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


    軍營內,篝火依舊劈裏啪啦燃燒著,陣陣寒風,吹得帳篷獵獵作響,火焰搖曳。


    然而,營地上卻不見一個人影,仿佛是一座空營。


    “太安靜了!”


    武指揮使皺眉道。


    葉向高同樣皺了皺眉,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於是他沉聲道:


    “不管了,殺進去,我就不信他們還能人間蒸發。”


    武指揮使點點頭,也不再多想,向身旁兩名千戶下令:


    “告訴兄弟,一個不留。”


    “是!”


    兩個千戶帶著人慢慢摸了上去,想打個出其不意,然而,暗處一架架弓弩早已經悄然鎖定他們。


    “咻…”


    隨著箭矢劃破黑夜,慘叫聲頓時響起,緊隨而至喊殺聲,徹底打破了夜晚的寂靜。


    見偷襲不成。


    葉向高直接下令強攻。


    雙方頓時短兵相接,喊殺聲和兵戈交擊聲混雜在一起,沒了陣型,沒了指揮,徹底成為了一鍋稀粥。


    隨著地麵上的血水漸漸幹枯,喊殺聲逐漸平息,天邊也泛起了魚肚白,朝陽射在營地上,一片血紅。


    橫七豎八的屍體,填滿了地皮。


    營地大門正中央,站著一男子,身披黑甲,頭發披散,身上淌著血,明明稚嫩的臉龐,看起來端正嚴肅,卻滿目狠色,極為狠辣。


    他黑色的眼眸倒映出血紅色的朝陽,密密麻麻的甲士站在營門外,畏懼地望著那站立的男子。


    “來啊!”


    黑甲男子歇斯底裏暴喝出聲,身形搖搖晃晃,鼻尖殷殷流出血來,喉嚨中辛甜苦鹹,忍不住咳嗽兩聲,噴得甲胄上四處血。


    “四哥,我沒給你丟臉!”


    黑甲男人勉強扭過頭,望著遠處,眼中仿佛浮現四哥突圍的身影,天上的陽光越來越盛,叫王淩峰睜不開眼來。


    時至今日,王淩峰意識到生機已絕,靜靜地看了眼甲胄上的血,向前踏出一步,將雁翎刀支在地上,以此來支撐身體。


    黏膩幹枯的血液粘在身上,使他渾身難受,他試圖去脫下甲胄,卻發現雙臂下沉,已經用不上力來,他有些恍惚地支住身體,腦海中浮現出念頭來:


    “四哥…逃出去了嗎?”


    落鳳村中,王淩峰時常聽家中長輩和族中長輩說,那隻落鳳就是他四哥王川,他時常坐在田間幻想,自己要是那隻落鳳該多好,會不會也像四哥一樣風光?


    族中人人會不會都豎起大拇指,為自己感到驕傲?


    恍惚之間,王淩峰好似釋懷了,反而不那麽羨慕了。


    忽然,一股寒意湧上心頭,一時間竟然清醒了:


    “我絕不能落在敵人手中,讓四哥左右為難……宜應速死!”


    他穩住身形,取下支撐身體的雁翎刀,取下的那一刻,險些摔倒在地。


    就在這時,一名中年男子閃電般衝過來,勢大力沉的一腳將王淩峰踹飛出去。


    一陣天旋地轉、眼冒金星,王淩峰摔停了下來,咽了血,重新爬起來,聽著遠處傳來的聲音:


    “想死…嗬嗬!”


    王淩峰的心驟然沉下去,血紅的雙眸死死盯著那道身影,手中雁翎刀依舊緊緊攥著,不曾有半分鬆動。


    這一刻,王淩峰的身體仿佛迴光返照般來了氣力,便見他咧嘴一笑,眼中瘋狂猙獰之色越發狂躁。


    見黑甲男子如此,那道身影輕輕一歎,無奈朝身後一眾甲士揮手,吐出三字。


    “殺了他!”


    聽到命令,營門外的甲士麵麵相覷,愣了片刻,便見數十名甲士魚貫而入,揮舞著刀劍殺向黑甲男子。


    “哈哈哈,來的好!”


    王淩峰瘋狂大笑,一抖雁翎刀,猶如飛蛾撲火般迎了上去。


    隻見他一邊大開大合的劈砍,一邊不管不顧的大笑,刀卷刃了,甲破碎了,血流幹了,他也轟然倒下了。


    他仰麵朝天看著初升的太陽,嘴角掛起一絲笑容,淒慘而落寞,仿佛迴到了田間地頭,那個放牛清晨躺在草坪上看朝陽。


    那朝陽看上去和這次一模一樣,隻不過這次鮮紅了不少。


    或許是困意襲來。


    他的眼皮越來越難抬起,在眼皮耷拉下來的最後一刻,王淩峰輕輕吐出了一句話。


    “四哥…我迴家了…”


    ……


    趁機逃出落川府城的王川,身邊跟著二十幾人,每個人都疲憊至極,狼狽不堪,身上盔甲破破爛爛。


    王川好似心有所感,頓住了腳步,迴頭望向落川府城,心髒一陣收縮。


    “怎麽了?”


    鐵牛問道。


    王川落寞地搖了搖頭,答道:


    “沒什麽!”


    其實王川清楚,王淩峰已經死了,當王淩峰不聽命令,跑去堵敵人的時候,王川就知道,王淩峰必死無疑。


    對此,王川忍不住長歎一口氣。


    他又看了看狼狽不堪的眾人,又是輕輕一歎,說道:


    “勝敗乃兵家常事,隻要你們還在,勝利遲早屬於我們,放心,我會帶著你們迴來報這個仇。”


    或許是王川的話激勵了眾人。


    一個個腰板都挺直不少。


    見士氣恢複些許,王川拍了拍胯下傷痕累累的虎大哥。


    “走,迴平陽府。”


    與此同時。


    落川知府衙門後堂。


    “現在怎麽辦?王川跑了,事情立刻會敗露,到時候,省裏派兵下來,我們必死無疑。”


    武指揮使在後堂內來迴踱步,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別晃悠了。”


    葉向高陰沉著臉說道。


    “哎!”武指揮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怎麽辦,去投奔寧王?”


    葉向高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去找寧王幹什麽?找死嗎?現在我們沒了利用價值,你認為寧王會管我們嗎?說不定,還會落井下石。”


    “那你說怎麽辦?”


    葉向高摸了摸下巴,沉思起來,足足過了半晌,這才拿定主意說道:


    “去關外。”


    “去關外?”武指揮使雙眼瞪如銅鑼,臉上全是不可置信之色,失聲道:“家眷怎麽辦?”


    葉向高冷哼一聲,臉上浮現不屑之色,答道:


    “這種時候了,還談什麽家眷,能活命就不錯了,這事宜早不宜遲,今天之內我們必須走,不然就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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