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看來,咱們這位端王爺可不是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呂佐把杯中酒全喝幹了,自己重新倒上了一杯。他迴到京城,似乎重新振作了些,但養成的酒癮也似乎更重了。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位瀟灑王爺,整天除了蹴鞠就是跑馬,要麽遊獵,要麽在府中賭牌,竟然跟府中的下人們玩得火熱。”錢老板插嘴道,“聽說當今聖上為此幾次當麵暗示過他,要他收斂一些。”


    “嘿!端王爺……可真是會端起來做事,他就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個這樣的荒唐王爺。”呂佐的酒杯又幹了。


    小竹子眼睛亮了起來,“呂大哥,你的意思是……這位王爺故意做給外人看,其實他另有圖謀?可是他已經貴為親王,還想做什麽,難道……難道他想……”他下邊的話沒說出來,但在座的人都明白他要說的是什麽。


    呂佐點點頭,“當今一直沒有子嗣,這已經成了全天下都知曉的秘密,先後有過兩個兒子都在幼年時夭折,不得已想從這位端王爺的兒子中過繼一個,哪知端王爺竟然沒有同意。”


    “這其實就是聖旨,端王竟然敢抗旨不遵!”小竹子不禁愕然。


    “兄弟有所不知,咱們這位當今皇帝心腸最好……”呂佐頓了一下,喝了口酒,“前兩年他的一位妃子爭風吃醋,竟然抓傷了聖上的脖頸,也不過就是攆了出去……何況聖上對他的這位堂兄更加容忍,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其餘眾人聽了心裏暗暗納悶,萬想不到當今聖上竟然如此寬容大度。


    “如果當真過繼一個兒子進了宮中,端王爺將來可不就是太上皇了!可他為什麽不幹?這其中難道有什麽奧妙嗎?”呂佐將最後一杯酒喝幹,站起身來,熊霸趕緊起身過去扶他,臉上顯出無奈之色。


    小竹子將呂佐送到門外,呂佐見隻有他兩人,其餘眾人都在門口等著,將嘴湊近小竹子耳朵輕聲說道:“兄弟,初七日那天,端王是要陪著聖上到大相國寺燒香,你要是沒什麽事情不妨也去瞧瞧,熱鬧得緊。”


    幾個人送走了呂佐,重新迴來坐下,沐南天見公子雙眉緊鎖,問道:“公子,呂大人不隻是來看你的吧,他似乎還有別的事情。”


    “他要咱們去瞧一場熱鬧,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去。”


    “什麽熱鬧?來了京城許久,我還不曾看見過什麽熱鬧呢!”蕭慶海躍躍欲試。


    “蕭大哥,這場熱鬧你隻怕看不上啦,那天你們幾個也去做一場熱鬧出來,然後正好趁機把那件事情做了。”


    小竹子這看似大膽的冒險,其實是因為呂佐不經意間的一個信息:李繼勳與端王爺的管家出現在一起,並且是為了同一件事,那麽端王就是李繼勳在京裏最大的靠山了。


    義父提醒過小竹子,李繼勳的野心絕不僅僅停留在財富上,因為多年來雲機社始終在跟大夏暗中勾結,竹林會曾經得到過確切的證據,證明西夏李元昊同李繼勳一直有書信往來。


    不論李繼勳在京城在有多大的實力,有多麽雄厚的財富,都不足以引起端王的重視,那端王究竟要利用他什麽呢?


    現在還不是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但端王肯定會借助李繼勳的江湖勢力,如果到大相國寺進香,並且是陪同當今聖上和太後,保證安全是第一等重要的,李繼勳極有可能為了奉承端王,將自己的得力手下全部派出去保衛端王的安全,端王當然會有自己信得過的護衛班子,但對於李繼勳來說,關鍵是態度!


    初七日,蕭慶海趁天還未亮便來到了大相國寺,他肩上背著一個細長的包裹,閃身躲進了大殿殿頂的一塊匾額之後。正對著殿前一棵千年銀杏樹。包裹之中是竹林會的秘密武器之一——“青竹筒炮”,內填太醫院特供的艾絨、硫磺與西域火龍油。


    寅時三刻,八百禁軍鐵甲上的寒霜還未化盡,已將相國寺山門前的禦道鋪成銀河。端王玄色蟒袍掠過青石階,腰間九環玉帶扣的清脆鳴響,似乎竟壓過了僧眾的晨鍾。


    “官家仔細腳下。”端王肥胖,但仍勉力跟上皇帝,他虛扶著皇帝的肘彎以表明恭敬。二人身後鎏金玉輦上垂簾微動,劉太後撚著佛珠的手頓了頓,透過玉輦簾角金線繡的飛鳳,她發現端王蟒袍上的金龍竟然有四爪!


    山門轟然洞開,千年銀杏抖落滿身晨露。樹冠被陽光映射,無數的寒光閃過。


    “老衲恭迎聖駕。”慧明方丈袈裟上的金線蓮花紋,竟然與端王靴麵暗繡的蓮台嚴絲合縫。香案前青銅狻猊香爐吞吐龍涎,煙氣凝成團竟然晨風也吹不散,原來爐底藏著西域冰魄石。


    皇帝剛要拈香,端王搶前一步,從慧明手中接過三柱鎏金盤龍香,“臣替官家祈福。”香尾插入香爐中的灰燼,端王抬起頭來,雙手合十,口中默默禱告。慧明站立在端王一側,也是雙手合十,雙目緊閉,他頭頂的戒疤雖然在昏暗的大殿之中也清晰可見。


    皇帝見端王替自己上香,便微垂雙目,口中默默禱告,一時間大殿之內除了幾聲磬缽之聲,一片肅靜。恰在此時太陽升起來,金色的陽光直灑入大殿中來,空氣中似乎全是金色的光芒,殿外守衛的禁軍也被這一幕莊嚴肅穆的氣氛感染。


    便在此時,突然一聲尖嘯之聲傳來,接著便是轟然一聲大響,殿前那株千年的銀杏樹突然從中間炸裂開來,接著一陣濃煙從粗壯的樹幹中間冒出,空氣中全是糊味兒。


    蕭慶海將還微微散發白煙的青竹筒擲向遠處的一片菜園內,趁眾人大亂之際,悄悄從匾額後邊鑽了出來,眨眼之間又溜到了地麵上,他一身僧袍,隻跟著混亂的人群向大門外跑出去。當禁軍統領命人關上大相國寺正門時,蕭慶海已經混入了來往的人流。


    桑家瓦子跟大相國寺相距不過六七裏地,當金小乙聽到皇帝跟太後遇襲時,心裏著實吃了一驚,他知道李繼勳今天伴隨端王一同去了大相國寺的,略一思忖,吩咐手下四個人注意防護,自己要了一匹快馬,疾馳而去。


    中年男子腳步踉蹌進了牡丹棚,一身酒氣熏得看門的兩個漢子掩住了口鼻。這人一身錦袍,腳上卻是雙鹿皮軟靴,頭頂的襆頭已經歪到一邊,卻滿臉掛著木訥的笑容。


    兩個年輕的女人眼光一掃,知道來了好貨色。這樣的男人最好糊弄,看他穿著打扮,定是哪個店鋪的掌櫃,手裏有些銀子便出來浪,自己喝得過了頭,那還不是主動送上門來的肥羊嗎!


    她倆趕緊笑著上前,一邊一個攙了男人,“爺們兒多久不肯來啦?可想得我們好苦!”


    那男人隻顧向裏麵去,穿過大廳仍要向前。一個女人扯了他膀子道:“您是貴客,那裏麵可去不得,咱們到我屋裏去戲耍,包您痛快。”另一個女人也扯了另一條胳膊,“嫣紅妹子,姐姐我今天還沒開張,讓了我吧。”


    叫嫣紅的女人將手一甩,“翠姐,這家夥醉得不成樣子,滿嘴的酒臭氣,我也真受他不得,讓了與你,你可要記得我的好。”


    男人突然雙臂一甩,兩個女人竟然都有些站立不穩,“來酒!給我多來些酒,我要……要……張小小,你們兩個不要纏我,我隻要找小小……”


    張小小是牡丹棚的頭牌,又兼著半個主子的身份,普通客人想要見一麵也難,這人莫不是喝得傻了,竟然敢當眾叫小小的名字,張小小也是他這等人喊叫的!


    旁邊一個漢子搶步上來,假裝攙扶,雙臂卻都用上了力,臉上帶著笑,“這位大爺,想要咱們小小姐姐相陪,那也得夠得上。”他雙臂一抖,想將這醉鬼扔個跟頭,既出一下醜,給個下馬威,也讓他清醒清醒。


    這人被他一摔,蹣跚幾步,竟然沒有摔倒。口中兀自亂叫:“小小!小小!你出來見我,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我現在有錢啦!”


    旁邊的漢子見同伴竟然扯他不動,也上前來幫忙,這樣的人雖然有錢好賺,可也是鬧事的行家,不能讓他再鬧下去,便要將他扯將出去。


    “慢著!”楠木樓梯上一個女子嫋嫋走下來,正是張小小,“是哪位客人要見我?”


    酒醉的中年男子突然大聲喊了起來:“小小!小小?是你嗎?我是……我是你張大哥,你不認得我了麽?”


    兩個漢子見主子下來,一個上前對她說了幾句,張小小聽了,臉上微微一紅,笑道:“你們先下去吧,我自料理得住。”


    旁邊的客人被這樣一鬧,都停下來看這醉酒的中年人,見他似乎站也站不穩,卻癡癡地望著張小小不放,不由得均感覺好笑。張小小在京城之中小有名氣,背後有金小乙撐腰,更不把一般的客人放在眼裏,普通的四品京官想要她陪一次也難。眼見這喝醉的人麵貌算不得俊美,雖然一身錦袍還算過得去,但能來到牡丹棚裏花銷的,哪個又差了呢。


    那中年人突然自懷中連續掏出兩隻金燦燦的大元寶出來,每個五十兩,兩隻就是一百兩黃金,眾人不禁呆了。


    “小小,你看看,你張大哥現今有錢啦!我有錢啦!你跟我走,我養著你……”他口中胡言亂語,人直奔張小小而去。


    張小小幹了這生涯差不多十年,她閱過的男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個個都垂青於她的美貌,哪個不願意在她麵前擺闊氣,一百兩黃金差不多值一千五百兩白銀,的確不是一筆小錢,但張小小也並不如何放在心上。


    隻是……這個自稱是她張大哥的男子,她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呢?便在此時,男人雙手一下抓住了她的雙肩,似乎腳下立足不穩,竟然撲在她的懷裏,一陣酒氣直衝上來,張小小忍不住作嘔,可是這男人得寸進尺,竟然一把將她抱住,口裏大聲喊道:“小小,這可想死我啦!”


    已經站在一邊的兩個漢子見了這個場麵,不由得麵麵相覷,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替張小小解圍。張小小被這男子抱住,忽然臉上一涼,那中年人的舌頭竟然濕淋淋地親了上來,她正要發怒,突然一聲尖叫傳來。


    “好啊!找了你半日,你竟然又跑到這裏來鬼混,老娘今天不把你的骨頭拆下來,算你命大!”


    這中年人正自入巷,聽到這一聲喊,一彎身,竟然從張小小的腋下鑽了過去,哆嗦著躲在張小小身後。


    眾人愕然,見一個單眉細眼,身材高挑的女子領了三四個男子衝了進來,她雙手叉在腰間,一雙柳眉豎立,兩隻鳳眼圓睜,厲聲大罵:“好一個狐狸精,竟然敢勾引咱家男人,給我打!”


    兩個男人衝上前來,一個手掌連揮,啪啪兩聲,在張小小左右臉頰各印了一掌,張小小又驚又怒,一時間怔在那裏,不知道如何是好。


    兩個漢子高聲喝罵,牡丹棚何等尊貴,便是有身份的人來也要收斂些,張小小更是驕傲的孔雀,一絲一毫的氣也受不得的,今天竟然當著這許多客人的麵挨了兩個嘴巴,那簡直是天也反了。


    哪知兩個漢子隻衝出兩步,身後一人上來,伸出兩隻胳膊抓住兩人脖頸隻一撞,兩人頓時昏天黑地,唉喲一聲也沒喊出來便昏倒在地。


    “把這個騷狐狸窩給我燒啦!”那女人尖聲高叫,“老娘早就瞧不得這等做派,替人去了這個禍害人的鬼地方。”


    早有兩人不知從哪裏扯出火把來,隻管照著紗帳上點著,幾十名客人見不是路,發一聲喊,早就跑得精光,一時之間,四五處火起,張小小再也顧不得身份,轉身向樓上跑去,一個人過來扯他,“姑娘快跑,這裏呆不得了!”


    張小小心裏另有計較,金小乙有個重要客人還呆在密室裏,她要把這個人弄出去。


    煙氣上衝,嗆得她一路咳嗽不止,穿過一條走廊,又拐了兩個彎,才來到一間裝飾樸素的房間裏,她腳下不停,直奔衣櫃奔過去,衣櫃後邊板壁卻是活動的,她輕輕一推,一扇門竟然應手而開。


    “什麽人?”屋內一人喝道,張小小卻不管,“快!快!屋子著火啦!快把人弄出去,不要燒死了他。”


    便在此時,一個年輕人笑吟吟地跟她進來,“姑娘莫慌,火勢不大,已經滅啦!”


    屋內那人再不答話,揮拳直擊,年輕人輕輕閃過一邊,駢起二指在他脅下一戳,那人悶哼一聲委頓在地。張小小見年輕人出手也不如何快捷,可守衛之人硬是躲避不開,她知道這人必是來救疤臉的。


    “你是什麽人,做得好戲來看,難道你不知金小乙的厲害?”


    年輕人轉了個圈子,早瞅見疤臉躺在榻上,搶步上前,“疤臉大哥,我是替費八大哥來救你的。”


    “費大哥……他在哪裏?”


    “不要說話,你隻管好好躺著就是。”年輕人雙臂輕舒,抄起疤臉的身子轉身出了密室,張小小不敢阻攔,隻好大叫:“快來人啊,有人搶了人啦!”


    年輕人並不在意,拔腳向外直奔,迎麵又有三個人闖了進來,被他一人一腳早踢得倒地不起。


    費八早晨便得了消息,等在酒肆裏,自從李繼勳暗中給了他位置,幾次想要帶人去將疤臉搶了出來,可是金小乙帶人防衛極為嚴細,他自忖功夫跟金小乙差得太遠,非但救疤臉不得,隻怕還要更多兄弟死傷在他手裏,是以不敢動手,這幾天便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著急,卻是想不出辦法來。


    正在喝悶酒,門外小二咳嗽一聲,門簾一響,小竹子已經微笑著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沐蕭二人,抬著一個擔架,上麵被子蒙著一個人,卻看不到麵目。


    “是……是疤臉兄弟麽?”費八一顆心砰砰直跳。


    “不錯!費大哥,是疤臉兄弟,我可是給你送迴來啦!”


    “竹公子,小竹子兄弟,你們是怎麽……怎麽把我這兄弟救出來的?”


    “疤臉兄弟傷勢很重,我等會兒派人過來給他治傷,你可要讓兄弟們守好口風,莫再讓金小乙知道了消息,我先迴去安排,等閑下來咱們再細說。”


    原來小竹子一直守在牡丹棚外,隻等大相國寺事發。果然如他所料,相國寺那邊動靜一出,金小乙便前去救援。


    戲是麻大夫自己安排好的,他自己便做了那個酒鬼,他平日裏大多便是這個樣子,何天鳳也見得慣了,配合丈夫演了這麽一場戲,想到自己竟然能夠大鬧京城中頂頂有名的桑家瓦子,兩口子不禁有些得意,迴去少不得跟眾人吹噓一番。


    小竹子趕迴來,見蕭慶海安然無恙,一顆心放了下來。“蕭大哥,隻委屈你要多做幾日和尚啦!”


    麻大夫自告奮勇想去給疤臉治傷,但小竹子不同意,“麻大哥,你剛才在牡丹棚裏演了出好戲,多少人都朝過你的相,被人認出來不好,最好是藍太醫去,隻是也要裝扮一下才行。”


    蕭慶海笑起來,“公子,我這身僧衣倒是個好遮蓋,不如讓藍太醫扮成個請和尚的郎中模樣,我們兩個走在路上旁人一般不在意的。”


    小竹子同意了,卻找不到個會裝扮的人,藍太醫聽了笑道:“這有何難,我是太醫,以藥易容不過是個小把戲罷了。”


    “師兄,師傅當年可沒有教過我這招,我怎麽不會?”麻大夫委屈地說道,“我看他老人家就是偏心!”


    “你敢這樣念叨師傅,也不怕將來他找你……”


    藍雲箋笑著過來,從父親的藥箱裏找出個紅木盒子出來,“麻叔叔,你可冤枉師祖了,這是爹爹自己想出來的方子,原來是給宮裏的嬪妃們研製的駐春膏,哪知沒成,反倒收到了奇效,爹爹把它叫做‘膚融膏’!”


    麻大夫看了眼何天鳳,“嘿嘿,是……在這個方麵我可還……”何天鳳白了他一眼,“你就隻會在女人身上下功夫!”


    眾人被她一說,都笑了起來,隻片刻之間,雲箋已經改變了藍太醫的容貌,從一個清絕的老者,變成了一位相貌猥瑣的刁漢模樣。


    小竹子見再也輕易認不出來,才囑咐二人多要小心,快去快迴。


    “蕭……唉!你可要照顧好我爹爹。”雲箋這話自然是對蕭慶海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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