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穀善住坊最終在京都被淩遲三日處死了,木下秀吉沒有迴來而是半推半就地留在禦所任職。


    界町奉行所這個設置,就如同曆史上的國衙、探題、彈正台、檢非違使、問注所之類的權力部門一樣,無疾而終,名存實亡。


    僅僅運行三年時間,這在扶桑曆史上也算短的。一般來說新設機構怎麽著也能管個一二十年功夫才對。


    十一月的中下旬,天氣已經明顯轉寒了。


    許多年長的人都感歎說最近每個冬天都比之前更冷,今年更是格外凸顯。如此看來,春節明顯比享祿、天文年間更難挨過去了,像和泉這種不產木材的地方,取暖的成本連年上漲,據說是十載前的兩倍,已經成為民生的重大負擔,下層百姓未必都買得起。


    淡路、紀伊以及四國都是草樹叢生,短期問題還不算大。


    平手汎秀特意留在了岸和田城,向旗下的商人們發出指令,要求寧可虧本也要把木柴的市價穩住,不可造成民間恐慌混亂。


    當然他自己是不會受到任何物資短缺的影響。


    此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尊貴的平手大人並不喜歡炭火的氣味,於是特意叫人在房間的牆壁裏設置了夾層,每逢寒冷難耐的時候把爐子放到夾層的四角去,整件屋子都有暖氣了。


    足以讓人安然啜飲酒水,品嚐肉幹和果脯,享受新納側室的溫柔侍奉。


    原本平手汎秀以為津田宗及的妹妹乃見多識廣的風流慣犯的。


    可實際接上陣仗,切磋一番,才知道她隻是擅長紙上談兵,不曾見過血,活脫脫是個歡場上的趙括馬謖。


    好在這位徐娘之齡的新婦有難得的好學之心,見賢思齊,孜孜不倦,在老駕手親力親為的指導下,姿勢水平的長進,那是一日千裏了。


    領主的節操私事,除了原配之外,別人是沒資格置喙的了。就算是麵對正室夫人,隻要真誠地告之她這是為了拉攏各方勢力不得已的舉動,就會得到諒解。甚至會反過來叮囑一定要廣施恩澤,雨露均沾,不可輕易冷落了任何一家的姑娘。


    嫡子言千代丸也從淡路島州本城來到了和泉。


    讓他學茶道的事情,並不是隨便說說的。


    隨著“競拍會”的日益成熟,岸和田城下町漸漸變成遠近聞名的藝術家聚集地。尤其是根基本在京都的“狩野派”受到平手汎秀邀請,在此地置辦了一個富麗堂皇的畫師塾,由宗家嫡脈的元信、永德父子親自講課。


    引得北陸知名畫師——長穀川等伯來此求學,恭恭敬敬地對比他小四歲的狩野永德執弟子禮,服侍十分微謹。


    書法家、雕刻家、茶人、鍛冶匠也都是不缺的。


    言千代丸在此學習茶道顯然非常合適。請來的老師是武野紹鷗的門徒,千宗易的師弟,名曰長穀川宗仁。


    臨濟宗妙心寺派的禪道大師虎哉宗乙頗有興致地請求旁觀,同窗還有津田宗及的兒子吉鬆(也是半個臨時人質在手),陣容可謂豪華。


    長穀川宗仁不僅精通茶道文化,本職更是個相當厲害的礦業商人,信長遇刺之前,丹羽長秀占據但馬國時,生野銀山便是交給他承包的。


    可惜現在,那地方已經陷入大混亂,企圖複起的山名氏與毛利所扶植的代理人之間有著根本的利益衝突,相互打得不可開交,礦山的開采無法繼續下去了。


    平手汎秀趁機高薪聘任他來傳授茶道。


    話說長穀川宗仁本來是在京都、界町、石山多地都有產業的,可是都變賣為現錢投入到了生野銀山的開采工作當中,現在成了無法收迴的沉沒成本。


    故而他十分果斷地接受了延請。


    一方麵確實沒錢,另一方麵,平手汎秀口頭上承諾了,日後若取得有礦山的領地,優先考慮讓他負責開采。


    與他前後腳到達和泉岸和田城的,還有另外三人。


    加藤光泰爽快地接受了一千石的條件,並且非常識趣主動提出讓家小到淡路州本城居住,因此平手汎秀當場給了一個“備大將”的職位,也就是率領三到四百人精銳士兵的旗本軍官。


    不過暫時沒有相應的兵力給他。


    目前平手家的常備軍有親衛三百餘,旗本五備共計一千八百,隨著收入增長和戰線擴大,第六和第七個備隊正在籌建當中。


    短暫加入過丹羽家的近江浪人江口正吉看起來對丹羽長秀的知遇之恩銘記於心,盡管沒得到認可依然帶著舊部在尾張、美濃逗留了幾個月,但實在找不到去處。


    平手汎秀隻付出了一百五十石的土地就獲得了一個能力不錯的新家臣和一群老兵——“能力不錯”這個評價是親自麵試之後得出來的。此人勇力隻是差強人意但頭腦清晰心思縝密,穩健的作風對於軍隊是個很好的補充。


    加藤光泰、赤尾清冬、江口正吉都被預設為第六個旗本備隊的軍官,前一個暫定為備大將,後麵兩個是各領百人的番頭。


    看起來,信長才幽居半年,織田家的風氣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出身寒微的外地人,現在似乎是沒法立足了。


    另一個近江人——年僅十四歲的水口新三郎,現已改名叫做長束正家,反應是最積極和熱烈的。


    他被任命為了三十石的最下級奉行,但這點薪水足夠全家人吃飽飯了,況且伊奈忠次和增田長盛都會加以關照,升遷肯定不會慢。


    很難想象正規的武家子弟淪落到食不果腹,連刀劍甲胄都通通賣掉的地步。隨便去哪當兵,做個用心棒,乃至幹脆落草為寇,總是有一口飯吃的呀。


    大千世界,人各有誌。


    寧願屈尊去向商人、鐵匠打工也不走邪道,該說是膽子小還是有操守呢?


    招賢納新的這段時間,平手汎秀並未放鬆對京都的盯梢,但傳迴來的有用信息卻越來越少了。


    看上去幕府的上上下下都在正常運轉。


    木下秀吉意外加入之後立即全心投入了工作,沒有惹出什麽亂子,明智光秀盡管滿腹抱怨但仍兢兢業業承擔起占卜測算的職責,被勒令出家的三淵藤英得到了足利義昭的探視,雙方有和解的跡象。


    或許是為了彌補關係,前些天拒絕透露幕府內情的伊勢貞興於十一月的月底寄來書信,說“天歲轉寒之後,織田彈正忽染頑疾,現已臥床。”


    大概,這才是旋渦消停下來的原因。


    ……


    元龜三年,轉瞬就要結束了。


    淺井長政搞了一個大新聞之後好像就沉下心去整理內政了,也可能是在與黑田官兵衛一道策劃什麽新的驚天陰謀。


    織田信忠看起來盡力在支撐局麵,但手段遠遠稱不上老練,而且平手汎秀的建議也被無視了,接下來尾美兩國怕是自顧不暇。


    足利義昭倒是誌得意滿,十分積極想要鬧出點動靜,不過對局勢未免過於樂觀了,隻憑幕府的力量,最多是個錦上添花火上澆油的角色,自身不太可能翻起大浪。


    至於當上了堂堂管領的信長大人——姑且認為這位就是在背後搞事的主使者——會耐不住寂寞謀求重新掌權,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前提是他的身體能撐過老天爺的考驗。


    還要與時間競逐。


    足利和淺井肯定不高興看到信長複出,自不用提。織田信忠,加上日漸半獨立的柴田、瀧川他們,掌權處事時間長了也不一定就會樂意老老實實歸還權力。


    起碼平手汎秀是不願意的。


    當年信長遇刺,大家人人自危,自然恨不得他老人家洪福齊天,早日康複,以安定內外人心。包括足利義昭也怕織田徹底倒台,朝倉、三好或者其他什麽野心家卷土重來。


    現在情況又不一樣了,“既得利益者”們總是趨向於維持穩定的。


    想來想去,明確期盼信長再度崛起的,除了扶不起的一門眾們,就隻剩下明智光秀之類的受害者了吧。


    一念至此,平手汎秀內心裏不免十分糾結起來,盡管美人在懷也不能開解。


    魔王大人若真能卷土重來,自己當下的地位可就不穩了。


    但也不可能因此就把織田信長怎麽樣了。


    良心上過不過的去倒是小事——大不了眼一閉心一橫就當節操被狗吃了——一旦稍有不慎行動暴露,可能就會被當作是第二個鬆永久秀來看待。


    其實現在畿內已經有一些人是這麽認為的了。


    ……說到鬆永久秀的話,他的衰落,便是從三好長慶死後,內戰打不過三人眾開始的。


    歸根結底是隻占有大和半國還沒什麽得力將領的緣故。


    在明晃晃的刀劍麵前,與名門公卿、豪商巨賈、高僧大德、茶人文士的交情再好,終究是不能起到反敗為勝的作用。


    早日將紀伊和四國的領土掌握在手上,才是最要緊的事。有了幾十萬石的土地和兩三可戰之兵的話,無論淺井長政還有什麽其他陰謀,織田信長是忽然離世或逆轉翻身,足利義昭又生出什麽奇思妙想,平手家的話語權總是能有保證的。


    同時也要盡量在京都安排可用的人,這事亦不可輕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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