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莊田城的“亂取”持續了兩三個時辰之久,伴隨著孩童婦女的哀泣,有數百近千人遭到**擄掠,血淚和殘骸鋪滿了城內的每一寸地麵。


    理所當然,殘酷的行為會為征服者們埋下無數的潛在敵人和隱患,但通過強攻來取下領地,本來就是如此殘酷的事情。就算憑著一顆仁慈之心赦免了城中的人,後續的效果也未必會很好,隻可能更差。


    畢竟這裏是野蠻混亂的海賊樂園,而不是(相對)富饒安定的畿內國度。


    平手汎秀可以用一年時間,采取各種迂迴的辦法來對付和泉豪族,一步一步地將其削弱到無法反抗的地步。但對待公然站起來抵抗的淡路人,就不能這麽簡單了,輕易饒恕隻會被認為是軟弱,不見一點血是震懾不住亡命之徒們的。


    順便這種放縱也大大加強了軍隊的士氣,確保士兵們可以立即投入到一次新的戰爭中去。其實莊田城並不怎麽大,能從此次“亂取”中有所斬獲的,估計隻有十分之一的幸運兒罷了,但人的心理是很神奇的,隻要看到周圍有一部分的人獲得意外收入,就深信自己一定也會是下一個受益者。


    世事便是如此。底層百姓始終苟延殘喘度日,就算是被搶劫,一般也輪不到他們。中下層的武士們孜孜不倦地相互傷害,把對方的血肉視作戰利品來吞噬,期望能把握住萬分之一的機會往上爬。


    而最上層的領主們,無論如何都顯得幸福很多了,即使是戰敗身死,也能有個體麵的死法。


    比如船越景直就被完好地押送到了平手汎秀的軍帳裏,等待處刑。他披散頭發穿著白衣,身上甚至沒什麽血痕,家眷也一並看管起來並未遭遇奸汙。


    按照事先的命令,“主犯”們及其直係親屬會被盡數斬首,他們早在舉兵抵抗時就該明白其中的風險。這是最正常的處置,對此也不會有人覺得汎秀有什麽殘酷之處。


    唯有菅達長跑出來做了一番求情姿態,說到:“監物大人請聽我一言,根據事先說法,船越景直並非一意要與您作對,隻是想籠城拖延時間,以作為‘不進行檢地’的談判條件而已。這人還算有些鐵炮功夫,我看不如饒他一命,讓他為織田彈正的大業效力,戴罪立功。”


    這個求情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歸根起來,要不是菅達長受不住刺激倒戈相向,船越景直何至於敗亡如此迅速呢?現在才跑過來做好人,人家會念你的情嗎?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結合到前幾日“淡路呂布”的評價,立刻就讓人想起“轅門射戟”的典故來。當時呂布自以為是地跑出來給劉備解圍,卻不知自己早就把人家得罪死了,施這點恩義根本沒用,反倒又交惡了袁術。


    平手汎秀聞言也愣了一下,但旋即大笑,對菅達長說:“這就要看其本人的想法了!既然是你留情,我可以饒他一命,讓他做你的手下,但原有領地全部沒收。”


    原話就這麽被傳達給了船越景直。這家夥咬著牙地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放不下妻兒的性命,低著頭向平手汎秀伏身拜了一拜,而後以稍低一等的禮節向菅達長施禮,表示臣服。接著他就立即得到了一定的禮遇,與全家一起轉移到了寬敞的宅子裏。


    以此足見,船越景直打仗的本事雖然一般,倒是個能屈能伸的性子。


    但接下來的幾個人就沒這麽識時務了——或者說更有節操?田村經春和武田久忠麵對菅達長的延攬以一口唾沫來做迴應,於是這兩家豪族就成了個曆史名詞。估計幾百年後隻有曆史學者才能從故紙堆裏找出他們的存在,一般愛好者是不會知曉的。


    島田、野口兩家,是在城落之前,主動改旗易幟倒戈歸降的,所以得到了平手汎秀的口頭安撫,性命和家名是沒問題了,領地也有望保住一部分,至於是十分之一還是二分之一,還要看後續表現。


    有罰自然就有賞。安宅信康的事情盡管辦得不漂亮,但他的海戰能力還是值得相信的,為人也比較可靠,更重要的是——他還是三好長慶的親侄子。所以依然得到了兩千石加贈,並受命移居和泉,擔任平手的水軍大將。跟隨他歸附的六家豪族,也各自獲得了三五百石程度的見麵禮。正式的書狀一時還沒發放,但平手汎秀說定的事情,隻要不發生什麽大變故,都是要算數的。


    不過這就引發了一個尷尬的問題。


    淡路幾乎是沒有三好家直轄領地的,全部是二十家豪族分治。從船越景直等人那裏沒收的領地,估計一共都不到一萬五千石,卻一口氣給了安宅等人四千多石的封賞,那其他有功之臣怎麽辦?菅達長他們又怎麽處理?平手汎秀自己也不可能做義務勞動吧?


    對此平手汎秀的安排是:“待此地事了,我即要迴岐阜城去述職,平右衛門(菅達長)就一道去麵見織田彈正。”


    經過平手這個跳板成為織田直臣的,目前有鬆井友閑與德山則秀二人。其中前者已經是信長的佑筆和茶頭,後者也剛被提拔為侍大將,都顯得是前途無量。


    菅達長未必了解這些事情,但坐在身側的平手秀益很“熱心”地幫他解釋了一番,於是他就喜不自勝,得意忘形了,不要錢的馬屁成噸地從口裏冒出來。


    對此看不過眼的佐佐成政找了個由頭岔開話題,向平手汎秀問道:“監物大人,您所謂‘待此地事了’,究竟是指平定淡路之後,還是要繼續進軍四國呢?”


    這個問題切中眾人之心,頓時令氣氛嚴肅起來。


    攻略淡路如此順利,這與三好家的內訌是分不開的。三好家的一門眾們及“畿內派”,為了推翻筱原長房為首的“四國派”,不惜勾結外敵,泄露軍情,前後派來了兩個使者。


    這兩個使者雖然也有很多故弄玄虛,誇張不實的敘述,但關鍵的地方似乎還挺靠譜,比如促使安宅的投降,舉出毛利家牽連其中的信息,並闡述了筱原長房的困境,解釋了其大軍不肯輕動的原因。


    到現在,平手汎秀姑且不說,其他幾個能夠參與軍議的高級將領,似乎是以傾向於相信三好一門為主流。也有九鬼嘉隆這樣的保守派,但不是很受歡迎。


    而對方的使者三好長俊,每次一見麵,就在各種婉轉催促,早日進軍四國,裏應外合,打倒筱原長房。眾將也同樣認為這是個好機會,放過未免可惜。


    織田信長在幾天前來過信件,他對攻略淡路,確保海運比較關心,對四國不太重視。但足利義昭那邊,寄予了厚望,盼著能打進阿波國,擒獲或討取“偽公方”足利義榮。


    這就是說,若要攻打四國,無法指望織田大軍來幫忙,隻有足利虛無縹緲的政治號召力可以借用。但另一方麵,也意味著一旦攻下領地,信長也不會怎麽介入,可以自由占據。


    所以,與平手家關係最淺的九鬼嘉隆,不願出兵,也是可以理解的。


    麵對一雙雙或是期待或是存疑的眼神,平手汎秀捋了捋胡須,沒有直接迴答,卻吟誦出了一句典故:“人苦不知足,既平隴,複望蜀,每一發兵,頭鬢為白。”


    在場的一群半文盲大老粗們麵麵相覷不知所措,如同聽天書一樣,少數幾個聽說過這個詞的,也不了解前後文背景。唯有熟讀《後漢書》的佐佐成政應和道:“在下明白了。光武帝劉秀攻滅隗囂之後,馬不停蹄討伐公孫述,屢挫不止,留下穩定基業。魏武帝曹操降服張魯後未能在漢中擊破劉備,日後季漢北伐,幾乎令隴右不複為魏所有。監物大人舉出這個例子,即是說應趁著三好虛弱之時,窮追猛打,否則待其結束內訌,就會反過來威脅淡路,乃至和泉,我等就永無寧日。”


    經他一番解釋,眾人才恍然大悟。


    都討論了這麽多天,該說的觀點都說過了,既然領導已經下定決心,也就沒什麽好猶豫的了。


    慶次當即興奮地問道:“叔父大人!如此說來啊,我們馬上要去阿波,與三好家的主力決戰嗎?”


    汎秀搖頭,敲了敲地板,正色道:“跨海奔襲,太也不智。我軍要繞過阿波,在西讚岐登陸,吸引筱原長房的大軍前來,實施圍點打援之策。”


    “啊?”慶次疑惑不解,“西讚岐似乎沒有什麽特別重要的據點吧?”


    “重要的不是據點,而是人心。”汎秀答道,“根據內應情報,西讚岐國人服從筱原長房之令出征,但對軍役十分不滿,士氣低落。如果這些人的領地受到進攻的話,筱原長房為了維持人心,將不得不做出支援態勢。”


    此話一出,眾人再次恍然大悟,或者說裝作恍然大悟。


    接著平手汎秀順勢開始點將了:“九鬼、安宅兩位,請立即組織船隊,務必要達到五千人以上的運載力。以岩成為首,寺田、香西、鬆山及雜賀眾立即整軍,作為先勢進讚岐。”


    這個先鋒的安排,是特意選擇過的。寺田安大夫和雜賀眾都是跟三好有許多血仇的,見麵眼紅,戰意最旺盛。三好舊臣們,則對讚岐地形會有一定了解。


    至於岩成友通,在調略安宅期間的表現初步受到認可,所以進一步被賦予更重要的角色。


    如此安排的妙處在於,就算發生變故,上述人全軍覆沒,平手汎秀也不會受到什麽太大損失,反而還有利好之處。這個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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