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一塊浸了藥汁的棉紗,濕漉漉地蒙在百草堂的藥田上。林婉兒蹲在田埂邊,食指輕輕刮下一片三七葉背麵的露水——這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晨露的黏稠度能反映土壤濕度。遠處挖掘機的轟鳴聲突然變了調,像是鐵齒咬到什麽硬物發出的悶響。


    \"林大夫!挖到怪東西了!\"工程隊小夥子的喊聲驚飛了竹籬上的麻雀。林婉兒小跑過去時,布鞋底沾的泥塊簌簌掉落,在剛翻出的紅褐色土層上砸出細小的坑。


    林婉兒蹲下身來,指尖輕輕撫過那塊青銅脈枕,表麵布滿歲月的痕跡。青銅的色澤因為長時間埋藏在土壤中,已經褪去原本的光亮,變得斑駁陸離,像是被時間的潮濕侵蝕過。長方體的脈枕表麵,清晰可見一層淡淡的青綠色銅鏽,仿佛承載著某種久遠的秘密。


    她小心翼翼地撥開土層,露出脈枕的一角。細看之下,脈枕的表麵布滿了蜂窩狀的氣孔,像是被自然的力量巧妙雕刻過。每一個孔洞都顯得古老且神秘,仿佛蘊含著曾經的生命氣息。她指尖觸碰到表麵,涼意頓時傳來,帶著一股陳舊的土腥味,仿佛跨越了數百年的時空。


    “這怎麽可能?”林婉兒低語,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激動與震撼。她一邊細心地撥開周圍的土塊,一邊不禁想象,這塊脈枕曾經屬於什麽樣的醫者,或是哪個古代的郎中曾在病人脈搏跳動的那一瞬,用它感知生命的脈動。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默中,隻有遠處的工程機械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晨露水的滴答聲和心跳般的激動感。林婉兒將脈枕完全掏出,舉到眼前,細細端詳。銅鏽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雖然她不懂,但心底卻有一股直覺告訴她,這塊青銅脈枕與這片土地,有著無法割舍的聯係。


    顧辰逸站在一旁,眼神銳利,注視著林婉兒手中的青銅脈枕。晨光透過薄霧,照射在青銅表麵,折射出一種微妙的光芒。脈枕上那層古老的銅鏽在晨光下仿佛活了過來,閃爍著蒼綠色的斑紋,細膩的質感和褪色的痕跡讓人無法移開視線。林婉兒手中的棉簽輕輕滑過脈枕的表麵,生理鹽水滋潤了那些細小的縫隙,露出了刻在銅器上的幾行小篆字。


    \"左寸候心,右關察脾...\" 顧辰逸低聲重複,語氣中帶著些許驚訝。那些字跡不規則地散布在青銅表麵,仿佛時間並沒有帶走它們的鋒利與清晰,反而讓它們更具曆史的厚重感。林婉兒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文字的痕跡,眼裏閃爍著沉思的光芒,似乎在迴味那些古老的脈診要訣。


    就在這時,文老的聲音響起,老人步履蹣跚,卻依舊精力充沛。他靠近青銅枕,透過鏡片細細觀察,眼中流露出對這件物品的濃厚興趣。“表層土壤ph值5.8,符合漢代墓葬防腐環境。”他低聲道,語氣中透出幾分肯定與讚歎。鏡片上反射出的光芒閃動,映出青銅枕上那一條條神秘的紋飾。這些紋路如同一幅精致的經絡圖,蜿蜒曲折,似乎在指引著某種古老的智慧,暗示著某種治療的奧秘。


    顧辰逸的眉頭微微一挑,眼中帶著不易察覺的興奮和好奇。他轉向技術人員,指示道:“準備x光掃描。”


    便攜式x光機嗡嗡作響,屏幕上逐漸顯現出脈枕內部的結構。隨著掃描的深入,枕體內的夾層逐漸顯現出來,隱藏在其中的秘密似乎正悄然浮現。技術人員謹慎地操作,超聲波震動儀發出低沉的嗡鳴聲,隨著它的震動,青銅枕的暗格微微開啟。一粒粒黑褐色的果實從中滾落出來,散落在泥土中。


    林婉兒彎下身,拈起一粒桃仁,細心地觀察它的外形。她指尖輕輕摩挲,觸感堅硬卻又有一絲柔韌,皮殼的褶皺清晰可見,仿佛時間並未對它造成太大的損傷。她輕嗅一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熟悉的杏仁香氣,那是從果實中散發出的油腺味,清新且微甜,帶著歲月沉澱下來的味道。“這是漢代保存的桃仁,”林婉兒輕聲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難掩的興奮,“保存得相當完好,看來這青銅枕不僅是診脈工具,還承載了醫者的某些治療秘密。”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脈枕上,那些刻印的字跡,那些複雜的紋飾,那些古老的果實,都像是一道道謎題,等待著她去解開。


    考古隊員們小心翼翼地繼續挖掘,洛陽鏟的刃口一刮開,露出的泥土突然變了顏色——從暗土色轉為一種陰冷的灰白,像是潮濕的石灰粉。隊員們交換了一下眼神,明顯感受到空氣中一股不同尋常的壓迫感。戴著防護麵具的隊員輕輕用刷子掃去上麵的浮土,露出一具蜷縮的人骨,細長的肢體因長時間埋藏而變得脆弱,骨質表麵有些微微剝落,像是褪色的瓷器。


    林婉兒蹲下,指尖觸碰到死者的骨骼時,感到一股涼意從指間傳來。她專注地觀察死者的左手第三掌骨,頓時眉頭緊鎖——那塊掌骨異常膨大,形成了一種明顯的畸形,像是被反複撞擊或磨損過。她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很可能是長期搗藥所致的骨質增生,顯然,這個死者曾是藥師或者醫者。


    \"股骨上有蚯蚓狀隆起...\" 文老的聲音忽然變得沙啞,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老人手持放大鏡,指向那塊呈蚯蚓狀凸起的股骨紋路。鏡片下的紋理清晰可見,像是蜿蜒的河流,曲折又錯綜複雜,透出一股不安的氣息。文老的手微微顫抖,低聲道:\"這是慢性砷中毒的骨病變。你看,這種病變通常是長時間接觸含砷的物質所導致。師父曾說過,一些郎中會用雄黃驅疫,而雄黃本身就含有砷成分。\"


    話音未落,天空中的風忽然變得狂烈,藥田中晾曬的決明子被風卷起,像一陣黑色的風暴,四散紛飛,地麵上灑落一片片幹枯的藥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藥草與土腥的味道。隊員們下意識地緊了緊防護服,頭頂的氣壓似乎驟然低了下來,仿佛預示著某種不安的變化。


    這時,所有人都注意到,周圍那片古墓區中的屍骨,幾乎無一例外,都以手捂口鼻的姿勢蜷縮。每一具骨架的姿勢都顯得那麽相似,仿佛他們在死前都感受到了某種巨大的痛苦。空氣中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與壓迫,仿佛這些死者並非因年老或疾病死去,而是突然遭遇了一場無法抗拒的災難。


    林婉兒的心中一陣發寒,眼前的一切讓她不禁想象,那場突如其來的瘟疫或許是致命的毒氣,或者是某種毒藥的蔓延。她忍不住轉過頭,望向周圍的隊員,心中的疑問愈加沉重:這些死者究竟是被什麽樣的毒物奪走生命?這片土地隱藏著的,究竟是怎樣的記憶?


    子夜的空氣沉重,蟲鳴聲一浪接一浪,夜色深沉得像是一張緊繃的帷幕。守夜的護士小周正在巡查病房時,忽然嗅到一股異常濃烈的土腥味。她皺了皺眉,手電光晃動著,順著氣味走去。三七田裏,漆黑的影子在夜風中微微蠕動,似乎有什麽東西正悄無聲息地改變著土地的麵貌。


    她的手電光照亮了那團黑影,定睛一看,隻見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正蹲在田間,手緊緊捂著懷裏的某樣東西。孫伯的衣襟被他慌亂地拉扯著,試圖遮掩那塊從土裏挖出的東西,但依然能看到指縫間漏出的幾根三七的根須,沾著濕土,帶著一股新鮮的泥腥氣。


    \"孫伯!您剛做完搭橋手術不能...\" 小周趕緊走上前,但話音未落,一聲悶雷般的塌方聲忽然在遠處響起,空氣中的壓迫感瞬間變得更加沉重。她心頭一緊,轉身衝向聲源,心跳加速。


    林婉兒也聽見了那聲響,心中一緊,毫不猶豫地奔向了三七田。她終於看到,老人的半截身子已經深深地陷入了流沙中,身體被土壤緊緊包裹,無法自拔。孫伯依舊死死抱著懷裏的玻璃罐,罐中藥酒混濁,沉澱著一段發黑的三七主根,根須在液體中微微浮動,仿佛在掙紮。


    \"下麵...下麵有救小虎的藥...\" 老人的聲音虛弱而沙啞,嘴唇已經泛紫,指甲縫裏塞滿了黏膩的青膏泥,似乎是掙紮中的殘餘力量。眼神中有一種執著與無奈,仿佛這瓶藥酒,承載著他對救命良方的最後希望。


    顧辰逸迅速衝到塌陷邊緣,站定後,他迅速拿出救援繩,站在原地大聲喊道:\"孫伯,抓住繩子!\" 他的雙手穩穩地將繩子末端拋向下方,腕表上的冷光微微閃爍,指針精準地指向淩晨1:47。每一秒鍾都如同壓力的加重,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沉重,距離冠狀動脈阻塞黃金救援期隻剩下23分鍾。


    急救帳篷內,氣氛緊張而壓抑,心電監護儀的滴滴聲在耳邊反複迴蕩,似乎每一聲都在提醒著時間的緊迫。老人孫伯的唿吸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林婉兒的手穩穩地壓在他的胸部,每一下按壓都伴隨著深沉的喘息聲和衣料摩擦的聲音。她全神貫注,心跳與唿吸幾乎與這節奏同步,手臂的肌肉因連續的操作而感到些許酸痛,但她不能停下,眼中隻有孫伯那微弱的生命跡象。


    然而,突然,一道不合時宜的光芒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餘光瞥見文老站在旁邊,正在專注地用棉簽輕輕采集青銅脈枕上那層幹涸的黑色結痂物。那黑色的物質在試管裏發出淡淡的光澤,像是某種久被封存的詭異記憶。


    \"是碳化的人血。\" 文老的聲音低沉而充滿重量。他輕輕將采集的樣本放入試管,動作微微頓了一下,似乎被某種不可名狀的感覺所打斷。試管壁上,隨著液體的輕微晃動,反射出他暗褐色袖口上的血跡,那些血跡已被時間染成深沉的色調,似乎在默默訴說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種凝血形態...和我師父當年描述的瘴氣病一模一樣...\" 文老的聲音有些顫抖,言語間充滿了壓抑已久的驚愕與恐懼。林婉兒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但心中一股寒氣悄然彌漫。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在追尋一個深不見底的真相,而這個真相似乎遠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


    帳篷外,顧辰逸正在接聽跨國電話,他的語氣冷靜而果斷:\"對,需要對比1998年礦難幸存者的血液樣本...\" 電話中的聲音沉悶,但他眉頭緊鎖,心中似乎有著不同的戰鬥在進行。而此時,在他背後的藥田中,晨霧悄悄升騰,濃霧從新翻的泥土間蔓延而起,像是從古老的土層深處緩緩滲出的氣息。


    那霧氣帶著一股讓人窒息的沉重感,彷佛在無聲地升騰,裹挾著兩千年前的瘟疫與今人的唿吸,在空中交織成一種奇異的氣流。每一絲霧氣中都藏匿著不為人知的記憶與恐懼,緩緩向天際升去,仿佛這場危機,早已不止是一場關於個體的生命與死亡的較量,而是一個跨越千年的舊事重現。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濃重的晨霧,灑在實驗室的窗台上,微弱的光輝映照在生物安全櫃內那塊靜靜躺著的青銅脈枕上。脈枕表麵被層層歲月侵蝕,然而今天,它的曆史和生命似乎正以某種神秘的方式與現代的醫學交織。林婉兒一手持著銀針,輕輕地在脈枕上方遊走,針尖投下細長的陰影,仿佛古代醫者的指尖在與她的技術相觸、相接,跨越了時空的長河。


    就在此時,顧辰逸猛地衝進了實驗室,神色焦慮,手中的手機屏幕閃爍著日內瓦p4實驗室的緊急郵件通知。林婉兒看見郵件的內容,心頭一緊,腦中瞬間有些不太協調的畫麵閃過——


    “病原體基因比對結果:與1998年顧氏礦難幸存者攜帶菌株相似度99.7%。預警:該變種對現有抗生素全譜耐藥。”


    一行字,短短幾秒鍾,卻像一把冷冷的鐵錘擊打在她的心上。她的眼睛瞬間變得有些模糊,似乎無法完全接受這個事實。這種全譜耐藥的菌株,竟與那兩千年前的曆史有所關聯?她低下頭,銀針在脈枕上輕輕停住,仿佛感受到這股從遙遠的年代穿越過來的沉重氣息。


    窗外,藥田深處傳來了推土機的轟鳴聲,轟隆的機器響聲將寧靜的清晨撕開一道裂縫。隨著機械的轟鳴,三七田裏的花粉如雪花般飛揚,在晨光中形成一片迷蒙的霧靄。林婉兒抬頭望向霧中的古墓群,那些古老的墳塚似乎在晨曦中隱約閃爍,埋藏著難以言說的秘密。她心中猛然一震,忽然明白,腳下的這片土地,埋藏的不是僅僅是醫史的遺存,還有那久遠的瘟疫,仿佛一道潛伏的惡夢,跨越了兩千年,準備再次覺醒。


    她不禁想起那些古代醫者、墓中的死者,他們或許都曾與這股古老的病源對抗過,而今天,這場跨越千年的防疫戰又悄悄拉開了帷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藥香伴仁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毛豆369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毛豆369並收藏藥香伴仁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