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竹七找來,說碎昀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


    餘惜寫字的手一頓,將毛筆放了下來。


    “夫子布置的課業太多,我倒是把他給忘了。”


    思年問:“要找大夫給他看看嗎?”


    餘惜擦去手腕處沾到的一點兒墨跡,放下帕子。


    “走,先去看看。”


    思年忙拿了旁邊掛著的披風給她披上,推她出門。


    竹七一見到餘惜,就迎了過去,“小姐。”


    “他怎麽樣?”


    竹七低著頭說:“他自從前天下午就開始發高燒,之後一直昏迷不醒,我怕燒出問題,這才去找了您。”


    餘惜點頭。


    等走到門口,竹七疑惑:“我記得我走的時候關了門啊。”


    旁的小廝都早早出去做工,不到時辰是不能迴到這兒的。


    而碎昀又還病著,所以他走的時候才關了門,以免涼風吹進去。


    但現在這門卻是大喇喇地開著。


    寒風唿嘯個不停。


    餘惜說:“進去看看。”


    竹七點頭應是。


    他走進去,第一眼就看向最角落的位置。


    床上顯然空無一人。


    他忙跑出去,“小姐,碎昀不見了。”


    思年斥道:“跑什麽?”


    竹七身體僵了下來。


    “在小姐麵前,無論何時都要穩重些,知道嗎?”


    竹七連連點頭:“奴知道了。”


    餘惜說:“去把人找迴來。”


    竹七應了是,忙叫人去尋了。


    思年問:“小姐,他不會是逃了吧?”


    餘惜點點頭:“也說不定。”


    思年一噎,小姐看起來完全不擔心對方跑了啊。


    兩人調頭迴房間,路過偏房的時候,裏麵的門忽然從裏麵打開。


    餘惜讓思年停下,隨後仰頭對走出來的昌蓉笑道:


    “蓉姐姐。”


    昌蓉突然聽到遲存玉的聲音,神情中顯而易見地閃過一絲慌亂,盡管很快被她掩飾好。


    “小姐。”


    餘惜假意往裏看了看,昌蓉不禁掐了掐手心。


    餘惜裝作毫無察覺的模樣,隻是問:“蓉姐姐可是要去哪兒?”


    昌蓉說:“近來我重新翻看了醫書,找到了一個治療腿疾的醫方,所以想去藥房看看能不能把它配出來。”


    餘惜故作驚喜:“真的嗎蓉姐姐?那個醫方可以治療我的腿疾嗎?”


    昌蓉有些慚愧自己撒了謊,現在看到麵前少女如此激動的模樣,她竟有些不忍心看她失落。


    但她已經撒了個謊,不能再繼續騙她。


    “對不起,小姐,這個醫方還不能…”


    “沒關係的。”餘惜打斷她,笑容依舊燦爛,“這麽多年來給我診治的大夫沒有一萬也有一千,我早就接受了我的腿難以治好的事實。”


    她眨了下眼,掩蓋住失落:“隻是有時候,還是會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


    昌蓉鄭重說:“不是不切實際。”


    餘惜懵然抬頭。


    “我會治好你的。”


    餘惜失笑,顯然沒將她的話當真,隻是不願打擊她的熱情:


    “那就期待蓉姐姐給我帶來的好消息了。”


    昌蓉應:“嗯。”


    餘惜說:“那蓉姐姐便去忙吧,我要迴去了。”


    昌蓉退開一步,讓開道路。


    見遲存玉進了房間,昌蓉便轉身將門關好,隨後疾步去了藥房配置傷藥和退燒藥。


    一進房間,便仿佛進入了暖春。


    餘惜嫌熱和累贅,將披風隨手一扔,思年趕緊接住。


    餘惜說:“去看看她房間裏藏著什麽。”


    思年方才也察覺出昌蓉的不自然,於是應聲:“是,小姐。”


    餘惜坐在榻上,拈起一塊兒糖糕咬了一口。


    甜味兒瞬間覆蓋了發苦的舌頭,她不禁愉悅地揚起眉梢。


    這昌蓉房間裏藏著什麽,她幾乎不用想就知道。


    就是不清楚,是男主主動求的女主救命,還是女主主動要救冷漠的男主呢?


    賀蘭雲隨正坐在昌蓉的房間裏,神色並不放鬆。


    盡管病痛還在不停地折磨著他,讓他的意識止不住地昏沉,但他不能讓自己昏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他仔細迴想著碰見這個醫女的每個細節,想要看看這其中是否有什麽不對,懷疑著這個醫女會不會是那個女人派來戲耍他的。


    今早,病重昏迷的他掙紮著清醒了過來。


    因為他深處的潛意識提醒他已經生病了很久,如果他自己不清醒過來自救,便很有可能無聲無息地死在這個角落。


    強烈的求生欲支撐著他從床上起來,跌跌撞撞出了門。


    一出門寒風就瞬間穿透他身上單薄的外衣,刺痛每個毛孔,令人冷到發顫。


    他抱住雙臂,眼中寒氣比這冬日更甚,往外走去。


    然而他剛走到院子的門口,便意識一閃,倒在了地上。


    他身上不僅有左胸處的刀疤,還有背部成片未愈的傷痕,再加上風寒重病,他能走到這裏都是極限。


    不知過去多久,身體都快要凍僵的時候,他察覺到有人在推他,還有人在耳邊說話。


    睜開眼,看到的便是一個麵容清麗、神情溫婉的女子。


    他第一反應竟是想著,那個女人的溫柔和笑意果然都是裝出來的,眼神絲毫沒有眼前這個女子的柔和。


    對方自稱是這院子裏的醫女,主動要求幫他治病,而他始終緘默不語,眼神冷得嚇人。


    可她非但沒有被他嚇跑,反而越發耐心溫柔,堅持要帶他治病。


    由於沒在她身上感受到敵意,當時他的情況又不容再拖延下去,於是他默許被她帶迴了這裏。


    如此想來,似乎隻是一個巧合。


    隻是她既是醫女,那必然是專門為那個女人治療腿疾的,說不定她們關係密切。


    因此他並不能掉以輕心,輕信對方。


    沒過多久,門口忽然傳來細微的動靜。


    賀蘭雲隨眼神驟然淩厲,身形迅速地藏到了床帳後。


    若是醫女迴來,何必這般鬼鬼祟祟。


    他放輕自己的氣息,凝神看向門口走進來的人。


    那人一進來,便四處張望,沒過多久,對方便繞過屏風走到內室,露出了真容。


    賀蘭雲隨眯眼。


    是那個女人身邊的婢女。


    思年打量著昌蓉的房間,任何可疑的東西都被她拿起來檢查了一番。


    但都沒發現什麽不對,就是一間很符合醫女形象的房間。


    思年在原地困惑,那為什麽昌蓉當時見到小姐的神情會那麽慌張?


    沒等她想出答案,門口再次傳來了響動。


    思年往四處一看,便往床帳後疾步走去。


    賀蘭雲隨此時動與不動,思年都會發現他。


    於是他便站在原地,和思年在床帳後撞了個正著。


    思年瞪大眼睛,頓時明白過來,就要怒聲高唿:“原來…”是你!


    賀蘭雲隨聽到外麵直接往內室裏走來的腳步聲,便伸出手牢牢捂住了思年的嘴。


    “得罪了。”他低聲說。


    思年怒視著他,倒暫時沒有掙紮。


    昌蓉是小姐的醫女,若被她發現自己偷偷進她房間,保不準她會因此對小姐產生不好的想法。


    至於這個碎昀,她十分震驚昌蓉房間裏居然藏的是他,難怪當時昌蓉神情那麽不對。


    莫非,他們有奸情?還是在密謀什麽不好的勾當?


    思年腦內風暴,對碎昀和昌蓉的敵意和懷疑寫滿了眼底。


    賀蘭雲隨看到,但現在顯然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外麵的昌蓉將手上的藥包放在桌上,四處看了一眼沒看到人,不由奇怪:“人呢?”


    她小聲喚:“你在嗎?”


    這內室不大,一眼就能飽覽,因而在沒聽到應答後,昌蓉便神情擔憂地出了門,像是要去外麵尋人。


    不等思年動手,賀蘭雲隨就提前鬆了捂住她嘴的手。


    思年質問:“你為何會在這裏?!”


    仿佛若賀蘭雲隨說不出個所以然,思年就要將他拖出去打板子一般。


    賀蘭雲隨也不反問她鬼鬼祟祟地來這裏幹嘛,而是低了頭,恭敬答道:


    “我生了重病,遇見了這房間的姑娘,她說她是醫女,可以為我治病,我才來了這裏。”


    他這話是實話,思年沒聽出毛病,再加上她第一眼看見他,就發現他唇色慘白,麵容黯淡,身體明顯也有些發抖,可見確實病得很嚴重。


    思年眯著眼:“今日你看見我了嗎?”


    賀蘭雲隨會意:“並沒有。”


    思年滿意垂眸,轉身離去。


    賀蘭雲隨聽到關門聲後,抬了頭。


    他看了看桌上的藥包,也不打算等昌蓉迴來,便將其提起,隨後也離開了房間。


    餘惜見思年匆匆開門進來,隨口問道:“看見什麽了?”


    思年說:“奴婢在昌蓉房間裏發現了碎昀。”


    餘惜看書的目光頓都沒頓一下,“哦,找她治病去了?”


    思年詫異於小姐平淡的反應和精準的猜測。


    “是,他說他生了重病,出門後恰巧遇見了昌蓉,昌蓉醫者仁心,便提出為他治病,將他帶迴了房間。”


    “恰巧?”餘惜放下書,“有意思。”


    可不就是恰巧嗎?畢竟可是命定的緣分。


    思年皺著眉說:“奴婢覺得這昌蓉心也太大了些,她與碎昀素不相識,碎昀又形容狼狽,看著不像善人,她卻敢輕易將人帶進自己的房間。”


    餘惜點了點頭,這小婢女還挺敏銳的。


    思年遲疑開口:“小姐如何覺得?”


    餘惜笑著:“你說的對。不過她是醫女,男女大防、性命安危,她應當是都拋之腦後的。”


    思年覺得小姐的話怪怪的,她一時聽不出小姐是在誇昌蓉還是在反諷。


    餘惜說:“等他治了病,便將人提過來。”


    思年驚訝:“小姐您當真要讓他當您的,”後兩個字她有些羞於啟齒。


    餘惜笑盈盈追問:“我的什麽?”


    思年頭快埋到地裏:“床,床奴。”


    餘惜失笑出聲,笑倒在榻上。


    思年雖然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但是小姐笑得這麽開心她也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


    等笑夠了,餘惜擦去眼角的眼淚,笑意很快淡了下來。


    “小思年,不用不好意思,他們男主人便可以七八個通房丫鬟,我也是主人,憑何不能擁有一個小小床奴?”


    她支著下顎,本是純真的年紀,眼角眉梢卻莫名有些妖媚。


    “若你想要,我亦可給你尋來,或者你看上誰,隻管告訴我一聲。”


    思年聽聞這話,臉瞬間紅了個透頂。


    小姐說這話,真是羞死人了。


    但是…


    仔細一聽,怎麽覺得那麽有道理呢?


    思年悄悄打量小姐的容顏和身姿,隻覺得傾國傾城、無人能比。


    別人都覺得小姐是個殘廢,而以此來貶低嘲諷,但她卻覺得這是獨屬於小姐的美。


    一種頹廢又慵懶的美。


    有錢有顏,小姐合該想做什麽做什麽,而不被世俗道德捆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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