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你叔叔說,懷疑在登岸前,商隊的貨箱裏麵,可能混進了不明人物?”


    安宅清康的神情,已經遠遠超過了“大驚失色”的程度,他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然後又不自覺一腳踩上去,側向滑倒,撞到房中的梁柱上去,額頭頓時紅腫了起來。


    但一點也沒感覺到疼。


    因為他心中早已被後悔和懼怕填得滿滿的了。


    “嗚嗚……殿下……我叔叔隻是個普通商人,哪裏……哪能分辨得出這些呢……直到今天……到今天才……才偶然察覺……察覺一些跡象……”


    名叫“阿綾”的美豔侍妾匍匐於地,已經哭成了淚人,聲音嘶啞得緊,連話都無法完整說出來了。


    “你……你這敗家婦人!……唉!你知道這要是事發了會如何嗎?抓武田間諜是最近的第一要務,偏偏你們又是關東來的,這下可說不清了!”安宅清康半躺在地上,雙手抓住頭發胡亂用力,滿臉通紅,捶胸頓足,懊喪不已,第一次對這位寵姬發了火。


    “嗚嗚……都是妾身的錯,連累了您……”見狀阿綾哭得更傷心難過了。


    “我……”安宅清康稍微抬了頭,看到這幅梨花帶雨柔弱無助的姿態,一瞬間生出憐惜之意,但終究又被怒火衝下去,沒好氣斥道:“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何用!你那叔叔,不管是有意還是無辜,總之攤上這麻煩事,絕無好下場了!”


    “隻能拜托殿下了!若能度過此劫,我叔叔就算散盡家財也……”阿綾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爬過去抱住男人的大腿,“妾身……妾身自幼父母早亡,全憑叔叔嬸嬸……全憑叔叔嬸嬸養育,實在,實在不忍見他們……見他們有什麽不測……”


    嬌滴滴的美人投懷送抱,本是不忍拒絕的。


    然而她口中話一出,安宅清康頓時更加惱火,伸手在地板上重重一拍,借力躍起,怒道:“你這是什麽見識?這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嗎?就連我,摻合進去也不一定保得住命在,到時候你也一樣要被砍頭!”


    越講越氣,他恨不得給麵前這沒見識的婦人踹上一腳,或者打兩耳光,但瞧了那千嬌百媚的麵容,終究狠不下心去,重重歎了一聲,一掌隻拍在旁邊的柱子上。


    “原來是這樣……”阿綾抬起頭,淚水稍微止住,但臉上已經慘白得毫無血色了。她仰頭望著男人,聲音充滿了絕望,“殿下,您說,我的叔叔,是不是,一定會死了呢?”


    安宅清康凝視她良久,不忍說出“是”字,違心地搖了搖頭:“不一定,這要看那些偷偷上船的‘不明人士’究竟是什麽來頭。如果隻是什麽江洋大盜,那不會是大事。但萬一跟武田家有任何的關係……”


    甚至連麵前這個女人,也非死不可——這話他沒有講出來。


    “……也會連累到殿下您嗎……”阿綾怯生生露出一雙明眸。


    對此安宅清康沒有答話,他也不知道事態的嚴重程度到了哪一步,不敢輕易斷言自己能免收波及。


    在這個場合,沉默反而是最嚇人的。


    於是阿綾又哭得更厲害了。


    她抽泣了半天,眼中忽然閃出一絲無奈的決然:“如果說……是妾身為了賺取,盜取了您的手令,才允許他們上船的……至少……至少能保證您的安全吧……”


    “這?!”安宅清康瞠目結舌,仿佛是第一次認識麵前這個女人:“你這是什麽胡思亂想?這麽一來你可就必死無疑,再無迴旋餘地了!”


    “但是,您身上的嫌疑就沒有了!而且,主犯是我的話,叔叔他……是不是也有機會可以活命呢?”阿綾的肩膀依然在不停抖動,鼻子也在不斷抽搐,但眼神卻漸漸堅定起來。


    “不行!”安宅清康脫口而出。


    他不是沒想過,交出這個侍妾,來保全自己。


    但事到臨頭,他才知道,自己內心裏,決不能坐視這個最愛的女人去死。


    何況人家還主動提出,代為承擔責任。


    這無疑讓安宅清康心中的愛意更加澎湃了。


    他下定了決心,眼中透出涼意:“放心吧!我會讓所有人都不用死,不管是你,還是你的叔叔!”


    “……殿下,您……”阿綾聽了這話先是一愣,接著並不欣喜,反而是甚為惶恐地又哭了出來:“您可別做傻事……您不值得為了我這樣……”


    “別再說了!趕緊收拾一下行李!我們會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麵,風頭過了,我再安排人接你迴來!”安宅清康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


    小西行長和服部春安趕到碼頭,得知安宅清康親自押著二十六條船,運了八千石糧食、三千石木材、一千五百石軍械,已經出發開往尾張,去為後續與武田的戰爭做準備工作了。


    此事有“總奉行”伊奈忠次簽字背書。


    理論上,淡路水軍其實是處於休假當中,但安宅清康主動削減一天假期,來辦公事,旁人自然不會攔著,隻要他擺平了


    碼頭的奉行眼見兩位大人物煞有介事地急匆匆趕過來,似乎嚇得不輕,說話都有點磕磕碰碰,前言不搭後語,很是耽誤了一會兒。


    服部春安不太了解水軍的事務,卻也能看出麵前這人是不中用的,於是將小西行長拉到一旁,附耳問到:“我們要想將船隊追迴來,該怎麽做?”


    小西皺著眉迴答說:“運著那麽多貨物的船隊,行動是很慢的。隻要我們乘了快船,很容易趕到。隻是……船和水手從哪來?”


    “最好能用主公那八艘南蠻船。”服部春安幻想到。


    “都停在淡路島州本城那裏!去一趟就得大半天了,何況……”小西行長欲言又止。


    “何況什麽?”服部春安不解。


    小西苦笑著就要迴答,正見和泉水軍淡輪新兵衛,帶著幾個跟班路過。


    服部春安識得此人,連忙走上前去,打了招唿,詢問道:“淡輪殿,別來無恙,在此有何貴幹呢?”


    “哈哈……”淡輪新兵衛沒察覺出緊張的氣氛,爽朗一笑,提起手中的簍子:“竟然遇上服部殿和小西殿,真是有緣分!其實鄙人是剛剛去海裏,打了幾條大魚上來……正巧碰到二位,不如到寒舍一同享用如何?”


    “這個以後大有機會。”服部春安急匆匆地岔開話題,“我們有些急事要辦,淡輪殿,能否借您幾艘快船,和相應的水手用用?”


    “……啊?”淡輪新兵衛麵上頓時為難了,“服部殿您這個……今天才剛輪到我家的兒郎休息……您先說說是幹什麽事吧?”


    “這個事……”服部春安忽然說不下去了。


    他立刻明白,剛才小西行長吞吞吐吐的原因。


    兩人都不是水軍的直接領導,不能輕易調動,隻能請求人家配合。


    但你這一請求,人家肯定要問具體目的。


    可是這目的,也不知道適不適合說啊。


    現在隻是懷疑劫獄的人在安宅家船隊上麵,然而並無實際證據。


    好像不適合在外人麵前說啊!


    還有……小西行長先前說什麽“弄巧成拙”,難不成裏麵有什麽不能讓外界知道的辛密?


    淡輪新兵衛見此倒沒有多想,隻以為兩人要做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私活”,於是笑嗬嗬地說:“其實,鄙人一直是希望能有機會為兩位大人效勞一番的!不過,做這種事情,總是要小心一些,收起平日的旗幟和家紋才行吧……”


    他兀自越說越遠,卻不見服部春安一臉苦澀,小西行長神色複雜。


    終究服部春安按捺不住,拉住小西行長說:“我突然發現,這事還沒有完全想好……先迴去再商討一下吧!”


    隻留下莫名其妙的淡輪新兵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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