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天山穀內,血腥味飄蕩,刺鼻的氣味讓人難以適應。


    王川和鐵牛走在不寬的戰場上,看著橫七豎八的屍體,尤其是一些熟悉麵孔,使王川心中難免恍惚。


    “這太慘烈了!”


    他下意識喃喃自語。


    “是啊,在這狹窄的地方,後退就是死,唯一的活路就是向前,畢竟左右根本無生路,後撤更不可能,韓平早就算到了,一千人剛好站滿後退的道路。”


    鐵牛說道。


    聽到這話,王川又是長歎一口氣,雖然韓平提出的破局對策是正確的,但也意味著,為了這個破局對策,會有無數人為之白白喪命。


    他們死得有意義嗎?


    當然沒有。


    隻不過是當權者們彼此博弈的工具罷了,毫無價值。


    想到這裏,王川甚至有種放葉初雪過去的衝動。


    他可以去和韃子拚死拚活,因為韃子劫掠大乾百姓,讓普通人活得水深火熱,朝不保夕。


    但內戰相互征伐意義何在?


    不就是從一個屠夫變成另一個屠夫嗎?


    就在王川苦悶時,小山堆般的屍山中,忽然伸出一隻鮮血淋漓的大手,死死抓住王川的褲腳。


    王川頓時大駭,猛地低頭俯視而下,那張被鮮血染紅,卻令他熟悉的臉龐,讓他一下子仿佛迴到清河縣,那個殘陽如血的黃昏。


    那時他和葉初雪蒸餾酒精,為了找個實驗對象,他們來到清河縣大街上,找了一個半大小子實驗酒精。


    當時那半大小子,惡狠狠地將他罵了一頓,那聲嘶力竭的呐喊,這一刻,仿佛洪鍾大呂在他耳邊迴蕩,震得他靈魂顫栗。


    王川臉上浮現物是人非的複雜之色,嘴巴上下張合,終於從牙縫中吐出兩字。


    “趙元!”


    趙元服役於邊軍,貧苦出身,自幼便屬軍戶,也因此習得一身不俗武藝。


    但其家中卻是異常拮據貧苦,上麵的官員克扣軍餉,常年入不敷出,尤其是父兄戰死,他頂了上來。


    家中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家中母親和嫂子時常喝著淡如白水的稀粥,他卻無能為力,每至迴家,他便心如刀絞,隻感覺愧對父兄的期望。


    但自從跟隨王川,每月足餉,還時常能領到大米,各種節日還能領到文錢,從此他挺直了佝僂的腰板,即使將來見父兄,也可趾高氣昂的顯擺。


    “大人…咳咳……”


    王川急忙蹲下身,緊緊握著那隻血手,雙眸一眨不眨看著趙元,唿吸急促,高唿喊道:


    “來人,快來人…”


    負責處理傷員和屍體的士兵,紛紛停下動作,朝聲音來源望去,撕裂的聲音迴蕩在山穀。


    一時間竟然士卒們不知所措,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敵方士卒將領都將目光投了過來,他們瞳孔印上深深震撼。


    隻見一個身穿青色正四品官袍的年輕男子,蹲在一座屍山下,雙手緊緊攥著一隻血手,聲音沙啞的喊著來人。


    跟隨王川的鐵牛,此刻運作全身內力,不停的搬著屍山上的屍體,緊接著,源源不斷地士卒趕來扒拉屍體。


    所有人齊心協力,眾誌成城。


    敵方士卒和將領遠遠呆愣的看著這一幕,他們不明白,那年輕大人,為什麽會如此在意一名士兵的死活,平時在這些大人眼中,他們的命不就和豬狗一樣嗎?


    這對他們固有認知衝擊很大。


    隨著一具具屍山被搬開,趙元整個身形顯露出來,他斷了左腿左手,整個人浸泡在血泊之中,一片血紅。


    望著氣若遊絲的趙元,王川清晰的意識到,他活不成了,死亡隻是時間問題。


    王川真沒想到,昔日短暫交集的兩人,再見時會是如此場景。


    也不全對。


    或許趙元時常看見自己,隻是自己未曾關注趙元罷了。


    “趙元,還有什麽遺願?”


    王川將趙元扶起,讓他背靠在屍體上。


    趙元好似迴光返照般,唿吸強勁有力起來,那張鮮血淋漓,略顯稚嫩的臉龐,忽然浮現一絲笑容,血紅的雙眸看著王川,長發披散肩頭。


    “咳咳…大人…還望替小人照看家中一二…咳咳咳咳……”


    王川重重的點頭,應道:


    “放心,我隻要不死,就一定會替你照看家人。”


    這句話他應得鏗鏘有力,深沉幽暗的雙眸換上一片真誠,不似半分作假。


    趙元笑容更甚幾分,接著劇烈咳嗽起來,他緩緩抬起僅剩的右手,向前伸去,王川立刻雙手握住那隻血手。


    “還有什麽,你隻管說。”


    趙元嘴角鮮血不斷流淌,但並不是大量,還沒有堵住他喉嚨,他還能說話,便聽他說道:


    “大人,對不起…在清河縣,小人誤會你了…咳咳……”


    “我一出生就是個窮軍戶,注定要吃很多苦,也注定會死在戰場上,我早就想到了這一天,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


    “但我很幸運遇見了大人,我這一生中沒有人幫過我這麽多,何況大人還救我一命,而我卻無能為力去報恩,或許性命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吧!”


    “大人……我父兄…咳咳…來接我了……”


    說完最後一句話,趙元腦袋重重低垂下去,那隻血手瞬間失去力量,卻被王川死死攥著。


    他深深一歎,鬆開那隻血手,幹淨整潔的青色官袍,沾滿血汙,那雙手甚至還滴答著趙元的血液。


    緩緩起身,王川環顧一周,見所有士卒都圍了過來,他們不曾交頭接耳,不曾大聲喧嘩,就靜靜地站著,一雙雙眼睛聚焦在他身上,一眨不眨。


    “諸位,麻煩你們將死去的兄弟們安葬好,別讓他們做孤魂野鬼,死了還沒個安身之所。”


    說罷,他邁著步子一步步離開,圍攏的士兵一言不發,隻是默默讓開,分出一條路來,目送著王川離開。


    敵方士卒同樣望著那道遠去的年輕背影,甚至有人不自覺的圍了過來,那一聲不讓兄弟們做孤魂野鬼,深深刺激著他們。


    這一刻,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完美具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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