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三好康長,厚顏拜見平手刑部。我家禦下不力,縱容奸佞作亂,勞煩您老人家代表公方大人駕臨四國,實在萬分抱歉!”


    說話的老年武士,便是戒名叫做“笑岩”的三好康長,論輩分是當今家督三好長治的叔爺爺,年齒已經過了耳順之數。但須發濃密黑多白少,邁步下拜行動矯捷,嗓音洪亮沉穩,麵容毫無疲態,觀其形貌舉止,似乎尚屬健朗。


    這個名號,大家以前都是聽說過的。


    此人身份不高不低,權勢不大不小,一貫低於三好長慶的幾個嫡親兄弟,以及三好三人眾,但又高於其他親族一門,近十幾年是作為阿波國的輔佐役存在的,不過軍政方麵受製於筱原長房獨斷,參與不多,主要在外交事務上有所建樹——據岩成友通透露說,與界町巨頭津田宗及交往甚密,石山本願寺那裏也略有人脈。


    在沒有出現穿越者的曆史中,三好康長並沒有迴到四國,而是在河內、和泉各地與織田家做了長期的對抗,最終看不到希望方才臣服。


    然而現在“劇情”已經被改變了,平手汎秀提前好幾年整合和泉一國,招降岩成,平定淡路,又對四國展開征伐,徹底堵住了從阿波讚岐輻射京都的通路。


    整個近畿西部的局勢都因此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為了表達對三好康長的重視,平手汎秀除了讓本多正信秉筆,木下秀長隨侍之外,還特意叫來了兩個特別的陪客一同出席。


    左手邊的安宅信康事先得了指示,對於介入此事十分積極,甫一見麵,剛打完招唿,便立即出言安慰道:“笑岩殿別來無恙!平手刑部大人慈悲為懷,即便是奉禦令討伐逆臣,也不會株連過度。隻要三好家與罪魁禍首劃清界限,定會得到一些寬免的。”


    三好康長連忙順著杆子就向上爬,麵露懇切哀淒之色,伏拜曰:“真是感激不盡!那老朽就代替阿波守(三好長治)多謝大恩……”


    平手汎秀眼睜睜見著這位年過花甲的老者連連叩首,隻低頭捋了捋胡須,眼中精光收斂,笑而不語,未置可否。


    這時在場的另一人突然起身發聲了:


    “且慢!”


    出言者是紀伊國眾湯川直春,比起安宅信康他對自己戲份的認識更加深刻得多,恰到好處地站出來,滿臉怒發衝冠,意欲擇人而噬的表情,對著三好康長叱罵道:“昔年擁立‘偽公方’足利義榮,實乃罪在不赦,死未足惜。兩年前平手刑部大人饒恕爾等,已經是法外容情,誰料你們竟然仍不悔改,視誓書如無物,悍然攻伐織田管領所任命的守將!這等忤逆之事,難道全打算推到筱原長房身上嗎?”


    一番激烈的言辭,令三好康長有點意料不及,頓時老臉有些發白。


    不過靜下心定睛一看,就知道原委了。


    這個湯川直春,出身於紀伊國人眾中的顯赫大姓,從祖輩開始,跟三好家是打了二十多年仗的老冤家了,彼此倒也在數次戰後議和的情境下打過照麵,不是陌生人了。


    人家的老爹都死在於三好家手裏,擺出不共戴天的態度也很正常。


    然則,陪客的人選,終究還是平手刑部大人一手指定的啊。


    左邊是過繼出去的親族一門,血脈相連;右邊是廝殺多年的宿敵仇讎,水火不容。


    平手刑部大人,特意選了這兩人,其“軟硬兼施”的用意,是不言自明了。


    想到這裏,三好康長心下大定,知道自己一定能完成這次外交人物,不由微笑了一下,神態越發謙卑諂媚,恨不得徹底將臉埋進地底下,恭恭敬敬地開口說:“湯川殿的指責,老夫無言以對,亦無顏做出什麽推托責任的舉動。一切隻待平手刑部裁斷,無論結果如何,三好家上下皆不敢有任何怨言。”


    “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敢有怨言”其實是很沒誠意的話,一點實際意義都沒有,他說這話隻不過是為了表個示弱認罪的態度而已。


    這個態度並不是全然作偽的。


    三好長逸與筱原長房一者性急,一者稍緩,但此二人對於重振三好家這個目標是很一致的,所以就算有很大的分歧,也總有一定合作互信的基礎。這是因為他們都見證了三好長慶的輝煌,無法承受由巔峰急劇跌落的心理落差。


    當今繼承了家業的三好長治、十河存保卻與之截然不同,他們長大成人明白事理的時候,家族已經陷入內紛當中,早不複昔日榮光了!在兩個小輩看來,偏安一隅,老老實實守住四國的家業也是不錯的選擇。


    而三好康長這個人,喜好禪宗文化,像茶人多過武士,心性比較圓潤淡然,對興亡起伏時勢變遷的接受能力很強。


    至於阿波、讚岐的國人眾們,就不用說了。少數有野心有能力的多半都提拔到近畿去了,剩下的人其實沒有從以前的霸業中得到太多好處,自然也不會有什麽懷念。


    於是乎,在筱原長房及其親信被拘禁,被邊緣化之後,三好家的上上下下都失去與平手汎秀作戰的鬥誌了。


    不就是要我們服從幕府將軍嗎?隻是個名義而已,也不會少了一根毛。


    割去少量土地也不是什麽大事,大不了把清剿筱原一黨的收益讓出來嘛。


    畿內第一智將帶著一萬八千人氣勢洶洶地撲過來了,後麵還有個不要命的長宗我部元親,犯不著拚命啊。


    都說了“隻誅首惡”,我主動把首惡給交出來了,沒道理繼續打仗了吧?


    平手刑部此人素來是說話算數,有頭有臉的人,這一點有口皆碑。


    三好康長正是了解到民心所向,所以才十分坦然地出來擔任這個看似任務艱巨的外交使者職責。


    “請不必如此多禮。”醞釀了好一會兒之後,平手汎秀才淡淡地道了一句開場白,而後又慢條斯理說到:“其實我對聚光院(三好長慶)昔年的作為是頗為仰慕的,也希望這個苗字可以延續下去,然而——”


    後麵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意思已經明顯,就不用再說。


    三好康長作為一個身經百戰見得多了的長者,麵對安宅信康和湯川直春都很淡定從容,應對自如,但平手汎秀一開口他就聚精會神,專注聆聽,生怕漏了一字。


    這句“然而——”一出來,便立即接上了話:


    “老夫明白!明白!”三好康長佯作出急切不已的姿態,“我等一定會以令平手刑部大人滿意的方式來請罪!首先,罪魁禍首的筱原長房以及其長子長重,業已羈押在勝瑞城,其餘家眷妻小也都派人看管起來,隨時可以一並交給您來處置;原來屬於筱原氏的上櫻城,老夫認為無論轉封給誰都不合適,最好是請平手家代為管理;淡路一國由您領有再合適不過,我們不會有任何怨言;西讚岐四郡乃非法篡取,理應由您來轉交給幕府治理;土佐長宗我部氏已經獲得守護職役,安藝氏便是亂賊,我等不會再與之有何牽連……”


    這六十多歲的老年武士,不僅身子骨保持得很好,腦子也毫無退化跡象,一口氣將眾多議和條件逐一講了出來。


    不過,盡管說了半天,仔細看看,卻沒什麽太多實質性的內容。無非是交出了筱原長房及其家人,再把筱原家的領地順便打包送了出去而已,其他的那些,諸如放棄西讚岐、淡路的宣稱權,拒絕複製安藝國虎之類的,都是虛頭巴腦,不見真章。


    談判嘛,就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三好康長早已做好了被平手汎秀痛罵一頓的心理準備。隻要最終能達成目的,被痛罵也無所謂。


    何況,被畿內第一智將痛罵也不失為一份尊榮,一般人還享受不到呢!


    從另一方麵想,能夠交出筱原長房及上櫻城,就已經算是有一定誠意了,畢竟處於弱勢也不敢太托大。


    沒想到的是,平手汎秀聽了,不僅不怒,反而頷首微笑,做出滿意的神情,說到:“看來三好家確實是有悔過之心的,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要請笑岩殿幫忙……”


    聽說隻有一件事要追加的,三好康長立即毫不猶豫地應允到:“平手刑部但有所命,我等定然堅決遵循!”


    當然還是有點忐忑不安的,萬一這最後的追加條件特別難以接受呢?


    “嗯……”平手汎秀捋須思索了一會兒,緩緩說到:“前幾天在今切川,我看到筱原長房私藏了不少鐵炮,其中或許有一些是‘春田屋’失竊的產品,希望能送一百支樣品過來,讓我派人加以比對辨認……”


    瀨戶內海地區貿易發達,土製鐵炮價格較低,一般不超過二十貫,即使精品也就是三四十貫的檔次,一百支就是三四千貫,能用這筆錢買個平安還是很值的,更何況那都是筱原長房攢的私房錢,慷他人之慨毫不心痛。


    “老夫迴去就讓人收繳,給您送一百五十支過來!”三好康長很輕鬆就答應了,還主動給了個買二送一的優惠政策。


    “如此甚好。”平手汎秀點了點頭,“您可以迴去對阿波守(三好長治)稟報,隻要剛才所說諸事皆盡兌現,以前的舊過便不再計較。”


    居然就這麽結束了!


    與其說是軟硬兼施,倒不如說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三好康長連忙喜出望外地拜倒稱是。


    安宅信康見狀發自內心地高興。


    湯川直春則是表達出適當程度的憤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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