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節的地牢裏,不僅潮濕,還陰冷。段斯年在獄卒的指引下,走向了地牢的最深處。


    空蕩蕩的牢房沒床,沒被褥,也沒有窗戶。一片漆黑中,一個模糊的人影垂著頭靠坐在牆邊一動不動,像是一個僵硬的雕塑。


    隨著段斯年的走近,燭火將黑暗驅散,他就這樣站在牢籠邊上,居高臨下的看著牢房裏的人影。


    兩個人好像是在比拚耐性,沒有人先開口說話。獄卒與跟來的護衛也不敢隨意出口嗬斥,他們沉默的護衛在段斯年周圍。


    最後還是牢房裏的人先忍不住,他抬起頭,眯著眼像是很不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他強迫自己將眼睛睜大,十分不屑的看向段斯年,語氣嘲諷又怨恨:“你過來做什麽,來看我笑話?段斯年,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啊。”


    段斯年作為宮廷政變的勝利者,他當然很得意。


    已經有伶俐的獄卒搬過來凳子,又用自己的衣袖擦拭幹淨,請太子入座。


    段斯年優雅入座,將腿上的衣料撫平,才慢悠悠的開口:“我能這麽得意,還要多謝老二你。”


    段斯年是太子,他又不是聖父,對於在振山府發生的刺殺,他可一直沒有忘記。如果不是遇見了辛老板,他可就真的孤零零的死在了霧山。


    人死如燈滅,他要是死了,就是讓兇手付出再大的代價還有什麽意義。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會失去,他的身份地位,會被抹除,千秋之後,史書不會留他姓名。


    他的妻妾兒女,他的親信屬官,生活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需要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看他人臉色過活。


    現在他活著,憑的全是自己的運氣,他不會因為自己還活著就降低對刺殺者的仇恨,減輕刺殺者的罪責。


    主謀自殺了,段思華這個相關人員還活著,淑妃降位,吏部尚書董藏鋒停職,在段斯年看來根本算不上什麽懲罰。


    他的父親看中他,卻還是選擇了保下段思華等人,這到底是發自一片愛子之情還是對他這個太子的鉗製段斯年不置可否。


    想到承乾宮中現在的情形,段斯年心下不禁嘲諷一笑,父皇以為隻有自己是他的敵人嗎?他是太子,他擁有正統的身份,隻要他的地位穩固,他才是最不會皇位上的他做什麽的人,他還年輕,他可以等下去。


    可笑他父親看不透這一點,他能等下去,別的人卻等不了了。


    “呸,你有什麽好得意的,你以為你已經贏了嗎?你的敵人可不止我一個!”


    段斯年根本不在意他說了什麽,一點也不生氣,還笑眯眯的分析他的行動:“你不應該這會兒動手的,這真的不是一個好時機,白白的給別人做嫁衣罷了。”段斯年口中這個別人當然不是他,段思華也知道。


    段斯年:“話說你不是有更大的把柄在顯親王手中吧,這麽著急動手,是怕他供出什麽嗎?你看,這會兒他逃了,你倒是代替他成為階下囚了。”


    說完這些段斯年還覺得不夠,搖搖頭又加了句評判:“老二啊,你怎麽還是這麽蠢。”


    段思華氣的不輕,他真想一拳錘爆他這張得意的臉,可他這會雙手雙腳都被粗壯的鐐銬拷著,跳起來也衝不到牢房門口,隻是將鐵鏈弄出嘩啦的聲響。


    他與顯親王之間也是相互利用的關係,自己在這裏的冒險,那老銀幣卻借著這機會逃了出去,他心裏怎麽能不恨,不過這點恨意還遠遠比不上他對段斯年的恨。


    他輸了,如今已經是階下囚,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死了。顯親王那個老東西不是什麽好鳥,誰知道這些年他暗地裏培養出了怎樣的勢力,居然能把他從詔獄裏麵劫出去。如今他跑了也不錯,留下他給段斯年天天賭,有這樣一條毒蛇在暗地裏盯著,他不信段斯年有他現在表現出來這樣輕鬆得意。


    想到這裏,段思華收斂了憤怒的表情,平靜了下來:“大哥有心在這裏嘲諷我,還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趕緊去搜捕一下那逃出去的老東西,小心剛坐上皇位就讓人拉下來。”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搭理段斯年,又靠坐迴了角落裏。


    段斯年安靜的欣賞他的變臉,對於他這麽快就平靜下來還有點小小的遺憾。


    段斯年聽到他對於自己坐上皇位後麵臨什麽都想到了,忍不住想要問問他:“你就這麽想要父皇死?父皇對你也不錯,殺父弑君,老二你就沒有一點心虛愧疚嗎?”他老爹現在可還沒有死呢,他也還沒有登上皇位。


    段思華原本不想說話,隻是這會兒不說以後也就沒機會說了吧,他對皇帝也是積怨已深:“不錯?他隻是對你不錯吧。憑什麽呢,就因為你是皇後嫡子?”


    “說什麽對我不錯,看中我,也不過是拿我來做你的磨刀石,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把皇位傳給我,他隻想把刀磨好,可有想過磨刀石的下場?”憤怒的嘶吼,在地牢中響起。


    “他自己是嫡子,登基前吃了苦頭,就對你處處維護,皇後去世還要親自撫養你,處處給你優待,怕你受到一星半點的委屈。我母親,也是跟隨他二十多年的老人,卻連她一句辯解都不聽,說降位就降位,說封宮就封宮,我還要謝恩,謝他的寬宏大度。”


    “自己不行了,昏迷之前還要惦記著將調配禁軍的虎符給你。”


    “當上皇帝的有幾個不是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殺父弑君的事還少嗎?不是我錯了,隻是我輸了而已。”


    這番大逆不道的話說出口,除段斯年之外的在場其他人都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


    段斯年聽完也忽然沒有了再交流下去的興致,他的心情很複雜,不知道是不是即將登上皇位,他居然對還昏迷未醒的皇帝產生了一點微妙的憐憫。


    皇帝坐擁四海,掌握生殺予奪的大權,本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憐憫他。段斯年卻又覺得他真的有點可憐,他貴為君王,坐擁天下,卻沒有得到任何一個兒子的真心敬愛。


    段斯年收斂了笑容,靜靜的等待段思華發泄完自己的情緒,才平靜的道:“忘記告訴你,顯親王的屍體在今天早上已經被發現了,就不用二弟你擔心了。”


    “你放心,九泉之下不會讓你孤單。”


    詔獄之中的人員已經暫時被他的人手接管,皇帝還在昏迷之中,他不會現在處置段思華,但是昨晚能讓人從詔獄逃走,那麽所有的相關人員已經不值得他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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