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季,似乎來得比以往要更早一些……”


    平手汎秀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輕聲說出一句發自內心的感慨。


    “誰說不是呢!才剛剛到九月,居然已經下起雪了,這幾年寒冬是越來越難過了!”此話立即引起了身側柴田勝家的共鳴,“現在近江的生意人們不斷哄抬木柴價格,我那長光寺城裏的儲備,還不知夠不夠過冬呢,這群該死的奸商!”


    這又讓更遠處的滝川一益覺得疑惑:“噢?按柴田大人的說法,近江商人可真是大膽!麵對我們織田家,居然也敢漲價?伊勢的商人給我送貨,都是主動打折的啊!”


    “咳咳……”柴田勝家有點尷尬,無言以對,半天才訕訕迴應一句:“各地情況,畢竟有所不同嘛!”


    其實真實原因是,近江的長光寺城離京都很近,又在國道邊上,出於政治影響的考慮,信長嚴令不得騷擾商人,強買強賣。而伊勢國那種鄉下地方就沒人管了,重兵在握的滝川一益完全是個土霸王。


    片刻之後,丹羽長秀也苦笑著走近兩步,柔聲道:“與各位的駐地相比,我那但馬才真是冷得厲害呀!從尾張搬過去的家臣們,沒有一個不在叫苦思鄉的。雖然說是有座銀山在,但有時候金銀握在手上,反倒不如一碗熱騰騰的味噌湯啊!”


    說者或許無心,聽者卻是有意。平手汎秀當即就想到,丹羽長秀此人,的確是比起外放更喜歡呆在中樞的。


    “如果權六兄(柴田勝家)缺少柴火的話,在下或許可以幫點忙。”剛才一直做閉目養神狀的佐久間信盛這時睜開了眼,誌得意滿地主動提出協助,“甲賀郡那裏的樹林十分茂密,木柴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


    這家夥就是生怕有人不知道他剛剛身兼了甲賀郡代的身份嘛,說話的時候,甚至還向平手、丹羽、瀧川等人瞟了一眼——平手汎秀心下表示唾棄,但麵子上也懶得跟他計較。


    柴田勝家臉上有點難堪,似乎是在猶豫。倒是森可成毫不在乎身份地位,立馬站出來向佐久間信盛躬身道:“佐久間大人!實不相瞞,在下的宇佐山城還缺不少木柴,而且軍資也有些匱乏,若您能扶危濟困,雪中送炭,我可成真是感激不盡了!”


    “啊啊,好說,好說……”佐久間信盛聞言稍微有點吃驚,不過立即就反應過來,擺出一副“仁義大哥”的樣子,拍著胸脯說:“宇佐山城和長光寺城今年過冬的柴火,全部都包在我身上了!”


    有了打前站的人,柴田勝家也覺得麵子能過得去,便也含混地同時欠身道:“那就多謝右衛門兄(佐久間信盛)了……”


    說完這件事,眾人沉默了一會兒,天空中的雪花,似乎又越來越密,越來越重了,氣溫也好像在不斷下降當中。忽而平手汎秀仿佛靈機一動,想到了什麽,出言道:“對了,我最近見到一種不錯的禦寒器具,正好帶了一批過來,本來是打算獻給主公之後,再送到諸君府上的,如今適逢其會,就先拿出來試用一番吧!”


    言畢,他走出幾步,對著廊外隨行的小西行長和堀尾吉晴吩咐了幾句。


    少頃,便有三個下人,各捧著大箱子,送到大廳裏來。


    “甚左(平手汎秀)的厚禮嗎?那一定要見識見識,畢竟和泉那邊可是花花世界啊!”柴田勝家當即不客氣,打開了箱子,從中取出一個帶著提手的陶瓷器皿。


    這器皿隻比拳頭稍大,是個中間鼓起,兩端較窄的橢圓柱形狀,上方有個銅蓋子,但蓋子上卻又弄了許多小孔洞,透出讓人舒適的熱氣來。


    “一些奇巧玩意兒,算不上什麽厚禮,不過倒還有些用處。”平手汎秀微微一笑,也提了一個相同樣式的陶瓷器具,端在懷裏取暖。


    所謂的禦寒之物,無非就是手爐罷了。此物在同時期的明國,不能算是很稀奇,地主和富商們都用得起,更別提大小官員了。隻是扶桑現處戰亂之世,一切生產力都在往軍事方麵傾斜,很難見到這種單純為了享受而製造的奢侈品。


    平手汎秀倒是早就想弄一點“驕奢淫逸”的東西出來,隻是以前囊中羞澀,有心無力。現在好歹也是年入數萬貫的大財主了,終於能有暇改善一下生活。這手爐,就是“春田屋”最新的成果。


    當然鐵炮鍛冶仍然是春田屋的主要行當沒變,這隻是臨時的特供貨罷了。除了用來送禮,也就是豪商們能買上一些,年銷量頂多才幾百,並不濟事的。


    方才一共送過來十隻手爐,在場的幾位重臣,人人有份,用了都說好。某個與汎秀有點齟齬的人,開始還扭捏了一下,但見其他人都淡定受用,也就低調地拿了一個。


    隻能說,論出風頭的本事,他佐久間信盛是每次都完敗啊……


    ……


    這裏是京都皇居的外圍,眾人聚在一起,本是陪著信長過來訪問皇族和公卿們的。


    然而信長那家夥,從公卿們口中得知,當今陛下的愛女前幾日剛剛早夭,於是決定要去慰問(送錢)一番。


    他老人家倒是去得,可是家臣們都無官無位,沒有資格覲見“偉大高貴”的陛下,隻能在外麵的大會客廳裏呆著了。


    沒過多久,足利義昭也得了消息,跑過來一道“麵聖”,於是這禮儀流程又進一步被拖長,眾人隻能在外麵苦苦等候。


    左右也是無事,大家就隨意閑聊了幾句,氣氛不算很冷漠,但更不算熱切。


    自從分別駐軍守護各地以後,諸位重臣各自擔負要職,一年也就能見一兩次麵了,自然是熱切不起來。就連最豪爽不拘小節的柴田勝家,也漸漸是政客的身份超過了武將,餘者更不用提了。


    這大半年時間裏麵,平手汎秀一直在征戰,攻略下了淡路一國,再加上讚岐三郡,總計約十萬石土地,功勳顯赫。但其他人也沒有閑著。


    信長本來是準備要對朝倉義景動手,並且迫使淺井長政選邊站隊的,但平手汎秀建議淺井家西征的策略被采納,這個事情推遲了翻臉的計劃。


    所以織田家的大部分力量,投入到了對近畿殘敵的追擊當中。


    在甲賀、伊賀等地打遊擊的六角義賢、義治父子遭遇到了空前的壓力。信長輕易集中了四五萬大軍,完全抵消了他們賴以生存的地形和人脈優勢。


    經過一番堅壁清野的殘酷清剿,六角殘黨損失十分慘重,剩餘的幾千兵力折損六成以上,幾十家最忠誠的家臣被揪出來斬首,形勢到了無法維持的地步。


    最終義賢、義治父子站出來放下武器,向織田主動投降。因為這個順服的態度,他們可以繼續度過錦衣玉食的人生,隻是會被軟禁起來。而甲賀郡則交給了在這個過程中表現不錯的佐久間信盛管理。


    佐久間信盛這個人,對新領地的治理水平不算高,但對國人眾小豪族的迫害卻非常拿手,可能正是這一點符合了信長的期待吧。


    仍有極少數死硬分子逃向伊賀,繼續抵抗。伊賀的地形比甲賀還要複雜,地產卻又貧瘠得多,信長暫時沒有興趣。


    這也就是佐久間信盛誌得意滿的原因了——瞧瞧,平手汎秀花了那麽多大力氣,也才拿下十萬石,我緊跟著主公的步伐,輕鬆就拿下甲賀郡還不止十萬石呢!


    同時森可成、滝川一益作為援軍,支持鬆永久秀攻打大和筒井家的行動,屢次取得小勝,但對方就如同星星之火一樣,撲滅一處又出現在另一處,永遠剿不完。


    話說大和的筒井順慶也是很有意思,他與奈良的佛教勢力關係深厚,是當之無愧的超級地頭蛇勢力,如果沒有外部勢力介入,並不輸給鬆永久秀。


    然而,當年織田信長擁立足利義昭上洛,四方大小勢力都表示支持,筒井卻遲遲沒有派出使者來表明態度,因此才讓鬆永久秀先站穩了大義名分,還請到了織田家的援軍。


    結果筒井順慶解釋原因居然是——消息太過閉塞,不知道此事?


    如此理由,不管別人信不信,織田信長反正是不信的。


    所以他隻能繼續挨打,然後繼續依靠著佛教勢力的庇護苟延殘喘。


    這個曆史細節,是後世遊戲、小說裏的盲點,所以平手汎秀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不過總之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也沒放在心上。


    另一方麵,信長以“支援淺井長政取得播磨”為條件,暗中派人去侵吞了近江的許多土地。對此淺井家可能也是早有覺悟,並沒有提出抗議。


    還有伊勢戰線上,明槍已經收了,暗箭卻還在繼續。被送去繼承神戶家的織田信孝那裏,爆發了一些內部鬥爭,信長大手筆借機處死了總計四百多名的神戶家舊臣,掃清了信孝繼位的障礙,不過也令神戶家的戰鬥力急劇下降。


    但馬國的丹羽長秀,則是在為尼子複興軍的山中鹿介、奈佐日本助而頭疼。那些家夥都隻是烏合之眾,並不經打,但韌性著實驚人,堪稱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不死心。


    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不知道多久,終於有人匯報說,足利義昭和織田信長兩人,一前一後從皇居裏出來了。


    眾人連忙放下手中的爐子,整理衣飾容姿,準備迎接主公和公方大人。


    丹羽長秀似乎還有點戀戀不舍,感慨了一句:“不愧是監物殿,真是禦寒有術啊!”


    不知為什麽,平手汎秀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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