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怪物?!”


    村上武吉心膽俱裂,平生第一次對海麵上的敵人產生懼怕感。


    “這是什麽怪物!!”


    九鬼嘉隆喜出望外,十分慶幸自己能與怪物做隊友而非對手。


    八艘南蠻樣式的戰船保持著等距間隔,排成一個縱隊,在至少八百步(1440米)以外的距離,側麵對著戰場的方向,半帆行駛,朝向敵軍那一麵的炮口齊聲地發出咆哮,將拳頭大小的彈丸噴吐出去。


    此時的聲勢,按那些土包子的誇張描述來講,這時候看到的是“建禦雷神怒吼一般的響聲!富士山爆發時才有的火光!”


    不管這話裏有多少水分,其聲勢的確嚇倒了許多敵軍,當即就有不少正在作戰的士卒忘了舉起弓或者投出焙烙,隻是睜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盯著威武霸氣的“南蠻怪船”犯傻。這當然也不能責備他們少見多怪,沒看見村上武吉老大都愣神了嗎?


    雖然第一輪炮擊好像沒有打中任何人,但沒人因此而產生絲毫輕視意思,或者說根本沒人注意到這件事。大部分“觀眾”甚至都還不清楚自己麵對的是怎樣一種武器,響聲和火光雖然駭住了不少人但暫時沒有造成實際的殺傷。


    特別是被派去阻擋這些“南蠻怪船”的二十五艘戰艦。船上的水夫們可以猜到敵人一定是進行了什麽攻擊手段,也隱約感受到了彈丸劃破長空的動靜,但左右看看,又沒發現有友軍受傷或者船體受損的跡象。


    總之就是“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可是覺得好厲害的樣子”。


    如果不是友軍也一道被嚇呆,這倒也能算是難得的進攻機會。僅從這方麵講,火炮就算不造成殺傷,出現在戰場上仍能起到特殊的作用。


    然而平手汎秀花了二萬二千兩白銀,還欠下一萬五千兩的債務,共分兩批,購置了十門16磅炮和八十餘門7磅炮,組建扶桑國內第一支用艦炮作戰的水軍,顯然不是隻想造一批隻能嚇人的家夥呀。


    過了大約一兩分鍾時間,眾人漸漸大炮的轟鳴之中迴過神來,領會到“實際並未受到傷害這一點”,心理上遭受的衝擊感大為減輕,於是該幹嘛幹嘛。


    二十五艘分隊保持前進,試圖攻擊八艘橫向行駛的“南蠻怪船”;村上水軍的主力繼續展開隊形,包抄迂迴,擺出圍追堵截不留落網之魚的態勢;九鬼、安宅、菅達長仍在苦苦支撐,竭力與占據數量優勢的敵人對射;一群雜兵則依然是在指揮下“疏導交通”,不斷地有三五艘一隊的船隻從亂局中脫離出來,但馬上就遭到了火矢和焙烙的攻擊。


    此時已經有一些前線艦艇受創過大,漏水下沉了。大部分都出現在平手軍這一邊。最早參戰的九鬼家與戰鬥力相對較弱的安宅家開始出現一艘接一艘的損失,隻有菅達長還能應付。戰損情況是容易形成滾雪球局麵的,而後續添油加入的雜牌眾們完全無法阻止。


    緊接著——


    巨響和火光又重複了一次。有了初次的經驗之後,大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反應都小了很多。


    但區別在於——好像有人被打中了?


    這次兩軍的間隔,大約隻有五百五十步(990米)了,瞄準的依然是主動過來進攻的二十五艘別動隊。不知道是因為距離縮短,還是因為熟悉了操作,命中率大有提高,射中了兩艘敵船。


    一艘乘坐著二三十人的關船被從側麵擊中船舷,當即便折斷成兩截,沉入水裏,如同被人拿著斧頭劈過了一樣。船上的水夫連一聲叫喚都發不出,就這麽消失在友軍眼前。


    同樣不幸的還有一艘裝載了近百兵力的安宅船,彈丸從船樓最上層掠過,砸穿了前後兩麵牆,令一名船大將和兩名水夫組頭變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的不知名物體,齊齊滾入水中。


    然後這支別動隊,就毫無懸念地陷入了比剛才更深的恐懼和驚惶當中。


    聲音和火光再怎麽誇張也隻是嚇人而已,跟血淋淋的實際戰例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敵人可是位於五百步之外,用神秘莫測的武器和迅雷般的大型彈丸,以疾風怒濤不可阻擋的氣勢,摧毀了一艘容納二三十的關船。


    五百步之外,摧毀了一艘船?!


    我們是在同什麽作戰啊?


    對麵真的是人類嗎?是同我方一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吃喝拉撒生老病死的人類嗎?


    怎麽看,都是運用了超乎想象的力量吧?


    是南蠻的陰陽術嗎?還是什麽神靈鬼怪的力量?


    完全顛覆常識的震撼,讓身臨其境的士兵無法思考。漿手握不住劃漿,射手丟掉了弓箭,甚至一時連逃跑都想不到,隻是呆若木雞地停留在原地,做不出絲毫反應。


    這種狀態持續了好久,直到八艘南蠻船轉了個方向,用另一側的舷炮進行了第三輪的射擊,別動隊的水夫們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開始撿起武器,劃動水漿,調整船舵——雖然也不知道做這些人有沒有用,但動一動總是能安心一點!


    第三輪射擊的戰果又有所進步,共命中三發,擊沉了一艘關船和一艘小早船,還擦傷了一艘安宅船的尾部。


    但這次被擊中的人就沒那麽慌了,他們畢竟都是村上水軍的精英,又漸漸對此感到適應了一點。再加之總大將的指令也及時送上了。


    村上武吉當然也感到驚懼,但他畢竟還是身經百戰,見得多了,對西方的那一套談不上非常熟悉,卻也多少有點了解。於是他很快就想起來,南蠻人的所謂“火炮”,便是如此作戰的。


    火炮這個東西,威力兇猛,射距可達千步,一旦命中確實十分可啪,然而也不是沒有缺點的,其發射頻率極慢,準度也十分低,並不是很穩定的武器。


    之所以三輪射擊被擊中五發,純粹是因為別動隊按照日常習慣,聚集成密集陣型來發動進攻,成了天然的優良靶子。


    故而村上武吉連忙下令,通過旗語和號聲指揮,通知部隊改變方案。


    但部下們好像都呆掉傻掉一樣,對各種信號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於是他幹脆派遣了兩艘最快的小早船,通過最原始的方法傳遞軍令。


    那就是一邊向目標劃動,一邊大喊著:“南蠻船上有火炮,要分散隊形,靠近之後登船作戰!”


    這個行為順便也能緩解士卒的不安情緒。隻要讓他們領會到,敵人並不是掌握了什麽超凡入聖的鬼神之力,隻不過是利用了一種扶桑罕見的特殊武器罷了,而且這種特殊武器,是有辦法破解的。


    那麽就沒什麽好怕的了,再厲害的武器,無非是要人的命罷了,出來做海賊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的人,難道還貪生怕死不成?


    精銳的別動隊立即就做出了反應,還剩下的二十多艘船朝著不同角度錯開,分散隊形,再從各自的方向出發,向“南蠻怪船”攻去。若是指揮得當、訓練充足,劃槳船的機動性是極好的,收發聚散隻在瞬息當中。


    然而就在幾乎同時,那些“南蠻怪船”也都升起滿帆,調轉船舵,改變帆向,開始全速的向斜方向前進。


    這幅姿態,儼然是要繞過二十多艘別動隊,直撲村上水軍的本陣而去!


    劃槳船雖然靈活,但在風力充足的海域,速度上肯定無法與輕便的帆船相比。尤其平手汎秀采購的還是專門用於近海作戰的“卡拉維爾帆船”,吃水淺,外形窄,轉舵快,帆力足,唯一缺點是大風大浪中容易傾覆。但瀨戶內海裏哪來的大風大浪?


    所以別動隊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八艘帆船從身邊飛馳而過,卻根本近不了身。


    在雙方射程差距如此之大的情況下,控製距離是不難操作的。隻要保持三百步以上間隔,村上水軍的鐵炮、弓箭、焙烙就完全沒有任何命中機會,而平手軍的16磅炮可以在一千步以上距離射擊,7磅炮也足以打出七八百步外。


    八艘船依舊是排成縱隊,繞到了村上水軍密集陣線的後方,進行了本日的第四次齊射,兩分鍾後是第五次,然後再轉個彎,旋轉一百八十度,掉頭,再來第六次,第七次……


    炮擊並沒有造成超乎想象的殺傷,但這種被人從身後襲擊卻無法還手的感受,實在是太差了!


    村上武吉頓時陷入尷尬的兩難境界。


    不能再讓手下就這麽白白承受炮擊了,這對士氣的影響實在太大。然而要對付那八艘輕快靈便的帆船也並不容易,至少得調動一百五十艘船,才能抵消得了對方的速度和射程優勢。


    不過前方的戰局,能夠調得開一百五十艘船嗎?


    九鬼嘉隆和安宅信康本來已經搖搖欲墜,處在崩潰逃散的邊緣了,但現在看到己方大帆船如此生猛,又重燃了一點鬥誌,繼續勉力堅持。


    菅達長更是厲害得緊,操船技術與射擊力都毫不遜色村上水軍的精銳,還擅長利用隊友擋槍,所以至今仍有三十餘艘相對完好的戰艦,存著一定的反擊之力。


    還有那些陸續從岸邊的“交通事故現場”脫身的雜兵船隻,同樣前赴後繼地加入戰陣,雖然戰力孱弱如蚊蟻,但多了也是令人煩惱的。


    最關鍵的是,平手汎秀或許並不介意在此拚得兩敗俱傷,他仍然可以靠和泉的收入來取得補充,還能向身後的信長大富豪伸手討要。


    而村上武吉卻截然不同了。他現在正是從毛利家獨立出來的關鍵時期,行事需要格外謹慎,萬一損失過大,被新朋友們輕視,又遭到舊主記恨,那可太不妙了。


    是故他思酌再三之後,果斷下達了命令:全軍掉頭,以後隊為前隊,返程迴能島休整!


    隨著信號發出,村上水軍令行禁止,立即便有序脫離了戰鬥。


    數百艘船一起調轉方向衝過來的時候,正在繞後攻擊的八艘帆船立即升帆逃走,讓開道路。因為火炮射速有限,不可能一口氣消滅那麽多敵人,而帆船上近戰力量薄弱,一旦被貼身登船,就必死無疑。


    倒是可以追在後麵繼續炮擊,但這就很難占據優秀的射擊角度了,而且對方陣型已經散開了,開炮的命中率想必不會好看。


    九鬼、安宅都是立即癱倒在原地,完全無力追擊,其他雜兵隊伍更不用提。菅達長倒是還有點不甘心,但他隻剩了三十條船,總不可能獨自追擊的。


    元龜元年(1568年)六月初七早晨,讚岐海灘附近的一場激烈海戰,經過了出人意料的周折之後,於斯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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