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丁字鎮樅樹腳下生產隊裏,不曾迴過老家的文家老大的堂客迴來了,帶著兩個三四歲的小子,看樣子,這倆小屁孩還是一對雙胞胎。大的叫建平,小的叫建凡。


    文大嗲大名文金華,是整個文家的老大,也是丁字鎮麻石公司的大匠。


    文老大文厚德是文大嗲的家中長子,五五年的時候跟著國家新成立的地質勘探隊做臨時工,一路上走走停停,學了不少技能,到了川省的涼山彝族自治州,曆時兩年就轉正,成為了吃國家糧的一員。


    地質勘探是件很枯燥的事情,隻要出去勘探,每天都要敲打很多很多的岩石,然後做好標簽,收集起來,供專業人員對這些岩石進行測評。


    在外麵的日子,風餐露宿是家常便飯,也學到了不少的探礦知識。


    記得剛開始的時候,在一大塊石英岩礦石中發現了金光閃閃的礦石,自己覺得應該是金礦,結果老專家告訴他,這是黃鐵礦,真正的金礦是不反光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組織介紹了一個姑娘,姑娘名叫劉菊芳,三天之後這小姑娘就成了文家的媳婦兒,湘省管老婆叫堂客,川省喊婆娘,各地的叫法都有不同。


    劉菊芳的肚子很爭氣,第一胎就是雙胞胎,老大就叫建平,老二就叫建凡,兩個孩子可要了老命咯,男孩子能吃能睡,喂一個孩子奶水不足在這個年代都是很正常的事,何況兩個孩子呢。


    文老大以前的工資和出差補助都拿了出來,就為了填飽兩個孩子的肚子,在貧瘠的涼山地區,哪來的奶牛哦,老大打小就鬧騰些,喝的奶水也足一點,所以身體很好,老二一直營養不足,身體瘦弱很多,生病了就找地質隊的醫生看一些,大多是兩三副草藥。


    可憐的娃連喝藥都不知道叫苦,這可如何是好?文老大也知道,老二這樣下去可能保不住了,霸蠻留在自己身邊是不行的,得請個探親假迴老家,把兩個孩子交給嗲嗲娭毑(爺爺奶奶)帶。這個想法一直存在心裏,隻是沒時間迴老家。


    兩個孩子才過四歲多一點,劉菊芳又懷孕了,這下不送迴老家也不行了。趕巧文老大要出差,地址是西北某省,這一出去至少是大半年,能迴去的就隻有劉菊芳和兩個娃娃了。


    從涼山出來,先要坐牛車到鎮上,再坐大客車到城市裏,然後在坐火車到株洲,然後再轉一趟火車到星城,在星城火車站直接坐十二路公交車到橋頭,往北走上幾百米到輪渡公司,等坐上兩個小時的船就可以到丁字鎮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有多難,沒人能夠體會。兩個娃娃,自己還是個孕婦,還要帶著行李,一路上的苦頭不說也罷,說多了都是淚啊。


    丁字鎮是個老鎮,在當地有句俗話:“丁字灣的麻石,五百年長一寸”。


    星城城區的麻石路,都是取自丁字灣的麻石。其實這裏的麻石產地是很大的一片,每個山頭上的泥土層隻有不到一米深,再往下就全是麻石了。


    劉菊芳到達丁字鎮的時候,文大嗲和文霍氏已經站在渡口等了幾個小時了。


    文霍氏手裏拿的是大兒子和劉菊芳的結婚照,再加上劉菊芳背著個很大的行李包,還挺著個大肚子,手上還一邊牽著一個男娃子,文大嗲即使沒看照片,也認出了自家的兒媳。


    “你是劉菊芳不咯?”南方人不會講普通話。


    劉菊芳也知道這應該就是自己的公公和婆婆了,隨即點頭答道:“是啊,我就是劉菊芳,您是?”


    文霍氏對媳婦兒不怎麽感冒,老大一去就是好多年,結婚也就寄了封信迴來,老幺六零年在白雲機場當兵,就六四年的時候迴來探了一次親,然後也是信件聯係。


    家裏的幾個兒子現在都沒辦法迴來,現在好了,兒子不稀罕了,我們家的兩個孫子迴來了!


    文大嗲接過劉菊芳的行李,放在獨輪車上,這車在當地叫土叉子車,獨輪的,有兩個襯腳,平時可以推著走,遇上重物,還可以架上一截繩子,方便減輕獨輪車的重量,自己擔著架子這一頭就能推著走了。


    文霍氏不曉得該抱哪一個孫子,這哪一個孫子都是自家的寶貝啊!以前隻能從信上得知自己做了娭毑,現在看到自家的親孫子,一股血脈相連的親情油然而生。


    兩小隻累壞了,被娭毑嗲嗲安排坐在獨輪車上,嗲嗲推著車子,一家人開啟了迴程之路。


    娭毑是小腳婆婆,走路不良於行,嗲嗲把娭毑也安頓到了車子中間,讓她摟著自家的兩個寶貝孫子。兒媳婦隻能自己真著走了。


    文大嗲的家裏離鎮上不遠,大概也就一公裏的距離,隻是家門口是個很大的山嶺,家就在山嶺的下麵。兩小隻坐了幾天的車,已經累得兩隻眼睛都睜不開了。


    劉菊芳這是第一次來婆家,心裏也是十分緊張,她不知道她已經被當做文家的英雄了。迴家的這一路上,每遇到一個人,文霍氏就會驕傲的告訴大家,自己在川省的孫子迴來了。


    順利到家了,文家不大,整個家族人丁不是很旺,隔壁就是文大嗲的堂弟家裏,文大嗲三個女兒兩個兒子,他堂弟一個女兒三個兒子,隻是他堂弟在開山炸石的時候,被滾落的麻石砸死了。文家這個嬸嬸一直是孀居。


    兩小隻睡得很香甜,文霍氏抱一個,劉菊芳抱一個,放在了床上,隨後兩人來到了堂屋,這才拉起了家常。


    文霍氏說道:“自從我家老大跟地質隊的走了之後,沒過幾年好日子就遭了災,飯都吃不飽,搭幫文玉他老公在公社裏搞迴來三十斤小米,這才把命救起迴來了,六零年的時候還是餓得不行,正好碰上征兵,老幺就去驗了兵,結果選上了,現在還在部隊裏麵,聽說是準備提幹噠。你們咧?怎麽樣咯?”


    劉菊芳是懷化人,口音偏向西南官話,對星城的方言有些聽不懂,連蒙帶猜聽懂了個大概意思,聽見婆婆發問,趕緊迴答道:“我們五年前結的婚,也是吃不飽,後來懷上了這兩個小祖宗,可把我折騰慘咯,一開始我們還以為肚子裏隻有一個,結果生下一對雙胞胎,老大會吃些,老二身體不怎麽好,吃的又少,還經常生病,我們找醫生看病,找神婆看病,把以前的積蓄都花光了,現在我這肚子裏又懷了一個,家裏都快養不活了,這才準備把老大老二放在爺爺奶奶身邊帶著,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


    說完自己也覺得委屈,嗚嗚的哭了起來。這年月,男人賺錢,女人掌管家裏的錢財夥食開支,要是省不下錢來,那就證明這個堂客沒用,不能幹。


    “好咯,莫哭咯,兩個孫子放在我這裏,你就放心咯,我們還有點積蓄,養兩個孫子還不是什麽大問題。你今天先休息,我去做飯。”文霍氏一點也不氣惱。


    劉菊芳哪裏敢讓婆婆一個人做飯啊,連忙起身跟著婆婆去了廚房。


    鄉下都是燒的柴火,星城本就是丘陵地帶,山多地少,柴火很容易就能砍到。


    婆婆也體諒兒媳婦,讓她負責燒火,自己則開始了做飯。孫子迴來自然是要吃頓好的,大侄子早就幫忙殺好了雞,二侄子摸魚是把好手,在湖裏摸了幾條鯉魚。今天文大嗲還在供銷社稱了半斤肉,自己一家子,加上隔壁老弟嫂一家子,可以吃個飽了。


    當然精明的文霍氏可不會一頓就把這些菜全部造光,兩隻雞腿是兩個孫子的,明天單獨做給他們吃,誰來也搶不走。


    鯉魚的魚肚皮也是兩個孫子的,那一塊魚刺少,兩個小的吃魚才不會被魚刺卡住。


    肉也好處理,肥肉剔下來煎油,剩下的肉也要分三頓,文霍氏心裏明白得很。


    兩個孫子睡得很香甜,但是到了吃飯的點,還是很有必要把他們叫醒的。


    劉菊芳把兩小搖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兩小隻居然還有起床氣,誰來也哄不好的那種,還是文霍氏有辦法,把雞肉往他們麵前一端,兩小立馬就不可不鬧了。


    兩家人現在隻有文大嗲是拿工資的,一個月五十多塊錢的工資真的是高收入家庭了,要額外花錢的就有點多了,一個外孫和一個外孫女外加一對弱視嚴重的雙胞胎。


    大閨女文順也是老公早死,有個孩子會讀書,家裏拿不出錢來,文大嗲每個月讚助他四塊。


    外孫女是二女兒文愛蓮的大女兒,文愛蓮也是死了丈夫,後來改嫁給了姓蔡的,這個大女兒也是個會讀書的,而且女孩子總那個要麻煩些,文大嗲每個月讚助五元。


    文發是家裏的三閨女,自小就指腹為婚,嫁給了自己的表哥,兩人青梅竹馬的,非常恩愛,但是不行的事情也發生在他們的身上,頭胎也是一對雙胞胎,天生弱視,隻能看見點兒光亮,若是椅子放的位置不對,摔跤都是常事。


    為了這對雙胞胎,文大嗲也是想盡了法子,但這是天罰啊,哪怕再厲害的醫生也治不了這個病。擺在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拜個瞎子做師父,學習算八字,要麽送到星城市裏進殘疾學校學門手藝。


    城裏讀書費錢啊,文發的丈夫和文大嗲兩翁婿一合計,還是送進城學手藝靠得住些,錢文大嗲每個月讚助八元。


    那些不會讀書的外孫和外孫女文大嗲看都不看一眼的,沒個好成績還想要錢?竹子做的篾鞭倒是有,就看你怕不怕挨打。


    兩個孫子的迴歸,預示著家裏的吃穿用度又要開始緊張了,工分不值錢,一年到頭能賺到五十塊就很不錯了。


    兩小隻在丁字鎮待了一個多星期,已經開始適應了這裏的生活,隻是每天晚上還是要和媽媽一起睡,沒有媽媽在身邊就沒有安全感。


    劉菊芳已經買好了迴程的船票,她不能再呆在星城了,不然會越發舍不得兩個娃娃。


    文霍氏也是這個意思,“家裏的事情你不需要操心,我們會好好帶著他們的,你自己在路上要注意安全,給你的一百塊錢你隻把買票的錢拿出來,別的錢就貼身放著,千萬別弄丟了,到了就寫信迴來,聽到噠冇咯?”


    想走?還當著兩個小娃娃的麵走?真不把兩小隻放在眼裏啊!


    離別是有情緒的,這份情緒早已經傳到了建平和建凡兩兄弟腦海裏,哭天叫地,抱著劉菊芳的腿,死活就是不鬆手,哪怕是吃雞都不管用,劉菊芳當天愣是沒走成。


    但是孩子是貪睡的,等兩兄弟醒來的時候,媽媽劉菊芳已經不見了。兩兄弟知道自己是坐船來的,方向肯定是那邊,連忙往碼頭上跑,想要和媽媽一起迴去。


    他們的心思很單純,“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跟誰親也沒有和媽媽親啊,沒媽的孩子像根草,何況娃娃還不到四歲啊。


    文霍氏一個小腳婆婆自己追不上兩個小孩,急忙喊隔壁的人幫忙追上他倆。


    孩子是抓住了,可老大建平嗓子都哭啞了,老二直接來了個昏迷不醒。


    這可急壞了文霍氏,“趕緊幫我找醫生來!幫我看看我孫子!”


    不管是哪個孩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自己怎麽給老大交代啊?


    “漫天神佛保佑,保佑我家兩個乖孫長命百歲,我願意減壽三十年!”文霍氏想漫天神佛許了個願,不知道是老天在迴應還是麻石山裏在放炮炸石頭,總之天空中不斷傳來“轟轟轟”的巨響聲。


    文建平被關在了房裏,文建凡被放到了床上。


    沒多長的功夫,赤腳醫生就來了,搭了搭建凡的脈,“嘶,這孩子身體可不好,要不,你們還是信點洋意子吧。”


    洋意子指的是求神拜佛一類的迷信活動。


    望城這邊的人求藥一般都是去戴公廟,長沙縣那邊的則是去陶公祠。


    戴公三兄弟是晚唐時期的,不僅是武林高手,同時還是杏林高手,活人無數,死後民眾自發給他們建廟,廟裏的丹方據傳也十分靈驗。


    自1958年老戴公廟被禁,人們一直無處祭拜戴公。1965年,兩個放牛牧童躲雨,看見石門洞內有三個白發老人,消息傳開,人們認為是戴公三聖在石門洞現身,所以來石門洞朝拜的香客越來越多,哪怕是在特殊時期,也阻止不了當地的信眾前去祭拜求藥。


    陶公祠始建於南朝梁天監年間(502—519),所祀陶淡係晉太尉陶侃之孫。據《晉書》,陶淡,字處靜,與侄陶烜專心修養,結廬臨湘山,相傳在這裏“羽化升仙”。後人在此“建立祠宇”,並“潔布仙軀”,即供奉他們的“肉身”(木乃伊)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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