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休養幾天，不夜露終於恢複了健康。
三樓花園。
“嗯？十二鯨走了？”
鶉星垂著眼睛，正在澆花。
“對，她準備去周遊彌瑞爾了。”
還真是突然。
不夜露覺得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個所以然。
事情都解決了，十二鯨應該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才走的吧？
“那她什麽時候迴來？我還沒跟她道聲謝呢。”
鶉星抓著水壺的手頓了頓。
“也許......很快就能見到的。”
不夜露沉默了下，旋即笑著點頭。
“這樣啊......那就好。”
--------------------------------------------------------------------
夢中雨迴去之後，夢魔和沙利葉也要帶著不夜露返迴了。
下一季度的集合時間就要到來。
“恐怕這次也會有中場遊戲吧。”
沙利葉笑道：
“沒問題的，上次不是還拿了第一麽！這次也一定會很順利的。”
不夜露瞥了一眼正閉目養神的夢魔。
希望如此吧。
“好啦，我們要準備迴去了，小姐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嗎？有什麽想買的特產，也抓緊時間買起來哦。”
“對哦！”
不夜露衝迴房間。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沙利葉轉迴頭，看向夢魔的眼神由笑轉哀。
他放在桌上的手正顫抖著。
“老大......”
“你是不是——”
夢魔沒有睜眼，隻是微微的點了頭。
“真的要告訴她嗎？”
沙利葉死死咬住了牙齒。
“明明她是唯一可能拯救你的希望啊！”
“時間不多了，為什麽你非要在這個節骨眼......！”
夢魔打斷道：
“她有資格知道。”
“之後要決定怎麽做，是她的自由。”
睫毛微顫，夢魔的聲音卻依然平靜。
“她有這個權利。”
--------------------------------------------------------------------
夜晚，已經收拾好東西的不夜露正等著其他兩人。
怎麽還不走啊？時間馬上要到了耶。
“咚咚。”
敲門聲響，夢魔走了進來。
不夜露站起身子。
“要準備出發了嗎？”
“......不是。”
夢魔道：
“我想帶你去個地方，跟我來。”
這種時候還要去哪裏啊？
不夜露不解，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穿過熱鬧的廣場，兩人一路飛了很遠。
一直到身遭的風變得有些涼，天空的顏色也更加清冷時，夢魔才終於停了下來。
眼前的景象讓不夜露瞪大了眼睛。
這裏是、花田......？
此起彼伏的藍紫色從腳底開始蔓延向看不見的盡頭，眼底都要被這細密的色彩染個徹底。
粉蝶花的花瓣發出隱約的摩擦，化在香甜的空氣裏，竟成了可愛的輕笑聲。
“好、好漂亮！”
比起白日的明豔，夜晚的粉蝶花田更有一種妖異夢幻的不現實感。
天空不見雲彩，極光和花兒們跳的輕盈。
連帶著不夜露也感覺到了開心。
她不自覺的往前走幾步，讓整個身子都被花香包圍。
“你是怎麽發現這裏的呀？”
前方的夢魔沒有迴頭，隻是道：
“偶然發現的。”
“本來一早就準備帶你來的，沒想到拖到了現在。”
不夜露感覺到了什麽。
抬頭望過去，花田的存在感太過厚重，她看不清夢魔了。
“喂，夢魔——！”
不夜露向他走去。
怎麽迴事、怎麽迴事......
不知名的恐慌作祟，不夜露著急起來。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為什麽會離他這麽遠？
聽見女孩的唿喚，夢魔垂眸輕歎。
唉……
他的歎息被風帶走，散了個幹淨。
有些話，必須得說了。
否則......就真的來不及了。
迴過頭來，夢魔伸手把麵具摘下。
漆黑的麵具掉在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或者說，是因為不夜露的心猛地下沉，她才會聽不到吧。
“！”
夢魔的臉慘白到了可怖的地步。
瘦弱的身體搖搖欲墜，連最溫柔的花香也能撼動。
兩個黑色無神的眼珠猶如人偶麵上的孔洞，已經沒了生氣，其中再無流動。其下的血管和神經紅綠交雜，無比猙獰的爬了滿臉，像是某種詭異的祭祀咒語，吟唱的卻是毀滅的歌。
不夜露不知道該用幽靈、還是僵屍來形容他。
但她清楚的察覺到了一件事。
夢魔......快要不行了。
“不......”
“不會......！”
不夜露捂住了嘴。
舌頭打結，竟怎麽也發不出成形的音節。
夢魔看著不夜露。
眼神已經傳遞不了任何情感，但他還是努力讓聲音顯得溫和。
“我還沒有告訴過你，關於我的事情吧。”
不夜露慌亂地搖頭。
她從未如此恐懼過，害怕過。
“不要、不要——！為什麽在這種時候......！”
“聽我說。”
不夜露一僵。
夢魔平靜道:
“你曾經問過我，關於瑪姬書房和我之間的恩怨吧。”
“我的仇人，是現任的王鳶無極，以及他的愛人——鷺夫人。”
鷺夫人？
沒等不夜露提問，夢魔淡淡的說道：
“夢魔一族一向隱世而居，自給自足，並不常離開自己的土地。然而，一年前，為了獲得夢境之力，鳶無極和鷺夫人抓走了偷偷溜出村子、且身為下任族長繼承人的我。”
“他們威脅我，如果不能為他們所用，便會叫我付出代價。”
“當時的我年輕氣盛，一氣之下拒絕。之後，夢魔一族被盡數屠殺，隻留下了我、和被托付要保護我的沙利葉。”
不夜露呆呆的聽著。
“鳶無極......到底想讓你做什麽？”
能因此殺光夢魔的家人，這該是怎樣的人能做出的事！？
“全盛時期的我的力量，能夠影響到其他世界的人的意識。”
夢魔道：
“我可以通過夢境進入集體意識，再從集體意識空間連接到其他世界、甚至是人界某人的意識。”
“鳶無極他們的條件就是，要我通過夢境影響一個人，讓她......來到彌瑞爾。”
此話一出，違背約定的懲罰也隨之到來。
身體撕裂，夢魔喉頭腥熱，但他麵上卻沒有任何動搖。
聞言，不夜露眼神一變。
來彌瑞爾。
“難道說......那個人就是——？”
寒意陣陣，風聲鶴唳。
強咽下痛楚，夢魔凝視著她，薄唇微啟。
“沒錯。”
“那個人就是你。”
聞言，不夜露沉默了。
似乎是有點冷，她抱住肩膀，一貫的淺笑消失，嘴邊也沒有任何情緒。
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夢魔。
夢魔終究沒有再解釋什麽。
他給不起，也給不了。
這件事猶如心底最深的刺，拔出來的話，一定會導致某個東西破碎。
即使有緣由，但也不是傷害不夜露的借口。
鳶無極的懲罰倒是其次，他知道一旦說出來，和不夜露之間就定會劃上一條難以彌補的鴻溝。本來那點微薄的活下去的機會，也會被他親手掐滅。
夢魔閉了閉眼。
太累了。
讓不夜露恨他，讓他就此死去，反而會輕鬆些吧。
看著女孩近乎漠然的臉，夢魔克製住心頭的疼痛，才繼續道：
“我不確定鳶無極到底想要做什麽，但將你帶來這裏之後，彌瑞爾立刻把你轉移去了空海之間，指定你參與遊戲。”
“同時，作為將你帶來這個世界、和你有最深的牽絆的我，也被奪去雙眼，失去大半力量，成為了你的輔相。”
每一分真相都在吞噬夢魔自己。
他似乎又聞到了濃烈的腐臭。
時至今日，過往的火焰依舊在燒灼他，直到什麽都剩不下。
不夜露突然歎了口氣。
“你這個人啊......”
他到底經曆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呢？
正如那個漆黑的麵具一樣，夢魔把所有的痛苦都藏在了心底。
麵具沒有了，脆弱的他也沒有遮掩的力氣了。
看不見的眼淚涼透了夢魔，不夜露也感同身受般悲傷。
一步一步、她慢慢走近。
“夢魔，我早就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我的穿越、和你有關。”
不夜露苦笑著說：
“我不可能平白無故做那樣的夢，也不可能隨隨便便成為你的搭檔，不是嗎？”
“十二鯨也說過，你能幹涉其他世界的人的夢。”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已經在懷疑、不，是確信了。
夢魔自嘲一笑。
果然聰慧。
知道了，卻一直不問嗎？
他剛要說什麽，不夜露卻提高了聲音。
“我不怪你，不恨你。”
“我知道你為什麽要瞞著，這種事，很難說出口吧。”
她直視著他，眼神中沒有一絲怨懟。
“夢魔，我原諒你。”
“不管你是什麽人，不管你撒了多少謊，不管你隱瞞了多少事——”
黑眸純粹而熱烈，不夜露再次露出了笑容。
“我都會原諒你。”
那一瞬間，花瓣悠然而起，所有的火焰都熄滅，所有的腐臭都被淡雅的香氣衝散。
藍紫色的幽暗之夢裏，是不夜露明豔的身影和笑意。
“你啊......真的是......”
夢魔無奈的笑了。
“我最開始那樣對你，還是拉你入局之人，為什麽你還能這樣溫柔啊......”
明明和鷺夫人有著同樣的麵容。
但夢魔已經明了，不夜露和鷺夫人，絕對不是同樣的人。
隻能是她。
隻能是這樣的不夜露，才讓夢魔願意說出真相，心甘情願的將一切......托付給她。
沒了氣力，視野昏暗，他已經看不清不夜露的身影。
夢魔平淡的道：
“抱歉，但我沒有時間了。”
“之後的事，就拜托你和沙利葉了。”
風變強了。
星星逐漸落下，變得越發黯淡。
不夜露眯著眼睛，竭盡全力向前移動著雙腳。
“我不是個溫柔的人，從來不是！”
“但我已經下定了決心，絕對不會再犯下同樣的錯了！”
她失去了太多人，甚至沒能保護最為親近的親人。
所以，這一次——
“所有我在意的、喜歡的人，我都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他，救下他——！”
“絕不會讓他再痛苦了——！”
如果能使他的心不致破碎，如果能紓解他的鬱結，撫平他的痛楚，這罪孽深重的生命，便也有那麽一點價值吧。
沒錯，夢魔絕對不可以死！
不夜露伸出手。
拜托了，夠到他......她一定要帶他迴去！
可惜，再怎麽用力，指縫間的夢魔也依然渺小。
這夜晚要帶走夢魔，正不斷動搖著他的身影。
腳步一晃，不夜露摔倒在地。
地麵鬆軟，身體並沒有感到疼，可她還是痛到哽咽。
“不要……”
不要去她看不見的地方啊......
眼眶濕熱，淚水模糊了不夜露的理智。
拚命想要爬起來，地上的花兒卻栓住了她的手腳。
是它們攔住了她。
“放開！放開啊！”
“要來不及了……！”
她粗暴的撕扯著。
手染上泥濘，深褐色的泥土中，隱約可見鮮紅的血液。
十指連心，痛的到底是手、還是那幾近絕望的靈魂？
阻止她的到底是這些花，還是夢魔自己！？
“夢魔——！”
瞪著通紅的眼睛，不夜露嘶喊出聲。
不是說好了不會拋棄她嗎？
不是說好了一起找尋真正的自我嗎？
現在卻打算自說自話的把一切丟給她，自己走掉嗎？
“你是要毀約嗎！？”
“別放棄啊！再想想辦法啊！”
不夜露淒絕的聲音讓夢魔有些恍惚。
多久沒有人為他哭泣過了。
真的很想抱抱不夜露，再親手擦去她的眼淚。
但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夢腦係統逐漸崩潰，夢魔收集不了任何人的意識，眼前的景象開始褪色，直至變成墨黑的淵底。
他終於看不見了。
五感失去作用，所有的感觸都消失無蹤。
他再也尋不見世界，也尋不到自己。
“為我們報仇啊。”
“為我們報仇啊——！”
夢魔的耳邊時刻都是族人們的哭嚎。
過去的夢魘和冰冷的雙手會緊緊扼住他的脖子，叫他飽受折磨。
恨意也使他燃燒自己，再難平息。
等見到不夜露、想起那些過去，頭痛就變得更加劇烈。
“你為什麽和鷺夫人在一起？！”
“你為什麽不殺了她！？”
“不是的，她不是鷺夫人！”
“她不是——！”
再怎麽反駁，再怎麽說明，那些失去理智的亡靈也不會放過他。
他早已七零八落。
“真的要這樣做嗎？”
“夢腦係統隻是停留在理論假設，誰都不知道你會變成什麽樣......”
“......我早有覺悟。”
漫長的博弈後，夢腦係統的確讓他活了下來。但同時，夢魔再也得不到片刻的歡愉和寧靜。
無數人的意識吞噬著他，無數光怪陸離的夢使他與現實脫節，就連所有的情緒也必須拚命壓抑。
夢魔時常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
再沒有什麽能抓住他，能讓他留在這個世界。
他真的太累了。
時刻的思慮和籌謀太過沉重，壓的他每分唿吸都在擠壓生命。
亡者的嘶吼和能力的消耗，也讓他腦中嘈雜，身體無時無刻都在疼痛。
這種地獄一般的生活......
他真的太累了。
腦中最後迴想起的是夢中雨的話。
“關於他缺失的那部分力量，也許小露可以幫上忙，稍微彌補一些他的不足。”
“前提是——她足夠信任夢魔的話。”
一切因他而起，是他將不夜露推了下來。
“對不起......”
別來救他。
別原諒他。
不夜露的手懸在半空。
“啊、啊……”
在她麵前，在那麽那麽近的地方......
夢魔纖瘦的身影顫抖一下，向後倒去。
他似乎想要向不夜露的方向伸手，最終卻放棄了抵抗，整個人猶如殉道者一般墜落。
驟然而起的花兒驚叫著逃離。
他奔向了終點。
不夜露知道，夢魔要去做一個永遠也醒不來的夢了。
沙利葉出現在陰影處，手心微冒綠光。
也不知道他在遠方觀望了多久。
“叮咚！”
“傳送開始！”
彌瑞爾的聲音響徹四周。
三樓花園。
“嗯？十二鯨走了？”
鶉星垂著眼睛，正在澆花。
“對，她準備去周遊彌瑞爾了。”
還真是突然。
不夜露覺得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個所以然。
事情都解決了，十二鯨應該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才走的吧？
“那她什麽時候迴來？我還沒跟她道聲謝呢。”
鶉星抓著水壺的手頓了頓。
“也許......很快就能見到的。”
不夜露沉默了下，旋即笑著點頭。
“這樣啊......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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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雨迴去之後，夢魔和沙利葉也要帶著不夜露返迴了。
下一季度的集合時間就要到來。
“恐怕這次也會有中場遊戲吧。”
沙利葉笑道：
“沒問題的，上次不是還拿了第一麽！這次也一定會很順利的。”
不夜露瞥了一眼正閉目養神的夢魔。
希望如此吧。
“好啦，我們要準備迴去了，小姐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嗎？有什麽想買的特產，也抓緊時間買起來哦。”
“對哦！”
不夜露衝迴房間。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沙利葉轉迴頭，看向夢魔的眼神由笑轉哀。
他放在桌上的手正顫抖著。
“老大......”
“你是不是——”
夢魔沒有睜眼，隻是微微的點了頭。
“真的要告訴她嗎？”
沙利葉死死咬住了牙齒。
“明明她是唯一可能拯救你的希望啊！”
“時間不多了，為什麽你非要在這個節骨眼......！”
夢魔打斷道：
“她有資格知道。”
“之後要決定怎麽做，是她的自由。”
睫毛微顫，夢魔的聲音卻依然平靜。
“她有這個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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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已經收拾好東西的不夜露正等著其他兩人。
怎麽還不走啊？時間馬上要到了耶。
“咚咚。”
敲門聲響，夢魔走了進來。
不夜露站起身子。
“要準備出發了嗎？”
“......不是。”
夢魔道：
“我想帶你去個地方，跟我來。”
這種時候還要去哪裏啊？
不夜露不解，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穿過熱鬧的廣場，兩人一路飛了很遠。
一直到身遭的風變得有些涼，天空的顏色也更加清冷時，夢魔才終於停了下來。
眼前的景象讓不夜露瞪大了眼睛。
這裏是、花田......？
此起彼伏的藍紫色從腳底開始蔓延向看不見的盡頭，眼底都要被這細密的色彩染個徹底。
粉蝶花的花瓣發出隱約的摩擦，化在香甜的空氣裏，竟成了可愛的輕笑聲。
“好、好漂亮！”
比起白日的明豔，夜晚的粉蝶花田更有一種妖異夢幻的不現實感。
天空不見雲彩，極光和花兒們跳的輕盈。
連帶著不夜露也感覺到了開心。
她不自覺的往前走幾步，讓整個身子都被花香包圍。
“你是怎麽發現這裏的呀？”
前方的夢魔沒有迴頭，隻是道：
“偶然發現的。”
“本來一早就準備帶你來的，沒想到拖到了現在。”
不夜露感覺到了什麽。
抬頭望過去，花田的存在感太過厚重，她看不清夢魔了。
“喂，夢魔——！”
不夜露向他走去。
怎麽迴事、怎麽迴事......
不知名的恐慌作祟，不夜露著急起來。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為什麽會離他這麽遠？
聽見女孩的唿喚，夢魔垂眸輕歎。
唉……
他的歎息被風帶走，散了個幹淨。
有些話，必須得說了。
否則......就真的來不及了。
迴過頭來，夢魔伸手把麵具摘下。
漆黑的麵具掉在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或者說，是因為不夜露的心猛地下沉，她才會聽不到吧。
“！”
夢魔的臉慘白到了可怖的地步。
瘦弱的身體搖搖欲墜，連最溫柔的花香也能撼動。
兩個黑色無神的眼珠猶如人偶麵上的孔洞，已經沒了生氣，其中再無流動。其下的血管和神經紅綠交雜，無比猙獰的爬了滿臉，像是某種詭異的祭祀咒語，吟唱的卻是毀滅的歌。
不夜露不知道該用幽靈、還是僵屍來形容他。
但她清楚的察覺到了一件事。
夢魔......快要不行了。
“不......”
“不會......！”
不夜露捂住了嘴。
舌頭打結，竟怎麽也發不出成形的音節。
夢魔看著不夜露。
眼神已經傳遞不了任何情感，但他還是努力讓聲音顯得溫和。
“我還沒有告訴過你，關於我的事情吧。”
不夜露慌亂地搖頭。
她從未如此恐懼過，害怕過。
“不要、不要——！為什麽在這種時候......！”
“聽我說。”
不夜露一僵。
夢魔平靜道:
“你曾經問過我，關於瑪姬書房和我之間的恩怨吧。”
“我的仇人，是現任的王鳶無極，以及他的愛人——鷺夫人。”
鷺夫人？
沒等不夜露提問，夢魔淡淡的說道：
“夢魔一族一向隱世而居，自給自足，並不常離開自己的土地。然而，一年前，為了獲得夢境之力，鳶無極和鷺夫人抓走了偷偷溜出村子、且身為下任族長繼承人的我。”
“他們威脅我，如果不能為他們所用，便會叫我付出代價。”
“當時的我年輕氣盛，一氣之下拒絕。之後，夢魔一族被盡數屠殺，隻留下了我、和被托付要保護我的沙利葉。”
不夜露呆呆的聽著。
“鳶無極......到底想讓你做什麽？”
能因此殺光夢魔的家人，這該是怎樣的人能做出的事！？
“全盛時期的我的力量，能夠影響到其他世界的人的意識。”
夢魔道：
“我可以通過夢境進入集體意識，再從集體意識空間連接到其他世界、甚至是人界某人的意識。”
“鳶無極他們的條件就是，要我通過夢境影響一個人，讓她......來到彌瑞爾。”
此話一出，違背約定的懲罰也隨之到來。
身體撕裂，夢魔喉頭腥熱，但他麵上卻沒有任何動搖。
聞言，不夜露眼神一變。
來彌瑞爾。
“難道說......那個人就是——？”
寒意陣陣，風聲鶴唳。
強咽下痛楚，夢魔凝視著她，薄唇微啟。
“沒錯。”
“那個人就是你。”
聞言，不夜露沉默了。
似乎是有點冷，她抱住肩膀，一貫的淺笑消失，嘴邊也沒有任何情緒。
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夢魔。
夢魔終究沒有再解釋什麽。
他給不起，也給不了。
這件事猶如心底最深的刺，拔出來的話，一定會導致某個東西破碎。
即使有緣由，但也不是傷害不夜露的借口。
鳶無極的懲罰倒是其次，他知道一旦說出來，和不夜露之間就定會劃上一條難以彌補的鴻溝。本來那點微薄的活下去的機會，也會被他親手掐滅。
夢魔閉了閉眼。
太累了。
讓不夜露恨他，讓他就此死去，反而會輕鬆些吧。
看著女孩近乎漠然的臉，夢魔克製住心頭的疼痛，才繼續道：
“我不確定鳶無極到底想要做什麽，但將你帶來這裏之後，彌瑞爾立刻把你轉移去了空海之間，指定你參與遊戲。”
“同時，作為將你帶來這個世界、和你有最深的牽絆的我，也被奪去雙眼，失去大半力量，成為了你的輔相。”
每一分真相都在吞噬夢魔自己。
他似乎又聞到了濃烈的腐臭。
時至今日，過往的火焰依舊在燒灼他，直到什麽都剩不下。
不夜露突然歎了口氣。
“你這個人啊......”
他到底經曆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呢？
正如那個漆黑的麵具一樣，夢魔把所有的痛苦都藏在了心底。
麵具沒有了，脆弱的他也沒有遮掩的力氣了。
看不見的眼淚涼透了夢魔，不夜露也感同身受般悲傷。
一步一步、她慢慢走近。
“夢魔，我早就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我的穿越、和你有關。”
不夜露苦笑著說：
“我不可能平白無故做那樣的夢，也不可能隨隨便便成為你的搭檔，不是嗎？”
“十二鯨也說過，你能幹涉其他世界的人的夢。”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已經在懷疑、不，是確信了。
夢魔自嘲一笑。
果然聰慧。
知道了，卻一直不問嗎？
他剛要說什麽，不夜露卻提高了聲音。
“我不怪你，不恨你。”
“我知道你為什麽要瞞著，這種事，很難說出口吧。”
她直視著他，眼神中沒有一絲怨懟。
“夢魔，我原諒你。”
“不管你是什麽人，不管你撒了多少謊，不管你隱瞞了多少事——”
黑眸純粹而熱烈，不夜露再次露出了笑容。
“我都會原諒你。”
那一瞬間，花瓣悠然而起，所有的火焰都熄滅，所有的腐臭都被淡雅的香氣衝散。
藍紫色的幽暗之夢裏，是不夜露明豔的身影和笑意。
“你啊......真的是......”
夢魔無奈的笑了。
“我最開始那樣對你，還是拉你入局之人，為什麽你還能這樣溫柔啊......”
明明和鷺夫人有著同樣的麵容。
但夢魔已經明了，不夜露和鷺夫人，絕對不是同樣的人。
隻能是她。
隻能是這樣的不夜露，才讓夢魔願意說出真相，心甘情願的將一切......托付給她。
沒了氣力，視野昏暗，他已經看不清不夜露的身影。
夢魔平淡的道：
“抱歉，但我沒有時間了。”
“之後的事，就拜托你和沙利葉了。”
風變強了。
星星逐漸落下，變得越發黯淡。
不夜露眯著眼睛，竭盡全力向前移動著雙腳。
“我不是個溫柔的人，從來不是！”
“但我已經下定了決心，絕對不會再犯下同樣的錯了！”
她失去了太多人，甚至沒能保護最為親近的親人。
所以，這一次——
“所有我在意的、喜歡的人，我都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他，救下他——！”
“絕不會讓他再痛苦了——！”
如果能使他的心不致破碎，如果能紓解他的鬱結，撫平他的痛楚，這罪孽深重的生命，便也有那麽一點價值吧。
沒錯，夢魔絕對不可以死！
不夜露伸出手。
拜托了，夠到他......她一定要帶他迴去！
可惜，再怎麽用力，指縫間的夢魔也依然渺小。
這夜晚要帶走夢魔，正不斷動搖著他的身影。
腳步一晃，不夜露摔倒在地。
地麵鬆軟，身體並沒有感到疼，可她還是痛到哽咽。
“不要……”
不要去她看不見的地方啊......
眼眶濕熱，淚水模糊了不夜露的理智。
拚命想要爬起來，地上的花兒卻栓住了她的手腳。
是它們攔住了她。
“放開！放開啊！”
“要來不及了……！”
她粗暴的撕扯著。
手染上泥濘，深褐色的泥土中，隱約可見鮮紅的血液。
十指連心，痛的到底是手、還是那幾近絕望的靈魂？
阻止她的到底是這些花，還是夢魔自己！？
“夢魔——！”
瞪著通紅的眼睛，不夜露嘶喊出聲。
不是說好了不會拋棄她嗎？
不是說好了一起找尋真正的自我嗎？
現在卻打算自說自話的把一切丟給她，自己走掉嗎？
“你是要毀約嗎！？”
“別放棄啊！再想想辦法啊！”
不夜露淒絕的聲音讓夢魔有些恍惚。
多久沒有人為他哭泣過了。
真的很想抱抱不夜露，再親手擦去她的眼淚。
但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夢腦係統逐漸崩潰，夢魔收集不了任何人的意識，眼前的景象開始褪色，直至變成墨黑的淵底。
他終於看不見了。
五感失去作用，所有的感觸都消失無蹤。
他再也尋不見世界，也尋不到自己。
“為我們報仇啊。”
“為我們報仇啊——！”
夢魔的耳邊時刻都是族人們的哭嚎。
過去的夢魘和冰冷的雙手會緊緊扼住他的脖子，叫他飽受折磨。
恨意也使他燃燒自己，再難平息。
等見到不夜露、想起那些過去，頭痛就變得更加劇烈。
“你為什麽和鷺夫人在一起？！”
“你為什麽不殺了她！？”
“不是的，她不是鷺夫人！”
“她不是——！”
再怎麽反駁，再怎麽說明，那些失去理智的亡靈也不會放過他。
他早已七零八落。
“真的要這樣做嗎？”
“夢腦係統隻是停留在理論假設，誰都不知道你會變成什麽樣......”
“......我早有覺悟。”
漫長的博弈後，夢腦係統的確讓他活了下來。但同時，夢魔再也得不到片刻的歡愉和寧靜。
無數人的意識吞噬著他，無數光怪陸離的夢使他與現實脫節，就連所有的情緒也必須拚命壓抑。
夢魔時常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
再沒有什麽能抓住他，能讓他留在這個世界。
他真的太累了。
時刻的思慮和籌謀太過沉重，壓的他每分唿吸都在擠壓生命。
亡者的嘶吼和能力的消耗，也讓他腦中嘈雜，身體無時無刻都在疼痛。
這種地獄一般的生活......
他真的太累了。
腦中最後迴想起的是夢中雨的話。
“關於他缺失的那部分力量，也許小露可以幫上忙，稍微彌補一些他的不足。”
“前提是——她足夠信任夢魔的話。”
一切因他而起，是他將不夜露推了下來。
“對不起......”
別來救他。
別原諒他。
不夜露的手懸在半空。
“啊、啊……”
在她麵前，在那麽那麽近的地方......
夢魔纖瘦的身影顫抖一下，向後倒去。
他似乎想要向不夜露的方向伸手，最終卻放棄了抵抗，整個人猶如殉道者一般墜落。
驟然而起的花兒驚叫著逃離。
他奔向了終點。
不夜露知道，夢魔要去做一個永遠也醒不來的夢了。
沙利葉出現在陰影處，手心微冒綠光。
也不知道他在遠方觀望了多久。
“叮咚！”
“傳送開始！”
彌瑞爾的聲音響徹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