是個水平一般的曆史愛好者,並非研究扶桑商業史的專家學者。


    所以,他並不知道,在原本曆史中,這個“岡本二郎右衛門”的小夥子,功成名就之後改了個名字,叫做“澱屋常安”。


    被認為是桃山時期和江戶幕府初年,扶桑第一大豪商的名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戰國之平手物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落木寂無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落木寂無聲並收藏戰國之平手物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