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早已做好,隻是因為兩人長時間的談論才遲遲沒有開動,見到兩人終於下來了,顧凝思才慢慢把放在保溫箱裏的菜給移到餐桌上。


    她移菜,念小姐就狗腿的幫著她一起幹,顧凝思拿起一盤,她從人家手上搶走一盤,菜裏有油水,顧凝思不敢用力,隻得讓那人搶了過去。後麵直接站在廚房門口不動了,指示著念小姐一個人弄,念也聽話,指東不往西的,說幹什麽就幹什麽。


    墨璿不願看她們兩個“談情說愛”選擇走向客廳逃避,他看著躺在沙發上熟睡的陳昭,腳步放緩慢慢向他靠近。


    乳白色的一個真皮大沙發,坐個五六人都不在話下。


    連一米八幾的陳昭躺上去都還有空間,因為兩隻手都受了傷的原因,從醫院墨璿就發現他現在的睡姿變的十分端正,兩隻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胸前,整個人平躺在上麵,墨璿覺得他才是一個從小受人指導的公子哥,不然怎麽能對這個睡姿習慣的這麽快?


    不知是在夢中遇到了什麽,那張一直很冷靜的臉上竟然也皺起了眉,連帶著額頭上也起了一層汗珠,嘴裏一直喃喃叫著什麽,觀察到這一情況,墨璿單膝跪在地上,整個人向他靠近,耳朵往陳昭的嘴邊湊近,想聽他在念些什麽。


    還沉在睡夢中陳昭不斷左右搖晃著腦袋,嘴裏的夢話也帶幾分急切。


    “不要…不要!放開我,放開我!”


    眼看著陳昭情緒越來越激動,墨璿有些擔心,選擇直接把他叫醒,手扶著他的肩膀,推搡著,一直喊著他。


    “阿昭,阿昭?醒醒!醒醒!”見陳昭一直不醒,墨璿的聲音也大了幾分。


    夢中的陳昭聽見有人在唿喚他的名字,猛地睜眼一看,才發現墨璿正看著他,那雙狐兒眼裏滿是擔心……


    他還有些恍惚,陳昭差點沒分清夢和現實。


    他在夢裏又迴到了自己被綁的那天,雖然當時的自己整個人顯得是那麽的冷靜,但直到被救下來後,陳昭才慢慢感受到那份遲了來的恐懼。


    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並不是不害怕,隻是被嚇傻了。


    那份從心底鑽上來的恐懼變得越來越激烈,像是一團黑色的霧,包裹著他的大腦,無時無刻的侵擾著他的生活,甚至會出現在他的夢中。從被接到醫院之後的每一天,陳昭每次在睡夢中都會重新迴到那一天,然後再重新經曆一次被刀割,被生生的扭斷胳膊,被一腳踢到牆上……


    他會在夢裏一次又一次的重複經曆那鑽心的疼痛,明明他知道那是夢,都是假的,卻在每次醒來的時候都會感覺到雙手傳來的那真實的痛感。那疼痛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每次都會讓他的臉直接變得慘白,像是生了一場大病,全身的顏色都被奪走,可他還偏偏要裝作無事發生過到樣子和墨璿相處。


    一到晚上,陳昭就會因為手臂上傳來的徹骨的疼痛讓他整夜整夜的睡不著,這情況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連天天來陪著他的墨璿都不知道,他隻會在每次天快亮的時候彌補一下他的困意。


    所以有好幾次墨璿他們看到自己天大亮了卻還在睡覺,還借此打趣自己在醫院待的日子已經變得懶惰,陳昭都隻是笑笑,沒有多說什麽。


    他這出了手術室後聽著顧凝思她們說的話,她們說墨璿當時一直在手術室外等著,他的手術做了幾個小時,墨璿從來沒有離開過,眼睛一直望著手術室頂上的那盞燈,看它什麽時候才會熄滅。


    其實當時陳昭是完全不相信的,墨璿隻是他的老板而已,就算真的是按他所說,對自己有什麽其他的想法,又怎麽可能做到這樣?


    可當他看見墨璿自己還穿著病號服手上還有因為強行拔針滲出的血跡,滿眼都是紅血絲,眼底的青黑因為臉上失了血色沒了遮擋,正大光明的掛在眼角,寧願被沈微扶著也要上來看他的那一刻——他相信了!


    他相信了這人真的就是一個傻子,一個傻到不能在傻的傻子,會因為擔心自己把身上弄的那麽髒,會因為想第一時間知道自己的情況在門口直直挺了幾個小時,卻在自己真正出現的那一刻暈倒在地上。


    陳昭覺得好像出現在墨璿身邊後,就一直在被對方擔心,所以這次他選擇了隱瞞,自己一個人承受這份痛苦。


    ——


    墨璿看陳昭臉上的汗珠不減,皺起了眉。


    “怎麽了,是扯到傷口了嗎?”


    陳昭對上他那擔心的目光,有些不忍,側過頭,眼神閃躲,找著借口。“沒事,這沙發太貼人了,屋裏空調又開著,有些熱了,是吃飯了嗎?”


    墨璿感受著屋裏的溫度,是很暖和,就傻傻的信了他這蹩腳的借口。他對陳昭一直都是很信任的,從心底相信他的阿昭。


    墨璿慢慢扶他起,帶他到餐桌前。


    顧凝思和念小姐早已經坐好,先前看到墨璿和陳昭兩個人在沙發貼的那麽近不知道在弄些什麽,她們也不好打擾,就自己先吃了起來。


    兩人磨磨蹭蹭的終於過來,顧凝思細心的發現陳昭額頭上全是汗,臉色也有些發白,隨口就問了出來。


    “你怎麽腦袋上這麽多汗,臉也這麽白,扯到傷口了?”


    “啊哈!沒有,沙發貼人,睡著了,有些熱而已!”陳昭含糊其辭,胡亂解釋著。


    同樣的解釋騙過了墨璿,但是沒騙過身為心理醫生的顧凝思,她見陳昭那閃躲的眼神,嘴角一直向下咬著下緊咬著下唇,眯了眯眼睛。


    這明顯就是在強迫自己不說話。


    顧凝思沒有選擇在餐桌上直接擺明,麵色自若假意相信了陳昭的蹩腳理由,心裏盤算著私下找個機會好好聊聊。


    不僅包餐兩個美女還貼心的為陳昭準備了勺子,就是怕他的手使不上勁。墨璿也選擇直接坐在他的旁邊,隨時準備為他挑菜。


    正被人照顧的陳昭心裏覺得自己現在就是皇帝,有些飄飄然,但瞧見擺放在桌上的菜,先前還高興的臉一下子變的不嘻嘻了。


    墨璿發現了他的表情,還很貼心的問。“怎麽了,不喜歡吃嗎?”


    在他問出這句後,兩位廚師也同時看向陳昭,幾雙眼睛看的陳昭非常尷尬,先是對兩位廚師討好的笑了一下,轉頭就狠瞪了一眼身旁的墨璿,怪他多嘴。


    ???


    墨璿被這行為弄的摸不著頭腦,表示非常委屈。


    顧凝思看陳昭支支吾吾的,上了脾氣,陰陽怪氣道。“坦坦蕩蕩的說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虐待你,連話都不讓你說。”


    陳昭看著顧凝思表示不服,心下一橫直接把話全咕嚕了出來。


    “抗議!為什麽這些菜全是清淡的,一點辣椒都看不到!”


    ……餐桌上一時無話。


    在座其他三人對他的話表示無語,所以先前表現的那麽扭捏,就是因為這個,墨璿還被白白的兇了一眼。


    顧凝思歎了口氣,剛想解釋,旁邊的念小姐直截了當,絲毫不留情的說了一句。


    “因為醫生說的你不能吃,我們都是根據醫生的囑咐來做的這些,顧醫生和我都是出了力的,你如果不喜歡可以選擇不吃……”


    念小姐說話時絲毫沒耽誤她吃飯,她的動作行為都很優雅,用筷子小口小口的往嘴裏送著飯菜。


    各吃各的,不會把菜和飯混到一起,先吃菜再吃飯。


    這個動作確實很雅觀,是一道獨特的美景,但有一點讓顧凝思有些不理解——為什麽這人連吃飯都戴著口罩。


    她甚至在口罩上剪了個洞!就這麽怕見人嗎?


    墨璿雖然很想護犢子,但他這時候也覺得念小姐說的很對,就沒有說話,選擇當悶頭小狐狸!


    顧凝思瞧見他旁邊的墨璿都沒有說話,也賤賤的附上一句。


    “抗議無效!”


    ……


    陳昭覺得現在的自己太卑微了,有氣不能撒,任人擺布。


    墨璿瞧見旁邊的人好像越來越低迷了,主動將一碗剔了魚刺的魚肉推到他麵前,陳昭抬起頭來,看向墨璿的眼裏都閃著光,直接看的把墨璿眼睛都閃了一下。


    陳昭深情演繹著身為員工應該對老板所擁有的感激之情。


    “老板啊!還是你好啊!對麵的兩個女人太恐怖,隻有老板你才是真正關心員工的!”


    聽到這句話,墨璿伸向菜的筷子顫了一下,表情複雜的看著陳昭。


    對麵的念小姐看到這一幕,發出一聲嘲笑,原來墨璿有被發好人卡的時候。


    旁邊的顧凝思聽見了她的笑,帶著臉上的問號轉頭看向她,念小姐沒有說話,搖了搖頭,顧凝思隻好又帶著疑問繼續吃飯。


    墨璿看著旁邊的陳昭正用勺子舀著碗裏的魚肉,在把碗給他之前,魚刺就已經全部被挑了出來,直接就可以進嘴。


    清蒸的鱸魚,肉質白嫩,肉色潔白,嚼著稍稍有些彈性,帶著一絲迴甜味。


    陳昭對這道菜很喜歡,吃著臉上都不自覺的流出幾絲幸福來。


    墨璿看著他,心裏發出一聲苦笑。


    他不知道麵前這人是真傻,還是根本不願承認,難道自己真的就這麽讓他想遠離嗎?連受了傷都不願意依靠自己一下。


    墨璿知道在醫院對自己撒嬌的陳昭隻是因為一些事情為了讓自己留下,才會主動對自己討好。他明明知道對方已經開始對自己有所懷疑,卻還是在麵對他的撒嬌心軟了下來,他覺得眼前的可口飯菜對哦呀變的有些食不下咽,筷子挑起米飯久久放不進嘴裏。


    念小姐原本也想像墨璿一樣幫顧凝思挑魚刺,卻被顧凝思強烈阻止了主動送上來的溫暖,她表示自己和陳昭不一樣,她健全!不需要像小孩似的照顧。


    念小姐也隻能在心裏默默哭泣……


    見她放棄了動作,顧凝思默默鬆了一口氣。


    其實她看出了對方的心思,但她不願意接受,自己是一定會到墨璿那裏的,還有一個人在等她,所以在這之前,她不想有任何的牽扯不清的關係存在。


    這些會影響她心中的堅持,她不能被那些東西輕易的帶走了。


    這頓飯因為這些小插曲變的安靜,大家都吃相都在一瞬間變的優雅了起來,除了陳昭,他還跟個二傻子一樣,啥都不知道,伏在餐桌上吭哧吭哧的往嘴裏刨著飯。


    好幾次顧凝思看見他的吃相都覺得辣眼睛,醫院的夥食這麽差嗎?能把他餓成這樣?自己住的時候也沒發現啊?


    ——


    顧凝思哪裏知道,她在醫院待的那幾天,都是念小姐親自在家裏做好了放在餐盒裏給她提過去的。


    偏偏她還傻乎乎的以為是醫院的夥食好,每天還對這些菜做著點評,念小姐在一旁守著她沒有說話,心裏默默把她說的全部記下,等下一次的時候又變了花樣兒。


    吃完飯後,念小姐還是跟個狗子一樣黏著顧凝思陪她洗碗,墨璿上了房間處理事情。


    隻有陳昭一個人坐著電梯升到三樓,進到了健身房裏。


    他走進健身房,裏麵的器材很齊全,練什麽部位的都有,陳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抿了抿唇,眼神看向了放在桌子上的器材。


    有一天他趁墨璿沒在的時候,去問了自己的主治醫生。那位醫生知道他是誰,最開始還不想告訴他,但在他的逼問下還是說了出來。


    “你的手傷的蠻嚴重,左手還好,隻要慢慢修養,恢複的以前的樣子不成問題。”他說到這裏的時候語氣還顯得輕巧,為右手的情況打著掩護。


    “其實現在最應該關注的……是右手,傷口又深,又多。有幾刀直接割破了你的血管,又因為被長期綁著,壓得太久了。


    總而言之,你的右手恢複速度會很漫長,有可能,後麵永遠提不了重物……”


    當時聽到這個消息,陳昭並沒有顯得多難過,反而異常的平靜,好像醫生口中講的人並不是他。


    直到迴到病房後,他坐在床上,看著自己還纏著繃帶的的右手,莫名的就落下了淚水……


    淚水滴在紗布上,很快就消失不見,仿佛在告訴他,他的手也是一去不迴了。


    其實他早就猜想到,當時那幾人對他割第一刀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個疼不一般,是徹骨的疼。


    怪不得墨璿他們都不告訴自己,是不想讓自己擔心吧,結果還是讓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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