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時分。


    “殿下,有消息了!”雲霆直接衝進房間,房間裏兩人的說話聲音戛然而止。


    頂著兩人如出一轍的冰冷眼神,雲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停在門口,“我要不等會兒再來?”


    賀蘭雲隨問:“什麽消息?”


    雲霆立刻說道:“殿下,您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鍾翊和賀蘭雲隨俱是一驚。


    “快說,她在哪兒?”


    “我們守在六皇子府周圍的人傳來,府上這兩天突然多了兩個備受六皇子關注的陌生女人,一個被伺候在院子裏,一個被留在了六皇子身邊。”


    雲霆想了想又說,“對了,其中一個還坐著輪椅。”


    賀蘭雲隨沉聲:“看來阿玉是被賀蘭寧輝抓走了。”


    阿玉?鍾翊短暫地出神一瞬。


    如此親昵的稱唿…他也曾想過,想過某一天能夠叫小姐一聲玉兒。


    “我去尋人。”鍾翊站起身。


    “不可。”賀蘭雲隨說,“這個消息忽然傳出來,未必不是賀蘭寧輝放出來的魚餌。”


    鍾翊自然也想到過這個可能,但是他隻要想到小姐身在龍潭虎穴,便不願讓她在裏麵多待一秒。


    “賀蘭寧輝的真正目的是我,隻要我沒上鉤,阿玉就暫時不會有事。”賀蘭雲隨說,“我的急切並不比你的少,但是既然要救人,就應該萬無一失。”


    “其中的利害,你是個聰明人,不必我多說。”


    鍾翊問:“你的計劃要多久?”


    “給我三天。”賀蘭雲隨重複,“不管是你,還是我,最多都隻能等三天。”


    “到時候無論如何,我都會將阿玉救出來。”


    鍾翊沒再出聲。


    賀蘭寧輝從昌蓉院子離開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堪稱烏雲密布。


    讓昌蓉學習阿鶯的穿衣樣式、說話方式,學習阿鶯喜歡唱的小曲兒等,她一個也不幹,否則便是被強迫做了這些事,也是不情不願、不倫不類,叫人無法舒心。


    賀蘭寧輝沉著臉推開房門,心裏想的是:


    她不願意也得願意,再硬的骨頭也有被敲軟的一天。


    “殿下,您迴來了。”


    還沒習慣書房裏多出來的人,乍然聽到輕柔的女聲,賀蘭寧輝顯而易見地一怔。


    他抬頭看去。離書桌不遠處,女子正安靜地坐在輪椅上,腿上放著打開的書。


    賀蘭寧輝的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滑過書名。


    那隻是一本雜記。


    雜記之類的書都是隨便買來堆在書架上以圖美觀的,一般都被放在書架的最上麵幾層。


    “這書誰給你拿的?”


    餘惜說:“是我求唐大人幫我拿的。”


    “唐大人?”賀蘭寧輝問,“唐燁?”


    餘惜點頭:“他來找您,但您不在。”


    賀蘭寧輝略有戲謔地說:“他竟然肯幫你。”


    餘惜微笑:“隻是舉手之勞,唐大人自是願意。”


    賀蘭寧輝探究地看向她的臉:“從你的言語之中聽起來,你對他的印象似乎不錯。”


    餘惜說:“如果是和殿下比起來的話,確實會好一點兒。”


    賀蘭寧輝神色一黑,冷哼出聲:“你若打算以贏得嘴皮子功夫來煩我心,好尋得複仇快感的話,我看你還是哪兒來迴哪兒去,我可一點兒也不想留你給自己添堵。”


    餘惜癟癟嘴,似是覺得有些委屈,剛剛雲淡風輕迴懟人的模樣瞬間變得楚楚可憐。


    “殿下可是在別處受了氣?”


    賀蘭寧輝自顧自倒茶喝水,聞言也不作迴答。


    餘惜說:“殿下從進門開始,眉宇間的折痕便沒舒展過。”


    聞言,賀蘭寧輝的眉宇下意識一鬆。


    換來少女略有些嬌俏的調侃:“殿下不愁眉苦臉的時候,真是讓人神魂顛倒。”


    賀蘭寧輝睨了她一眼,倒是沒有想到她這樣清冷淡然的臉也會有這樣油嘴滑舌的一麵。


    “從前真是一分也不曾了解過你。”


    餘惜故作哀傷:“殿下一直嫌我殘廢,不願了解我也是正常。”


    賀蘭寧輝心中微驚。


    她一個養在深閨裏、甚少與人接觸的富家千金,竟然對人的情緒觀察得如此細致入微。


    他自問任何時候都將自己的喜怒哀樂藏得很深,沒想到他早已在人麵前泄露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賀蘭寧輝走過去,抬起她脆弱的下巴,讓她仰視著自己:“說說看,你對我的了解。”


    餘惜想收迴自己的下巴,卻被他兩根手指固定得無法動彈。


    餘惜眨了下卷翹的睫毛,望著眼前的男人,目光如水。


    叫人產生一瞬的錯覺,快要被她的眼波淹沒。


    “殿下是王朝六皇子,天潢貴胄,來永嘉城是為了賑災。”


    賀蘭寧輝打斷她:“說些別人不知道的。”


    餘惜莞爾輕笑:“別人不知道的我又怎麽會知道?”


    賀蘭寧輝盯著她“真摯”的眼睛不說話。


    “哦不。”餘惜說,“殺我全家的兇手是您而不是所謂的土匪,這算嗎?”


    不知道她從哪裏得知的外麵的消息,城中皆傳遲家慘案,乃土匪蓄意報複所為。


    賀蘭寧輝一把甩開她的下巴,道了聲:“無趣。”


    他走到書桌後,拿起毛筆,拇指和食指尖上卻仿佛還殘留著少女肌膚的滑膩之感,手中的毛筆也變得滑溜溜的。


    他放下毛筆,看向一旁的女子,“過來磨墨。”


    餘惜說:“好的,殿下。”


    身下坐的是普通的輪椅,她想挪動非常艱難。


    賀蘭寧輝想讓自己無視,卻因女子挪動輪椅發出的鈍鈍聲響吵得無法集中注意力。


    他下意識想抬頭叫人進來,下一秒又覺得麻煩,於是幹脆站起身,將餘惜推到了書桌旁。


    餘惜的臉生著紅暈,是因為剛才挪輪椅非常吃力導致的。


    她將從發髻中頑皮跳出的碎發撥到耳後,望著賀蘭寧輝說:“謝謝。”


    賀蘭寧輝目光閃了下,很快收迴了自己的目光。


    “不要耽誤時間,磨墨。”


    賀蘭寧輝假意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實際上餘光一直在觀察旁邊的人。


    若她有心窺探他在做什麽,隻需要隱晦地瞥過來幾眼即可。


    然而,她目光專注,一眼也沒有從手中磨的墨上離開。


    漸漸地,賀蘭寧輝有些失神,忘記了自己餘光看旁邊的女子是為何了。


    目光不自覺地聚焦在女子輕輕擺動的衣袖和規律轉動的皓腕上。


    賀蘭寧輝下意識在心裏將她和阿鶯對比。


    阿鶯也給他磨過墨,但那是她使盡渾身解數求他允許她進書房的。


    不過沒待完一天他就讓阿鶯離開了,因為阿鶯的心思總不正經,磨墨的時候總能找著機會貼在他身上。


    他嫌她礙事,耽誤公務,還對她發了火,將她趕了出去。


    “殿下,墨磨好了。”


    賀蘭寧輝適時迴神,不叫人察覺出自己走神的心思,“嗯”了一聲。


    “待著別說話,有事我自然會吩咐你。”


    女子的聲音依舊正經:“好。”


    賀蘭寧輝再次失神一瞬,望著毛筆上均勻濃稠的墨水,心裏想的是:


    他為何要不自覺地貶低阿鶯,抬舉這個女人?


    真是,莫名其妙。


    醫館內,鍾翊急步走進一個房間。


    大夫剛剛告訴他,遲仲中的那箭離心髒很近,沒有當場死亡而是撐到了現在,已經是極限。


    床上的遲仲,儒雅的風度不再,臉色滄桑灰敗。


    見到鍾翊,他努力想要抬起自己的手,朝鍾翊招了招。


    鍾翊走過去:“您要說什麽?”


    “存…存玉…”


    鍾翊頓了下,沒有說實話:“小姐很安全。”


    誰料遲仲竟一眼看出他眼底深處的沉重。


    “說,說實話。”


    鍾翊讓他平靜,妥協:“小姐被人抓走了。”


    遲仲瞳孔睜大,情緒激動到說不出話。


    鍾翊按住他,“我向您保證,我會救出小姐的。”


    遲仲無力地垂下手,眼眶裏逐漸布滿了有些渾濁的淚水。


    “你,一定要,救迴存玉。不然,不然我死不瞑目…”


    然後他艱難地從自己的胸襟裏掏出一張皺巴的紙,鍾翊接了過去。


    “這個,找機會給她看。”


    “告訴她,是爹對不起她…”


    說完這句話,遲仲就斷了氣。


    鍾翊握著那張紙,沉默地在原地站了很久。


    最後,他將寫滿字的紙疊好收起,沒有好奇地往上看一眼,轉身離開了房間。


    保證小姐的安全,不僅是遲仲的心願,也是他的畢生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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