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教授送午飯過來,商陸便說了老爺子來電話的事。


    按陶京墨的心思,自然是不想搬迴去住的,畢竟在老爺子眼皮子底下,他想親近都比較難。


    但是,以如今商陸對他的態度,他又覺得,此刻搬迴去住,便可以每天都看到商陸。


    不用非得死皮賴臉往實驗室跑,他可以送他,也可以接他,一切順理成章。


    還得是老頭子懂他的心思。


    “他呀,今天大抵是跟陸叔鬧了脾氣。這人老了呀,就跟孩子一樣,老小孩嘛。


    你呢,不必理他,他說他的,你做你的。你現在這麽忙,去他那邊住太遠,有那個來迴折騰的時間,還不如多休息一會兒。你可是又瘦了......”


    陶教授之前嘴上說如何如何,其實,還是愛屋及烏。


    她既理解兒子的執念,也理解兒子在經曆了生死之後,為何不能放手。


    所以,她願意把商陸當成自己的孩子看。


    更何況,她也知道這個孩子多優秀。


    除了商陸是男人,別的無可挑剔。


    “我......”


    “可不是瘦了嘛。白天晚上都熬著,我也不敢說他,媽,你可得好好管管他。”


    陶京墨話音落下,就被陶教授拍了一下,正好就瞧見他脖子上貼著的紗布。


    陶教授差一點就問出來,你脖子怎麽了。


    但立馬想到兩個人會有的可能,到底是把到嘴邊的話給吞了迴去。


    商陸看著不聲不響,但卻是個悶聲幹大事的人。


    他若問了,商陸真要說出什麽驚天的話來,反倒給兒子絕了路。


    所以,心疼歸心疼,擔心歸擔心,到底還是不敢問出口。


    不隻不敢問出口,還得幫著商陸數落陶京墨。


    “商陸這麽辛苦,因為誰呀?人家的科研成果,就為了找你救你毀掉了,這才不得不加班加點重新做,你還好意思說。


    商陸多好的孩子,哪需要我管,倒是你,趕緊把人給我養好。陶老三,你活著迴來,你才能為他做點什麽,你要是沒能活著迴來,你......”


    陶教授話沒說完,眼淚先下來了。


    這是個不能提的話題。


    商陸趕緊放下碗筷,拿了紙巾遞上。


    “商陸,你也勸勸他,沒孫子就算了,我不能連兒子也沒了。他就算不為著我們,也得為你活著呀,不然,那算哪門子的愛和喜歡,讓人守寡,混蛋玩意。”


    陶教授語帶哭腔,商陸也不知道她是真傷心,還是想幫著兒子。反正,他也不會安慰人,索性不開口。


    “媽,你別這樣,你嚇著他了。”陶京墨趕緊道。


    “我兒子動不動就要送命,還不讓我哭了?”


    商陸起身去倒杯熱水,遞給陶教授,陶教授則順手拉住了商陸,“商陸,他最聽你的話,你替我勸勸他。阿姨這輩子沒求過人,你就看在一個母親......”


    “陶教授!”商陸打斷了他的話。


    “他的選擇,我沒資格說什麽。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想,如果是我死了,我的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也一定覺得天都塌了。”


    “你是好孩子!”陶教授輕輕拍著他的手,其實她是不知道,商陸說的前世。


    前世,他真的死了。


    他不知道後來母親是什麽反應,但肯定會傷心的,哪怕從前那麽恨他。


    陶京墨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眼睛頓時就紅了。


    商媽媽趕到海城時,商陸已經火化了。


    沈光赫說,如果商媽媽看到商陸的遺體是那副慘狀,身為人母,如何能承受自己的孩子死得那麽慘。


    更何況,當時陶京墨本來就有很多麻煩,商媽媽若是再把商陸的事追究起來,於陶家也好,於邱長官也好,都是極大的麻煩。


    當然,沈光赫最打動陶京墨的不是上麵這些,而是沈光赫說:老三,商陸是個孝順孩子,他不會想讓母親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但商媽媽還是大鬧了一場。


    隻不過,人單勢微,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孩子到底怎麽死的,又如何去追究,去追查。


    孩子沒了,她其實更多的是自責。


    她覺得是自己把孩子推向深淵的。


    是她讓孩子滾,讓孩子死在外麵也別迴來。


    如果不是她狠心,說了那些惡毒的話,或許孩子也不會這樣。


    當然,她也更恨陶京墨。


    畢竟,沒能讓她見到孩子最後一麵,哪怕她不知道兩個人都發生了什麽,但她直覺是陶京墨害死了她的孩子。


    所以,她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那個害死他孩子的人,不得好死。


    最終,陶京墨也如她詛咒的那般,真的不得好死。


    送走了陶教授,商陸的情緒便有些低落。


    飯也沒吃幾口,陶京墨知道他的心思,有些事,終究還是要講明白的。


    “商陸,咱們聊聊。”


    商陸大概猜到他要說什麽,卻迴避似地假裝忙別的事,“我很忙!”


    “我沒讓你母親見你最後一麵。”


    這話扔出來之後,商陸的心頓時一沉。


    “在她趕到海城前,我便火化了你的遺體。我親自推進焚屍爐的,看著大火吞噬了你的身體......”


    陶京墨說著,眼前仿佛跳動著火光。


    心就像被一雙鋒利的的爪子層層撕裂開來。


    迴想起那時候的他,他其實是想跳進那焚屍爐裏,與商陸一起化為灰燼的。


    但他知道,如今說這些,商陸又怎麽會信。


    “我把你的骨灰葬在了陵山墓園,你可能去看過了。


    你母親想接你迴彭縣安葬,我沒同意。


    彭縣太遠,我沒法經常去看你。陵山不遠,那裏的風景也好,我可以經常去跟你說說話的......”


    商陸不想聽這些,甚至都想捂住耳朵。


    陶京墨既然開了頭,就想把那些事都一並說完。


    在他帶著哽咽聲的講述裏,商陸像是做了一個很長久的夢。


    他死了,母親哭暈在了墓地,迴家的路上,如何揪著陶京墨要跟他拚命。


    聽完了那些話,他的腦子裏甚至跳出一個猜想,他的周年祭,陶京墨被人殺死在了他的墓前,是不是就是他母親下的手。


    畢竟,母親是有動機的。


    “商陸......”陶京墨輕輕喚著,商陸才迴過神來。


    “我媽......”他其實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前世,他們都被很多情緒給裹挾著,像是一張永遠掙不開的網,就那樣把人越裹越緊,最後變成了最慘痛的悲劇。


    若說是某一個人的錯,好像也不全是。


    “我媽這輩子吃了很多苦。她沒多少文化,二十歲嫁給了爸爸,然後生下了我。


    我才一歲多,她就跟著爸爸外出打工了。畢竟,在農村的地裏是刨不出錢來的。要供我讀書,家裏還有老人,她在外麵既辛苦做工,還要惦記著家中年幼的我。


    每次過完年離開家的時候,我肯定是要大哭一場的,想讓她別走。她都說很快會迴來,給我掙很多錢,讓我好好讀書。


    但其實,她每次上了車之後,就會哭一場。我也是這一次春節迴家聽父親說起,才知道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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