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顧瑜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蘇瓊麵色平淡地說完了昨晚發生的事,發出自己的驚歎。


    “都說月黑風高殺人夜,你居然沒動手!還快速解決了這事?!”


    “你的辦事效率是真快!”他不禁豎起大拇指,由衷道。


    蘇瓊翻了白眼,心裏嘀咕,這家夥到底是把我想的多不堪啊?


    不料,一向遲鈍的顧瑜偏偏對別人的小聲蛐蛐十分敏銳,當即麵色凝重道“你翻白眼就算了,怎麽還心裏蛐蛐我?”


    “怎麽?你打我啊?”蘇瓊理直氣壯道。


    顧瑜沒法發言了。


    別管,問就是打不過。


    這時,一旁整理劍穗的顧瑾適時開口道“所以……這下是終於打算迴去了?”


    蘇瓊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發帶,有些心虛,有些不舍道“呃……大概,是吧。”


    兩兄弟見此,頓時更加確定了之前的猜想,這家夥是真有偷懶玩耍的心思。


    蘇瓊微微抿唇,被盯得有些發毛,不自然地狡辯道“我承認我有別的心思,但問題的是……”


    他緩緩看向顧瑜,認真道“難道你很想看著那些公務不斷占據你幹其他事的時間?”


    顧瑜沉默半晌,斬釘截鐵道“不想!”


    “這不就對了!我……”得到肯定的蘇瓊興奮地跟誌同道合的人輸出一頓歪理。


    突然他話頭一停,見顧瑜揚起那抹得意的笑,賤兮兮道“但問題的是,軍務……”


    “我哥全包!”


    艸。


    聞言,蘇瓊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默默揚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緩緩抽出自己的腰間佩劍,咬牙切齒道“顧無缺……”


    “莫要小看打工人的怨氣!!”


    顧瑜霎時瞪大眼睛,慌張地後退好幾十步,眼帶希冀地看向自家兄長,大喊道“哥、哥!!哥!”


    “蘇君清又失心瘋!犯病了!”


    “你快攔住他啊!!”


    少年陰惻惻地發笑,一臉和善地誘哄道“乖~你主動點,我保證你是半死不活的。”


    顧瑜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眼中驚恐不已,語氣絕望又平靜道“我算是知道……謝梓微他們為什麽連哄帶騙的了。”


    這怨氣衝天的蘇君清,他是攔也攔不住啊?!


    顧瑾輕歎一聲,語氣平靜道“君清,你要是大鬧的話,梓微他們可是會問責的。”


    唰的一聲。


    蘇瓊默默將劍收入鞘中,沉默不語。


    顧瑜見此,有些偷笑。


    下一秒,隻聽劍刃破風之聲,少年收劍入鞘。


    風過,顧瑜忽起一絲涼意,他緩緩低頭。


    隻見自己的腰帶緩緩斷開,如花一樣紛紛揚揚地灑落,褲子也在頃刻間跌落。


    他花容失色,快速拉住自己的褲子。


    “蘇君清!!!你變態啊!!”


    少年輕蔑一笑,“嗬,還有更變態的,要了解一下嗎?”


    聞言,顧瑜一手護住自己的胸口,一手拉住自己的褲子,一臉便秘樣。


    蘇瓊褲輕笑道“放心啦,我就砍了你腰帶,沒把你褻褲砍了,你清白還在。”


    “是這個問題嗎?!”顧瑜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問題是我沒有備用的腰帶!”


    蘇瓊滿不在乎道“所以呢?”


    顧瑜嘴抽,“你讓我一路提著自己的腰帶?!”


    蘇瓊沉默半晌,淡定點頭。


    顧瑜徹底沉默了,隻是靜靜地盯著他,大有一副凝重的赴死樣。


    蘇瓊被他盯著有些不自然,轉頭看向顧瑾,“你有嗎?”


    顧瑾搖頭。


    顧瑜默默盯著他。


    蘇瓊沉默半晌,“我也沒有。”


    顧瑜冷冷盯著他。


    蘇瓊嘴巴一撇,猶豫地將自己的發帶扯下來,遞給他,“湊合用?”


    顧瑜難以言說地看著麵前的發帶,質問道“你覺得紅腰帶配黑衣服好看?”


    “怎麽不好看了?紅配黑的。”蘇瓊無語道。


    顧瑜還是猶豫了半會,“用你的發帶是不是太曖昧了?”


    蘇瓊猶疑了一下,迴道“除了你們,大概不會這麽在意我發帶是什麽樣吧?”


    三人都沉默了。


    過於受人“愛戴”的蘇瓊收了迴去,說道“要不還是拿你哥的發帶吧。”


    注重避嫌的顧瑜看了一眼成年的哥,“我哥沒發帶,他戴冠。”


    蘇瓊無語,“你什麽意思,你說我裝嫩唄!”


    顧瑜撇頭不語。


    顧瑾輕咳一聲。


    蘇瓊黑臉了。


    大商男子成年尋常戴冠,少有像蘇瓊這樣一直戴發帶的。


    被人說作裝嫩都是很正常的。


    而蘇瓊一直戴發帶的原因也僅是發冠過重,他實在不喜。


    但本來無心這事,卻被人說是這樣,確實堵心。


    “你愛要不要!”蘇瓊氣急敗壞道。


    顧瑜勉強接受,奪過了蘇瓊的發帶,麵色猙獰地穿戴好,完了,大有一副跟自己的清白說再見的絕望樣。


    蘇瓊無語。


    搞得好像我不注重自己清白似的。


    她不禁想到城中三人看到後的樣子,一臉絕望。


    ……


    這是第八日。


    孟端月今日並未去城鎮中轉悠,而是去找孟伍臣。


    那中年男子依舊在賬房裏撥弄著算盤,對孟端月的拜訪見怪不怪,隻是禮貌詢問,“小姐,您有什麽要事?”


    孟端月神色不明,冷聲道“孟管家,孟府的賬你最是清楚。”


    孟伍臣停下手上的動作,看向她,“小姐是覺得這賬出了問題?”


    她沒說話,隻是靜靜地打量著他。


    在成功說服謝矜他們之後,她似乎打通了七竅八脈一樣,行動愈發張弛有度、井井有條,也經曆了一陣反省。


    認識到治城一事上,她終究是少了經驗,少了可信之人。


    她人脈少,閱曆少,恐識人不清。


    而在她現今認識的人裏麵,唯一有為她所用可能性的人才,也就隻有這一群神經病主人裏麵依舊活得精彩的孟管家。


    原因有許多。


    一是他的身份。


    孟伍臣是孟府世代家奴,忠於孟府,向來是主子要做的事,從不過問,也不分對錯,隻是安心做他手上的事。


    天生忠奴一位。


    二是他的手段。


    她清楚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喜歡自己動手卻不善後的人,善後的工作往往交給一直從小侍奉自己的孟伍臣。


    母親也隻是不會打理、貪圖享樂的人,更別說那個沉迷女色的草包兄長。


    於是,孟伍臣可以說是掌握了實質上的孟府大權,他無論是明麵上,還是背地裏,都是由他經手。


    第三,就是年幼時,他對我們母女暗裏的關心。


    孟端月雖然那時年幼,不知情他為什麽要順從人渣父親,但也憑著小孩天生對善惡的敏感作出反應。


    她隻是不解與隱隱的依賴。


    所以,她來找他,故意詐他,看他是否有掌控的可能性。


    孟伍臣表現得十分從容,既不懼怕她的打量,也不急著迴答她的質問。


    他隻是輕歎一聲,“小姐,您的試探過於拙劣……”


    孟端月心中暗自一驚,麵色不顯,依舊帶著那點壓迫感,冷聲道“試探?孟管家或許多思了。”


    話落,屋中似凝滯一瞬。


    那將近半百的男人眼神忽變犀利,帶著那常年掌權以來積累的壓迫感襲來,如車輪一般輕易碾過孟端月的氣勢,冷聲道“孟小姐,恐怕您忘了一件事。”


    “要想成功詐人,您的話最好真假參半,逼問也得張弛有度。”


    “還有……您的氣勢絕對不能輸。”


    “這是您唯一無法短時間內可以克服的致命點。”


    孟端月微微冒出冷汗,抿唇不語。


    但半晌沉默後,她也意識到一個道理,在一個掌權的聰明人麵前,尤其在一個立場中立的聰明人麵前,最好的辦法就是——開誠布公。


    她深唿一口氣,直言道“那孟管家的意思呢?”


    “幫我?還是不幫我?”


    孟伍臣看著麵前與她生母喬折枝八分像的臉,眼底複雜,不禁迴憶起當年的初遇。


    那時的他生來就是孟府家奴,隻會聽從那喜怒無常的嫡出小少爺,跟著他四處招搖,四處善後。


    那天,小少爺心血來潮,直接奔去見身在喬家的未婚妻。


    說起這婚事,也算是強要來的。


    喬家乃商人出身,在弧城也算是小富小貴,恰巧官家的孟府出了點事,便來了這一出婚事。


    孟家拿錢擺平危機,喬家借勢抬高地位。


    也算是兩方得利的好事。


    那會,喬家嫡女仁德出眾,處事得體,在城中多有賢名。


    小少爺那次聽了,便心血來潮找了喬折枝。


    因是突然拜訪,喬家顯得措手不及,但長輩們都樂見其成,自動忽視了這無禮的舉動。


    而那時的喬折枝是被指名道姓,趕鴨子上架過來的,因是未出閣的女眷,還戴著麵紗,見不到真容。


    但孟伍臣始終無法忘記那第一眼。


    那年僅十四的少女如雪中傲竹一般站於堂前,眼神平靜如清風般過林無痕。


    她就站在那阿諛奉承的媚笑中,站在那唯利是圖的貪婪中,平等地掃視眾人。


    她眼神微冷,將視線定格在小少爺身上,仿佛在無聲斥責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


    那一刻,卑賤的他慌忙低頭,仿佛再對視一秒,都是對她的一種褻瀆。


    小少爺還是那樣為所欲為,即使說了很多過分的話,那位喬家小姐依舊舉止得體,不驕不躁。


    後來,小少爺迴府時,自言自語道“那喬家小姐可真是無趣至極,倒是不及她庶妹嬌軟可人,讓人激起征服欲。”


    他聞言,心裏有些可憐那位喬家小姐。


    其餘的,就沒有了。


    那一年,他依舊漠視著小少爺所有的出格舉動,但有時,視線還是不住地在喬折枝身上停留半分。


    直到喬折枝與小少爺的婚期隻剩下一月時。


    喬折枝第一次跟自己搭了話。


    “你是孟少爺的小廝?”


    他有些詫異,也有些疑惑。


    一個主子怎會記得一個奴才的名字?


    她笑道“你不必驚訝,我待人皆如此。”


    “更何況,一月後,我便要嫁入孟府,你也會變成孟府管家,你要習慣才是。”


    他微微低身,沉默不語。


    想來……是為了管家一事早做準備吧。


    她見他不答,又繼續道“雖說如此,我還是不禁有些忐忑,嫁人是第一迴,也是最後一迴。”


    “夫為妻綱,我都記得這些道理。”


    她沉默半晌,輕歎道。


    “這可能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一直被人控製著。”


    “但我也不求什麽恩愛如常,隻希望……相敬如賓。”


    “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抱歉,我歸家了。”


    就這樣,他靜靜地望著那驕陽一般的少女消失在視線內,默默守著身後那座小少爺與喬家庶妹正在廝混的淫院。


    默不作聲。


    就這樣,他靜靜地看著他們密謀著,偷梁換柱;靜靜地看著嫁人的她像被潑出去的水一樣被至親遺棄,一臉絕望崩潰地留在原地,看著他們笑迎頂替正室名頭的庶妹;靜靜地看著她在這個可悲可歎的孟府裏沉浮,逐漸消逝光芒,變得敏感軟弱,傲骨盡失。


    他隻是帶著近乎殘忍的麻木,看著一出事不關己的宅院戲碼。


    那天,她已經被折磨得失去了一切勇氣,一臉麻木地抱著自己已然睡熟的孩子。


    而他端著毒酒,來送她最後一程。


    她沒有驚慌,但已然不是像以前那樣的不驕不躁,遇事不驚,而是一種對殘酷現實的絕望麻木、釋然欣喜。


    他覺得甚是可悲,遞給她毒酒。


    她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接過,沉默地看著麵前的毒酒,就像看到救贖一樣癡迷。


    忽然,她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孟伍臣,你果然是奴才,不是人。”


    他緩緩閉眼,默認了。


    自己的奴性早已根深蒂固,他沒法挽救自己,也早已不奢求別人的救贖。


    多年後,主母為了更多的錢財,將自己的母家牽扯進來。


    喬家正式改名,不複存在。


    孟府也再也無需擔憂財物一事。


    而如今,她的女兒卻在自己眼前,帶著她從前的不懼,質問著自己。


    孟伍臣突然覺得自己也是老了許多。


    歲月磨人呐。


    這多年的頑石也漸漸露出玉料一角。


    對於她的女兒,或許是對她的愧疚,或許是對她的同情。


    他還是應下了這位新主的要求。


    “小姐,您的事,老奴盡心。”


    孟端月靜靜地看著他,對他剛才的出神未置一言,隻是一味吩咐道“給我準確的孟府賬本吧。”


    “我知道的,喬家當年……在背地做了不少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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