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宋代道教活躍,王重陽創全真教,使道教成為精英流派,並國教化,皇家更要求“釋教害道,今雖不可滅,合與改正,將佛刹改為宮觀,釋迦改為天尊,菩薩改為大士,羅漢改尊者,和尚為德士,皆留發頂冠執簡”。這一改革造成了嚴重的後果,釋道兩家之爭自五代後再起爭執,位於北方的華山其時乃是道家聖地,於此之爭尤其激烈。
竹林會創立之時乃是采用的兩晉文士之風,崇尚道教。對此爭論頗為重視,是以北上幫助華山道宗,有了黃彥升的幫助,華山得以道宗長久,是以對竹林會殊為感謝。
父子二人留在華山半年有餘,黃彥升每日除了與華山道士講經論道,便帶了小竹子四處遊玩。忽一日,小竹子恰好見到華山紫霞派眾人正在山間空地之上習武,便央求父親代為說項,也想跟著練武。
竹林會成立日久,原來也有一幫年輕子弟每日在吳山之上跟著會中護法練些拳腳,但大多隻為強身健體,並不將會中子弟的武術列為第一等事。
見義子心意迫切,黃彥升也想到,小竹子在自己的帶挈下,於四書五經頗有收獲,但將來必不會讓他參加科舉走上仕途,又見他身材枯小,一年倒必得幾次風寒,想到這些,便也想讓小竹子留在華山學習些競技之術,也好將來防身之用。
華山派對於武林一派收徒甚嚴,隻因此次華山道宗受了竹林會的許多好處,對於黃彥升的請求不好拒絕,又見小竹子聰明伶俐,人品也好,便勉強在第二代弟子中找了一個卓越的收小竹子為徒,那便是如今在太山龍泉寺作住持的靜清子了。
小竹子在華山跟隨靜清子學武五年,隻因他不是華山自選的門徒,是以靜清子在傳授之時難免有些保留,靜清子性格喜靜,為人低沉內斂,尤其不喜歡小竹子的活躍跳脫,二人雖有著師徒之名,但靜清子礙於竹林會的恩情,也不肯過於拘束於他,是以靜清子藝成下山,自謀發展之時一並將其帶下山來,後輾轉到了太山龍泉寺,又跟隨靜清子呆了三年有餘,這才遣他迴往江南去了,倒是靜清子的首徒衝雲子又跟隨師傅多學了兩年才離開師傅。
小竹子雖然隻習得靜清子兩三成的功夫,但他一來機敏聰慧,二來華山畢竟是當時武林正宗一大派係,學藝八年下來,竟也頗有小成,迴到杭州吳山家中,已自長成一個高大的清秀男人,幫中一般年紀的子弟都不是他的對手。
黃彥升夫妻八年來都不曾見過小竹子,見兒子歸來少不得一番高興。幫中諸位長老也都替他夫妻二人高興,又見小竹子身手高明,人也變得幹練,就把些簡單的事情常來讓他去做,也是有曆練之意。
小竹子自小身世顛簸,幸虧得到黃彥升夫妻看顧,這才知道人生幸福之樂。他每每公辦出去,迴來時都要為父母帶些物事迴來以盡孝心,黃彥升夫妻見小竹子孝順懂事,想到老來有靠,心裏也自歡喜無限。
此次北上大名府,又到張家口,黃彥升實知此行甚有風險,是以小竹子動身之前殷殷囑托,妻子更是放心不下,自小竹子離開之後日日隻是惦念。
竹林會已經發展近二十年,關係網絡已自龐大,上至朝廷下至黎民各種大事無不盡在掌握。此次派人北上汴京,乃是知道西夏欲為不利大宋與遼國關係之事,是以特別重視,除了安排關係不斷將些隱秘信息透露給朝廷大員以示警戒,一麵仍派出幹練人等及時阻撓事情發生,小竹子便是其中一員。
原來宋與契丹“澶淵之盟”約為兄弟之國後,“交馳畫像”就成為了慣例,雙方互贈當朝皇帝畫像,以代二主相見之禮,這其實是一種外交方式。此事本來應該進行得順利,但恰好趕上遼興宗耶律興真得病死了,於是就擱置下來。後來耶律洪基繼位,此事再提起,遼遣使攜了耶律洪基的畫像來求大宋仁宗皇上畫像,此事卻被西夏李元昊所知,他擔心宋遼交好,以後這兩國會共同對付自己,是以便想半路截殺密使,搶奪宋帝真容,便可挑起宋遼兩國矛盾來。
竹林會當先知曉此事,為國家計,自當奮力阻擋西夏的陰謀,一麵派人暗中通曉消息給朝中正直之臣,一麵便想暗中保護密使。時任宰輔的乃是正直之臣王曾,他得到竹林會暗中信息,不知真假,隻好找下吏部、兵部兩部尚書前來商議,卻也無法斷定出結果來,兩部尚書隻好委了兩部侍郎去查明此事。
兩部侍郎其實也沒有抓手處,思來想去隻好又把這差使找到下邊的轉運司和提刑司來查明。恰好提點刑獄使司羅適接了這項公幹,與轉運司兩個合計出來這麽一個計策,叫做“投石問路”。這個計策報上去,卻很受宰輔王曾的喜歡,命兩司設計好了便即施行。
秘書省按照宰輔要求,委托了兩名道士到大名府找到武馬鏢局來護送帝像,卻又暗中放出消息來讓許多人知曉這件事情。那武馬所接兩個便是這兩個宮內出來的道士,道士手中持有令符,要武馬親自護送帝像去遼中都,又嚴令武馬保守秘密,是以武馬接了這個鏢,雖然心中栗栗,隻好硬著頭皮帶了把兄王震北親自押鏢,哪知卻給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
後來武馬被害張家口外胡楊林,武馬鏢局一十六口被殺,弄出驚天的動靜出來,竹林會一直在暗中觀察,想要得出是誰在其中做梗,卻也是一頭霧水,沒法弄個水落石出。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總算投石問路有了結果。竹林會裏諸位長老計議後,決定將錢老板、小竹子等一幹人撤迴江南,免得再多生事端,反正提刑司羅適那裏已經得出結論,待到帝像果真要出遼,必會受到這次影響,認真計較方可行之。
錢老板得了迴程消息,命小竹子先迴江南,自己還要處理許多公事。是以小竹子才得以見到師叔,太山見到師傅。隻是這其中很多關鍵所在他也不明就裏,隻按照竹林會要求執行罷了。
眼見再走得一百多階,便可到了山間那片平地,小竹子一顆心裏又是激動又是不安,擔心自己這次北行之事做得不好,會受到父親批評,他摸了摸懷中的兩樣物事,眼前母親那溫婉的麵容便映了出來。
忽然一陣焦糊的氣味竄入鼻中,小竹子心裏一緊。他自小便生長在這片竹林之中,知道會裏對於用火最為嚴格,竹林會大大小小四五十間房屋均是粗大的毛竹所製,這些房屋耐得住風吹日曬,雨淋霜凍,卻隻是怕火,因此住在這裏的人,便是隻兩三歲的孩童也知道不可輕易弄火。
小竹子聞到這股濃重的燒焦氣息,心裏大急,他展開身形接連幾個縱躍,人已經到平地入口處,一陣山風自西吹來,迎麵全是竹子燒著後的味道。忽然一陣旋風刮過,小竹子隻覺滿臉都是灰塵撲在臉上,用手一撫,借助天光看時,滿掌都是細膩的黑灰。
這一下小竹子隻嚇得魂飛天外,不由得張口大唿道:“爹爹、娘……”哪知剛叫得兩聲,又是一陣風吹過,滿口都是灰塵,嗆得他彎腰大聲咳嗽起來。
待到他直起腰來,隱約之間滿眼都是殘垣斷壁,原來偌大一片山莊都已經化作了焦土,情急之下,他再也顧不得煙塵嗆眼,直奔自己家的所在奔去,到得門前,隻叫得一聲苦,卻哪裏還有半點房屋的痕跡,隻見焦土遍地,廢墟成堆,小竹子啞著嗓子隻不住地叫喊父母,卻一聲迴答也沒有。尋了一會兒,他到了旁邊竹林裏折了一根丈許長的青竹迴來,不住在廢墟中撥弄,隻撥弄了十來下,便遇到一件沉重之物,小竹子隻覺得一顆心跳得如同打鼓一般,他拋下竹竿,彎下腰去,探手入內抓住一樣物事,雙手用力,將其拖了出來。
是夜無月,四周一片漆黑,小竹子探手入懷,掏出火石,顫抖著打著了火絨,那火光被風一吹即熄,小竹子接連打了十多次,這才雙手攏著燃著了,再看那堆物事時,依稀便是義母。小竹子見她雖然麵目身上便是落得黑灰,但似乎並未燒著,想是屋子坍塌之後壓在下邊悶死的。
既找到了母親,父親必然也在左近,小竹子再去尋找,不一會兒又拽出一個人來,隻是這人被燒得麵目全非,身體殘缺,無法辨認。但這人既是與母親倒在一處,多半便是父親了。
小竹子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一下子坐在地上,心中滿是憂傷,卻一聲也哭不出來,隻是胸前抓心撓肝地疼痛,眼前一黑人便昏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得多久,耳邊一人輕聲喚道:“小子醒來!”小竹子張開雙眼,見眼前一個銀盤般的大臉正對視著自己,他大叫一聲,便要起來,哪知四肢不知何時被牢牢捆綁住了,身子身上躍起半尺,又跌了下來,他轉頭看時,見四周都是燈籠火把,照得白晝一般明亮,百十號人站在那裏,大多數卻都穿著官家服飾。
小竹子再著剛才那人,卻認得是山下寺裏的一個和尚,這和尚身材肥胖高大,整日滿臉總是笑嘻嘻地,正是寶成寺現在的住持智興,小竹子小時被這廟裏的和尚收留,是以認得這智興和尚。
“和尚住持,如何捆我在這裏躺著?”
“小竹子,你不要冤枉和尚,把你捆起來的卻不是我。”智興說道,用手指了指周邊的人道,“是這幫公人做的。你幹麽放了這麽大一場大火,燒死了這許多人?”他滿臉油光,說話時仍顯得笑嘻嘻地。
“胡說八道!這裏全都是我的家人,我放火燒他們幹什麽?”
“這也是那群官家說的,你又冤枉我。”
“和尚,你知道我的為人,怎麽能傷害這許多人,再說我的義父母也在裏麵……”
“連你的義父母也要一並燒死,你這小竹子心也太過歹毒,阿彌陀佛!”
小竹子聽他話中認定了這火就是自己所放,不由得罵道:“智興,我與你原本相識,咱們無冤無仇,你為什麽害我?”
“正是識得你,我卻信了這般公人的話語。”
小竹子氣得眼睛如要冒出火來,罵道:“你這個死胖子,明明是你放的火,卻要賴在我頭上,好!好!我就與你打這場官司。”
智興笑道:“官軍上來時,卻正好在你身邊找到了引火之物,那時小僧還在山下寺中,如何賴得到我頭上?”
小竹子想起打火看死者麵容時,確實打過火石,想要再與和尚申辯,卻見他一臉賊忒嘻嘻的笑容,心裏突然一動,長歎一聲,不再與他爭辯。
一名軍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看了看身在地上的小竹子,皺眉道:“這人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年紀,怎地如此狠毒,竟燒死了這麽多人。”小竹子見他也認定是自己放了這場火,不由得萬念俱灰,又是一聲長歎,將雙眼閉上了。
竹林會創立之時乃是采用的兩晉文士之風,崇尚道教。對此爭論頗為重視,是以北上幫助華山道宗,有了黃彥升的幫助,華山得以道宗長久,是以對竹林會殊為感謝。
父子二人留在華山半年有餘,黃彥升每日除了與華山道士講經論道,便帶了小竹子四處遊玩。忽一日,小竹子恰好見到華山紫霞派眾人正在山間空地之上習武,便央求父親代為說項,也想跟著練武。
竹林會成立日久,原來也有一幫年輕子弟每日在吳山之上跟著會中護法練些拳腳,但大多隻為強身健體,並不將會中子弟的武術列為第一等事。
見義子心意迫切,黃彥升也想到,小竹子在自己的帶挈下,於四書五經頗有收獲,但將來必不會讓他參加科舉走上仕途,又見他身材枯小,一年倒必得幾次風寒,想到這些,便也想讓小竹子留在華山學習些競技之術,也好將來防身之用。
華山派對於武林一派收徒甚嚴,隻因此次華山道宗受了竹林會的許多好處,對於黃彥升的請求不好拒絕,又見小竹子聰明伶俐,人品也好,便勉強在第二代弟子中找了一個卓越的收小竹子為徒,那便是如今在太山龍泉寺作住持的靜清子了。
小竹子在華山跟隨靜清子學武五年,隻因他不是華山自選的門徒,是以靜清子在傳授之時難免有些保留,靜清子性格喜靜,為人低沉內斂,尤其不喜歡小竹子的活躍跳脫,二人雖有著師徒之名,但靜清子礙於竹林會的恩情,也不肯過於拘束於他,是以靜清子藝成下山,自謀發展之時一並將其帶下山來,後輾轉到了太山龍泉寺,又跟隨靜清子呆了三年有餘,這才遣他迴往江南去了,倒是靜清子的首徒衝雲子又跟隨師傅多學了兩年才離開師傅。
小竹子雖然隻習得靜清子兩三成的功夫,但他一來機敏聰慧,二來華山畢竟是當時武林正宗一大派係,學藝八年下來,竟也頗有小成,迴到杭州吳山家中,已自長成一個高大的清秀男人,幫中一般年紀的子弟都不是他的對手。
黃彥升夫妻八年來都不曾見過小竹子,見兒子歸來少不得一番高興。幫中諸位長老也都替他夫妻二人高興,又見小竹子身手高明,人也變得幹練,就把些簡單的事情常來讓他去做,也是有曆練之意。
小竹子自小身世顛簸,幸虧得到黃彥升夫妻看顧,這才知道人生幸福之樂。他每每公辦出去,迴來時都要為父母帶些物事迴來以盡孝心,黃彥升夫妻見小竹子孝順懂事,想到老來有靠,心裏也自歡喜無限。
此次北上大名府,又到張家口,黃彥升實知此行甚有風險,是以小竹子動身之前殷殷囑托,妻子更是放心不下,自小竹子離開之後日日隻是惦念。
竹林會已經發展近二十年,關係網絡已自龐大,上至朝廷下至黎民各種大事無不盡在掌握。此次派人北上汴京,乃是知道西夏欲為不利大宋與遼國關係之事,是以特別重視,除了安排關係不斷將些隱秘信息透露給朝廷大員以示警戒,一麵仍派出幹練人等及時阻撓事情發生,小竹子便是其中一員。
原來宋與契丹“澶淵之盟”約為兄弟之國後,“交馳畫像”就成為了慣例,雙方互贈當朝皇帝畫像,以代二主相見之禮,這其實是一種外交方式。此事本來應該進行得順利,但恰好趕上遼興宗耶律興真得病死了,於是就擱置下來。後來耶律洪基繼位,此事再提起,遼遣使攜了耶律洪基的畫像來求大宋仁宗皇上畫像,此事卻被西夏李元昊所知,他擔心宋遼交好,以後這兩國會共同對付自己,是以便想半路截殺密使,搶奪宋帝真容,便可挑起宋遼兩國矛盾來。
竹林會當先知曉此事,為國家計,自當奮力阻擋西夏的陰謀,一麵派人暗中通曉消息給朝中正直之臣,一麵便想暗中保護密使。時任宰輔的乃是正直之臣王曾,他得到竹林會暗中信息,不知真假,隻好找下吏部、兵部兩部尚書前來商議,卻也無法斷定出結果來,兩部尚書隻好委了兩部侍郎去查明此事。
兩部侍郎其實也沒有抓手處,思來想去隻好又把這差使找到下邊的轉運司和提刑司來查明。恰好提點刑獄使司羅適接了這項公幹,與轉運司兩個合計出來這麽一個計策,叫做“投石問路”。這個計策報上去,卻很受宰輔王曾的喜歡,命兩司設計好了便即施行。
秘書省按照宰輔要求,委托了兩名道士到大名府找到武馬鏢局來護送帝像,卻又暗中放出消息來讓許多人知曉這件事情。那武馬所接兩個便是這兩個宮內出來的道士,道士手中持有令符,要武馬親自護送帝像去遼中都,又嚴令武馬保守秘密,是以武馬接了這個鏢,雖然心中栗栗,隻好硬著頭皮帶了把兄王震北親自押鏢,哪知卻給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
後來武馬被害張家口外胡楊林,武馬鏢局一十六口被殺,弄出驚天的動靜出來,竹林會一直在暗中觀察,想要得出是誰在其中做梗,卻也是一頭霧水,沒法弄個水落石出。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總算投石問路有了結果。竹林會裏諸位長老計議後,決定將錢老板、小竹子等一幹人撤迴江南,免得再多生事端,反正提刑司羅適那裏已經得出結論,待到帝像果真要出遼,必會受到這次影響,認真計較方可行之。
錢老板得了迴程消息,命小竹子先迴江南,自己還要處理許多公事。是以小竹子才得以見到師叔,太山見到師傅。隻是這其中很多關鍵所在他也不明就裏,隻按照竹林會要求執行罷了。
眼見再走得一百多階,便可到了山間那片平地,小竹子一顆心裏又是激動又是不安,擔心自己這次北行之事做得不好,會受到父親批評,他摸了摸懷中的兩樣物事,眼前母親那溫婉的麵容便映了出來。
忽然一陣焦糊的氣味竄入鼻中,小竹子心裏一緊。他自小便生長在這片竹林之中,知道會裏對於用火最為嚴格,竹林會大大小小四五十間房屋均是粗大的毛竹所製,這些房屋耐得住風吹日曬,雨淋霜凍,卻隻是怕火,因此住在這裏的人,便是隻兩三歲的孩童也知道不可輕易弄火。
小竹子聞到這股濃重的燒焦氣息,心裏大急,他展開身形接連幾個縱躍,人已經到平地入口處,一陣山風自西吹來,迎麵全是竹子燒著後的味道。忽然一陣旋風刮過,小竹子隻覺滿臉都是灰塵撲在臉上,用手一撫,借助天光看時,滿掌都是細膩的黑灰。
這一下小竹子隻嚇得魂飛天外,不由得張口大唿道:“爹爹、娘……”哪知剛叫得兩聲,又是一陣風吹過,滿口都是灰塵,嗆得他彎腰大聲咳嗽起來。
待到他直起腰來,隱約之間滿眼都是殘垣斷壁,原來偌大一片山莊都已經化作了焦土,情急之下,他再也顧不得煙塵嗆眼,直奔自己家的所在奔去,到得門前,隻叫得一聲苦,卻哪裏還有半點房屋的痕跡,隻見焦土遍地,廢墟成堆,小竹子啞著嗓子隻不住地叫喊父母,卻一聲迴答也沒有。尋了一會兒,他到了旁邊竹林裏折了一根丈許長的青竹迴來,不住在廢墟中撥弄,隻撥弄了十來下,便遇到一件沉重之物,小竹子隻覺得一顆心跳得如同打鼓一般,他拋下竹竿,彎下腰去,探手入內抓住一樣物事,雙手用力,將其拖了出來。
是夜無月,四周一片漆黑,小竹子探手入懷,掏出火石,顫抖著打著了火絨,那火光被風一吹即熄,小竹子接連打了十多次,這才雙手攏著燃著了,再看那堆物事時,依稀便是義母。小竹子見她雖然麵目身上便是落得黑灰,但似乎並未燒著,想是屋子坍塌之後壓在下邊悶死的。
既找到了母親,父親必然也在左近,小竹子再去尋找,不一會兒又拽出一個人來,隻是這人被燒得麵目全非,身體殘缺,無法辨認。但這人既是與母親倒在一處,多半便是父親了。
小竹子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一下子坐在地上,心中滿是憂傷,卻一聲也哭不出來,隻是胸前抓心撓肝地疼痛,眼前一黑人便昏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得多久,耳邊一人輕聲喚道:“小子醒來!”小竹子張開雙眼,見眼前一個銀盤般的大臉正對視著自己,他大叫一聲,便要起來,哪知四肢不知何時被牢牢捆綁住了,身子身上躍起半尺,又跌了下來,他轉頭看時,見四周都是燈籠火把,照得白晝一般明亮,百十號人站在那裏,大多數卻都穿著官家服飾。
小竹子再著剛才那人,卻認得是山下寺裏的一個和尚,這和尚身材肥胖高大,整日滿臉總是笑嘻嘻地,正是寶成寺現在的住持智興,小竹子小時被這廟裏的和尚收留,是以認得這智興和尚。
“和尚住持,如何捆我在這裏躺著?”
“小竹子,你不要冤枉和尚,把你捆起來的卻不是我。”智興說道,用手指了指周邊的人道,“是這幫公人做的。你幹麽放了這麽大一場大火,燒死了這許多人?”他滿臉油光,說話時仍顯得笑嘻嘻地。
“胡說八道!這裏全都是我的家人,我放火燒他們幹什麽?”
“這也是那群官家說的,你又冤枉我。”
“和尚,你知道我的為人,怎麽能傷害這許多人,再說我的義父母也在裏麵……”
“連你的義父母也要一並燒死,你這小竹子心也太過歹毒,阿彌陀佛!”
小竹子聽他話中認定了這火就是自己所放,不由得罵道:“智興,我與你原本相識,咱們無冤無仇,你為什麽害我?”
“正是識得你,我卻信了這般公人的話語。”
小竹子氣得眼睛如要冒出火來,罵道:“你這個死胖子,明明是你放的火,卻要賴在我頭上,好!好!我就與你打這場官司。”
智興笑道:“官軍上來時,卻正好在你身邊找到了引火之物,那時小僧還在山下寺中,如何賴得到我頭上?”
小竹子想起打火看死者麵容時,確實打過火石,想要再與和尚申辯,卻見他一臉賊忒嘻嘻的笑容,心裏突然一動,長歎一聲,不再與他爭辯。
一名軍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看了看身在地上的小竹子,皺眉道:“這人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年紀,怎地如此狠毒,竟燒死了這麽多人。”小竹子見他也認定是自己放了這場火,不由得萬念俱灰,又是一聲長歎,將雙眼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