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再次醒來,屋子裏頭隻零星搖曳著兩三盞燭火。


    他隻是睜開眼睛,看著床頂,沒有發出任何響動。


    作為皇太子,不算何柱兒,侍奉在寢宮的太監宮女各四人,哪怕他在床上翻個身,都會有宮女撩開床簾查看他的情況。


    胤礽此刻並不想被打擾,便隻是睜著眼,靜靜的躺著。


    上輩子穿到胤礽身上,獲得了他全部的記憶,在經曆了最初的興奮和新奇之後,心中又不可避免的生出了產生了巨大的惶恐。


    在他的時代,就算社會上有以各種形式存在著的階級之分,但在生命麵前,所有人的權力都是平等的。


    哪怕有不公,那些有權有勢的人也不敢明目張膽的來。


    那些髒事爛事都是他這些沒什麽背景還想往上爬的人幹的,那些人得了好處,便分他一口湯喝。


    所以,他死的時候沒有任何怨言,因為沒有人逼迫他做那些事,一切都是他自願的,抵命理所應當。


    在這個時代就不同了。


    上位者想要下位者的性命就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甚至不需要緣由。


    他一個穿越者,即便擁有了原身的全部記憶,可是思想、性格、行為習慣,以及對皇權的敬畏之心都跟原身有很大的區別,萬一哪方麵表現的與原身不同,讓康熙起了疑心,多方試探之下確定他並非原身,那他接下來的命運可想而知。


    除了被切片,他想不到別的可能。


    所以上輩子的這個時候,他過的膽戰心驚、謹小慎微。


    這輩子,胤礽反而不怕了。


    就算康熙察覺到他和原來的胤礽不一樣,那結局也不過是一死而已,他已經死過兩迴了,還都是在清醒的時候感受著自己死亡的,所以,他現在無所畏懼。


    其實胤礽骨子裏是個樂觀的人,即便他的兩世結局都不大好,但那又如何,第一世他被逼無奈做了許多錯事,死了也是罪有應得,上一世已經是他賺來的,倒是沒想到他還有第三次機會。


    唿吸著空氣中彌漫的安神香香味,胤礽不由迴憶起上輩子最後的時光來。


    人性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是他一開始就想錯了。


    他一腔熱情和孤勇的以為,他能憑借自己後世的見識和眼光,給這個封建王朝帶來一些小小的震撼,讓他們不要盯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著眼世界去發現更廣闊的舞台,讓後世子孫可以免於被壓迫、被侵略的命運,但現實卻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讓他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前世臨死之前他都想不明白,他明明有上帝視角,有康熙的偏寵,還滿朝文武近半數的支持,為何會是那樣窮途末路的結局。


    直到一杯毒酒穿腸而過,看著滿屋子不忍又無法言說的兄弟,他忽然懂了。


    其實,真正導致他死亡的,從來都是他的自大與傲慢,他天真的以為,給這個世界的人畫上一張能讓他們的後代吃上幾輩子的餅,就能讓他們死心塌地的為後代考慮,可他忘了一點,從古至今,這片大陸上就流傳著這樣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作為皇太子,他清楚的知道,即便人口巔峰時期,滿族男丁隻有幾十萬人,但漢人百姓卻有將近兩億,康熙靠什麽統治那麽遼闊的地域?不就是靠著底層百姓的愚昧。


    普通百姓若是都讀了書,對這個世界的不公有了清晰的認知,那麽反抗的幾率就會大大增加。


    他是明白百姓意識覺醒的好處,但大清的上位者們顯然不知道,他們隻看到了胤礽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威脅他們的統治地位。


    可笑他幾十年如一日的教化普通百姓,恰恰與康熙的政治理念背道而馳,所以落得那樣的下場,是他活該。


    隻是可惜了,他身邊的那群有膽識有血性的追隨者。


    今生他打算按部就班,遵循曆史進程,最後死就死了,反正他已經死過好幾迴了,有什麽可怕的?


    胤礽想明白了接下來要走的路,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他這一覺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清醒之後身體的沉重感已經消去了大半。


    何柱兒見他醒來,先給離他幾步遠的小太監打了個手勢,而後才輕手輕腳的伺候著胤礽穿衣洗漱。


    胤礽瞥了一眼何柱兒,裝作不認得,問道,


    “新來的?”


    感受著身上不停動作著的幾雙手,胤礽眼眸微垂,奢靡的生活最是能腐化人的本性,上輩子若非他心底有個信念一直在堅持住,他恐怕也會如同這個時代大部分人一樣,紙醉金迷的了此一生。


    上輩子他光顧著跟兄弟們打好關係,讓他們去替自己辦事了,都沒來得及好好享受,今生怎麽著也得好好體會一把當皇太子的快樂。


    等胤礽洗漱完了,何柱兒輕聲道,


    “爺,胡院判已經在候著了。”


    胤礽微微頷首,抬腳往東側殿走去。


    “奴才參見太子殿下。”


    還沒踏進門檻,太醫院院判胡梁宏就已經跪下向胤礽行禮,胤礽腳步沒有半分停頓,走到主位坐下後,才道,


    “起來吧。”


    “嗻。”


    胡梁宏長著一張國字臉,一眼看上去年紀得有六十多,上輩子他一進門就看到這麽大年紀的人給自己下跪,好懸沒撒丫子跑路——他怕折壽。


    但上輩子幾十年的經曆,叫他坦然接受了這跪拜之禮,更何況,折壽而已,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不過……可憐胡梁宏一個院判,放在二十一世紀都是國醫聖手的存在,在這裏卻隻能自稱奴才。


    嘖嘖嘖,這日子真是腐敗。


    胡梁宏從地上爬起來,迅速從藥箱中翻找出脈枕,示意胤礽將手腕放上去,道,


    “奴才給太子殿下診脈。”


    胤礽配合胡梁宏診完了脈,胡梁宏憔悴的老臉總算鬆快了些,天知道他這兩日過的是如何的生不如死。


    要是太子爺再不好起來,他都怕康熙叫人摘了他的烏紗。


    “太子爺已無大礙,隻是這兩天還需注意飲食,奴才再開一副溫養的方子,今日吃一劑,明日一早奴才再來給您診脈,如無異常,再連著吃兩劑,便可停藥了。”


    胤礽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胡梁宏收了藥箱便退了出去,何柱兒叫人擺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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