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劫獄?這麽大膽?真是聳人聽聞的事情,不過很抱歉,小兵衛,現在我立即派人去城裏送信說明情況,不過除此之外不能借一兵一卒給你。”崗哨的負責人是個熟識的同僚,一個沒多大本事,但十分謹慎守規矩,刻板得不像尾張人的尾張人。


    “為什麽?難道你覺得我說的假話?!”鈴木小兵衛目瞪口呆。等到送信給城裏說明情況,再發出命令來追捕,那肯定是來不及了啊!


    “當然不會。隻是幾天之前,小西殿特意提醒過,最近一段時間的頭等大事是看守城裏的物資,嚴防有人破壞,其他的事都要暫且放一邊——話說你那關押的好像都不是什麽要犯吧?”對方毫無隱瞞之意,一五一十說出上峰的指示,也沒有掩飾對鈴木小兵衛工作內容的輕視。


    “連劫獄也不管了嗎?這未免也……”聞言鈴木小兵衛極為懊喪,心中甚是不以為然。


    “如果我帶著兵去跟你處理劫獄的事,疏忽了這邊的戒備,導致敵方忍者趁機溜進城裏放一把火,那個損失,把你和我的腦袋各砍十次,都不夠賠的。”崗哨隊長非常堅決,表示此事沒得商量。


    “至少分三五個人給我總可以吧?你這裏不是有十多個值夜的嗎?”鈴木小兵衛已然失望透頂,但還心存僥幸企圖討價還價。


    “不行。一個人都不行,否則就是違背了小西殿所傳達過來的軍令,後果會很嚴重。”崗哨隊長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又道:“你既然跑出來了,老老實實將事情報上去,便不會算你瀆職的。”


    “可我心裏實在過不去……現在岸和田城就是小西行長說了算?要調動任何兵卒,都要找他?”鈴木小兵衛提到這個名字,不覺有些咬牙切齒。


    “小兵衛,你冷靜些吧,可別在外麵公開直唿上峰的名諱……”崗哨隊長皺著眉警告了一句,接著放緩語氣,透露說:“主公離去之前安排過了,守備的事就交給養傷的小西殿,不過,發生什麽緊急情況,伊奈殿的命令當然也是有效的,還有,聽說大夫人為了安撫民心,派直虎殿下前天來了和泉……”


    “那我這就去稟報!”鈴木小兵衛頓時重燃希望。


    “你不是神誌不清了吧?直虎殿下在本丸,伊奈殿和小西殿在二之丸,而且這會肯定都睡下了,逐級通報上去,估計天都亮了……”可這希望瞬間又被打壓下去。


    “……好吧,沒別的辦法了!”鈴木小兵衛急得滿頭大汗,心一橫下了決心:“你不派兵就不派兵吧,借我一套衣甲,一柄太刀,我自己犯下的錯,自己來彌補!”


    “喂……你至於……”崗哨隊長還想勸阻,但看到一雙堅定不移的眸子,歎了口氣不再堅持:“好吧!我還有一套備用替換的在這,不是公家的,是我私人的,借你也無妨,看身形應該是合適的……”


    ……


    鈴木小兵衛在兩個士兵幫忙下,換上了老朋友的備用甲胄,抄起一柄太刀,一支脅差,一副藤弓還有二十多支箭矢,也不廢話,道了聲謝,大步流星就往迴趕。


    他心想那劫獄二人組人手並不多,想要救出犯人沒那麽快,自己動作迅速點,總是趕得上的。


    趕上之後,一個人欄不攔得住,暫時倒來不及考慮了。


    大不了死在崗位上,也算英勇犧牲,對得起家門,遠遠好過窩囊瀆職。


    至於“鈴木”的苗字,還有兩個堂弟可以繼承呢。


    一念至此,鈴木小兵衛覺得渾身上下的酸痛都為之一緩,勁頭迴來了一些,腳步愈發加快。


    雖然依舊是漆黑一片的深夜,但他對地形是很熟悉的,隻要排除了慌不擇路的心態,就不會有麻煩。


    疾行二三百步,約莫感覺到已經靠近,漸漸放緩身形,盡可能隱藏響動,悄悄湊了上去。


    片刻之後,漸漸聽見仍有人聲響動,鈴木小兵衛不禁暗喜,心想為時未晚。


    再往前,卻又覺得不對,聲響似乎越來越大,聽上去竟是刀兵相加一般!


    莫非是上麵安排隱蔽的巡邏隊,發現了劫獄之事?


    那可等於是有人亡羊補牢,再好不過!


    雖然自己就沒有戴罪立功的機會了。


    鈴木小兵衛心裏認定,監獄裏肯定管著隱藏了信息,沒被查出真實身份的要犯。普通賊寇不可能有人管的,黑道中的大人物,或者是別家的間諜,才會有同黨冒險前來解救。


    按捺住好奇心,他取了弓箭在手,湊近院牆一看,頓時心中震驚到無以複加了。


    那一老一少,兩名偽裝成雇工,進行劫獄的“間諜”,已經都在血泊之中,老者仰倒於地,身上插著數隻箭矢,少者側身撲街,背上有道極深的創口。


    賊子伏誅,當然不是壞事。


    然則……


    殺了他們的,好像也不是啥好人哪?


    一眼掃過去,七八個身著黑色夜行衣,戴著口罩,看不見麵容的人,有人提著短弓,有人配著忍者刀,要不是院子中間燃著大火堆,夠亮堂,恐怕黑暗中都瞧不著人。


    這些家夥,卻又是什麽來頭?


    倘若是平手家的人,在自家領地,需要如此掩飾嗎?


    鈴木小兵衛驚疑不定,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此刻,院子東邊,牢房敞開的門裏,有了一些動靜。


    兩個相對高壯的黑衣人,架著一名昏迷不醒的犯人,走了出來。


    其中一個黑衣人對著領頭者開口道:“牢裏的人也都被迷倒了,目標已經確認,其他的,要不要料理掉?”


    “不用!”領頭的黑衣人毫不猶豫搖搖頭,“無需節外生枝,待會放一把火,燒掉此地,那些犯人若是幸運醒來,定會到處逃竄,還可以掩護一下我們。”


    那領頭模樣的人做了決定,餘者盡皆聽從,十分麻利,迅速將救援目標放到擔架上抬起來,另有人把倉庫裏的稻草取出,在院中四處散落,似乎是要生火。


    這群人要放火燒毀現場了——那我該如何是好呢?


    鈴木小兵衛並非善於分析觀察和總結的聰明人,一時完全琢磨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隻覺得一片茫然懵懂。


    前麵那倆化妝成雇工劫獄的是誰?


    後麵這一共十來個黑衣人,又是哪來的?


    難道是不同的勢力都來劫獄,相互廝殺起來?


    兩人還能對付,十人可就難了。盡管對方隻穿著夜行衣,帶著簡易武器,但看架勢應該都不是善茬啊……


    這片刻遲鈍,便見又有一黑衣人從柴房裏出來,沉聲道:“三個士兵,都被迷倒,兩個沒綁,一個綁住了。雖不知是什麽情況,反正我都一人一刀了解了。”


    聽在耳裏,似乎是那三個士兵都遭了不測。


    兩個警視廳的下屬也就罷了,另一個可是尾張農村帶出來,跟了自己不少年的私兵啊!名雖主仆,實有昆仲之情。


    聽了這話鈴木小兵衛隻覺血往上湧,腦子一空,不自覺撞在身旁一顆小樹上,發出沉悶的輕響。


    “什麽人在哪?”


    這微不足道的動靜,卻似乎被那群黑衣人的首領發覺,目光迅速銳利投射。


    鈴木小兵衛心道不妙,但正值血氣上湧的關頭,一點也沒想著逃跑。


    何況他是個武家子弟,從來隻學了弓馬刀槍的本事,跟對麵這群疑似忍者的不明黑衣人較量躲藏功夫的話,恐怕沒什麽贏麵。


    “可能是貓吧,我剛才檢查過,院子周圍沒有任何人……”


    另一個黑衣人還挺放鬆的,大步向這個方向走過來。


    見此,鈴木小兵衛發了個狠,借助矮牆和小樹的掩飾,悄然無聲地舉起手裏的弓和箭,輕輕打開,迅速瞄準,鬆開弓弦——


    “嗖”的一聲,這箭矢直朝著黑衣人的頭目而去。


    一明一暗,隔著又隻有不到十五步,豈有脫靶之理?


    隻可惜鈴木小兵衛究竟非是百步穿楊的神射,一箭隻中了黑衣人頭目的腹部,而非瞄準的胸口,並不能一擊致命。


    那人應聲倒下,哄然激起一地灰塵,卻還有力氣發號施令:“不好,被發現了!土蜘蛛津八殿後,根本丸放火,銅馬小隼護著少主,趕緊撤離!”


    眾人紛紛應是,各自行動起來。


    那邊鈴木小兵衛早有重新拉起弓,沒有全力拉滿,隻拉到一半,以速射之法,對準了最接近自己,隻有四五步遠,那個禁不住走神的黑衣人,擊中了對方的肩頭。


    而後,黑衣人終於發起反擊,連連破空之音,伴隨超過十個小黑點飛襲而來。


    砰砰數聲,鈴木小兵衛感覺到被擊中了四次。


    但其中三枚暗器,都被他身上的甲片擋住,沒有造成任何傷害,隻有一支手裏劍旋轉著劃過,割破了胴丸和籠手之間的上臂,但創口不深,對行動影響很小。


    忍者基本上不會攜帶任何有破甲能力的重型武器,所以他們完全不能與全副武裝的武士正麵對抗!


    當然,如果事先知道是十打一,還是有辦法無傷取勝的,隻是黑燈瞎火的誰知道確切人數呢?


    想到這裏,鈴木小兵衛倒生出一點歪門急智來。


    他假裝身邊有部下,朗聲發出命令:“我來對付斷後的這幾個,五郎,金左,進太,你們繼續追!”


    同時貓著身子換了個方位,起身伸手取了三隻箭矢,張弓全射了出去。


    這不是玩“多重箭”,而是為了讓對方錯誤估計本方人數。


    目前的情況下,一個武士不行,但四個的話,確實足以追著十個忍者跑了。


    接著他棄了弓,拿起太刀翻過矮牆,一聲怒吼,衝了上去。


    黑衣人果然不疑有他,紛紛倉皇後撤,隻有兩人硬著頭皮,持著短小直刃的忍者刀上前阻攔。


    仗著兵戈甲胄之利,鈴木小兵衛大開大合,揮灑自如,壓製兩名忍者不成問題。


    隻是人家彼此照應掩護,倒也沒那麽容易殺掉任意之一。


    同時一個瘦小的黑衣人,已經開始點燃滿院子鋪滿的稻草了,而其他的,已經溜出了院子門。


    鈴木小兵衛瞧得心中焦急,手中動作越發激烈起來,忽然右臂單手持著刀柄,舉過頭頂,向左邊猛砍而去。


    左邊黑衣人看得分明,雙手抓住忍者刀一格,右邊那人立刻欺身近前,刺向草摺與膝鎧中間的縫隙。


    孰料鈴木小兵衛不顧自保,無視右邊那人,並不收刀,反而用左手迅速抽出腰間脅差,使出一試蹩腳的拔刀術,斬在左邊黑衣人的胸口。


    那人悶哼一聲,被切開一尺長的創口,鮮血四濺,立撲。


    然而鈴木小兵衛的右大腿也被人家狠狠刺了一刀,疼得哇哇大叫。


    但這並未讓他停下,反是狠勁大發,抄起不倫不類的“雙刀流”向右邊一陣亂砍。


    這要是碰到劍術高手,便等若送上門去找死。


    可是,右邊的黑衣人顯然不是啥正麵作戰的高手,一時來不及後退,又無法有效格擋,瞬間身上鮮血淋漓,漸漸不支,終被砍到脖頸,也是不活了。


    鈴木小兵衛忍著傷痛,意欲再戰,卻見四周火勢漸起,完全分辨不出方才那群黑衣人去哪個方向了。


    剩下那個放完火的小個子黑衣人,對於滿地鮮血似乎有點驚恐,胡亂拋出幾隻手裏劍,又掏出短弓,軟綿綿射了一箭,便轉身逃了。


    見狀鈴木小兵衛還想要追,勉強走了兩步,卻哪裏走得動?


    望著最後一個黑衣人遠去,他靈機一動,用盡全身的意誌力,迴身兩步,取了弓箭,朝那個越來越模糊的身影,做了最後一次嚐試。


    這個距離和光照,以鈴木小兵衛馬馬虎虎的武藝,最多也就三成把握。可今日不知是否運氣爆棚,箭出之後,隻聽著“啊”的一聲,顯然射中了!


    他心中大喜,從火堆裏旁邊,取了一支火把,瘸著腿連滾帶爬往前走。


    艱難走出十幾步,借著火光一看,原來對方正好被射中屁股,現在走起路來比自己還難!現在趴在地上已有了淚腔,看上去完全失去了戰鬥意誌。


    猙獰的笑容出現在鈴木小兵衛臉上。


    他杵著太刀一步一步走近,心想抓住了活口,總算一個收獲,稍微有點臉麵去麵對主君,以及慘死的部下了,心中稍覺安慰。


    接著,忽然一顆蜜棗大小的石塊迎麵飛來,準確打到頭盔之下,麵甲之上,雙眉之間。


    鈴木小兵衛頭暈眼花,啪的一聲仰麵摔倒在地上。


    然後他發現,右腿根部的傷確實是很重啊,疼得要命,不住流血,配上這一堆甲胄,倒在地上還真難爬起來!


    反倒是那個瘦小的黑衣人,扔完石頭之後,迅速拔出箭矢,捂著血流成河的屁股,一蹦一跳竄進街角黑暗當中。


    見狀鈴木小兵衛氣得冒火,可實在無法翻身起來,複又取了弓箭再射。


    但運氣不在站到自己身邊了。


    連續兩箭失了準頭之後,黑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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