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木瘋了。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大約半個月前我們還通過電話,他說剛從南美迴來,學會做一道巴西菜,哪天請我嚐嚐。在電話裏他的思維和語言都很正常,看不出任何災變的跡象。

    關於木木的各種傳聞從未間斷,每天從網絡到報紙到電視人們以不同的方式談論著同一個人,繪聲會色,煞有介事,最終不過都是好事者的低俗想象,或無恥的別有用途。不久前一家網站刊登一條驚人的消息,巍巍木根本不是閹人,他獨特的嗓音是由電腦虛擬合成的,他每次在舞台上的表演不過對對口型而已,完全是假唱。這是一徹頭徹尾的騙局,唱片公司之所以給他編造出一個離奇的身世,完全出於商業利益。一切都是謊言,唱片公司的行為不僅是商業詐騙,更是對公眾的愚弄。此言一出,一片嘩然,各大媒體紛紛轉載這條消息,伐木之聲鋪天蓋地,整個娛樂界就像經曆了一次超級大地震鬧得沸沸揚揚,大街小巷的人們都熱衷談論此事。一些知名人士感到出離憤怒,以最快的速度站出來發表自己的觀點,對木木和所在唱片公司進行體無完膚的批駁,痛斥這種欺騙行為。在公眾一致輿論下,木木的歌迷們紛紛倒戈,在網上掀起一片搗毀偶像的風暴,罵聲潮水一樣湧現在各大網站,一度造成服務器癱瘓。

    巍巍木馬上要開自己的演唱會,門票已提前一個月預售一空,現在購了票的觀眾紛紛要求退票和賠償。演出公司門口人絡繹不絕,觀眾像當初排隊購票一樣急著退票,但演出公司的態度卻不像售票時熱情,對觀眾提出的賠償問題相互推委,表示在事情未被唱片公司證實前不會負責。這種態度最終惹惱了觀眾,在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激動的人群衝進了演出公司,他們掀翻桌子,砸碎玻璃,撕爛海報,還打傷工作人員,造成一片混亂。

    麵對這樣的局麵,唱片公司負責人和木木的經紀人都站出來辟謠,請公眾不要相信謠言,這是個別人對唱片公司的惡意中傷;請歌迷要相信木木,他從來沒有假唱,他的嗓音不是虛擬合成的。可是沒過兩天,一個外號“菠蘿蜜”的女孩在電視訪談節目中坦言曾和木木有過一夜情,兩人是在一家高級俱樂部的舞會上認識的,當時木木對她很感興趣,舞會結束後木木就帶她去了酒店。“菠蘿蜜”的話確鑿可信,具體的時間、地點、相關的人物都有。她津津樂道地談到和木木做愛時的感覺,在電視觀眾麵前詳細地描述了木木的陽具是如何的完美挺拔,大為稱讚。最後,這個與無數名人有過性jiao往的女孩幹脆將整個做愛過程寫出來,登在自己的博客裏。大言不慚的聲稱自己這麽做不是為了個人目的,而是出於社會責任心揭露事情真相,不想看到更多的人受騙上當。“菠蘿蜜”的證言徹底激怒了歌迷,“伐木事件”到達高潮,大批的歌迷結集到唱片公司門口遊行示威,高喊抗議口號,聲稱要將唱片公司告上法庭,要求唱片公司對其商業詐騙行為進行賠償。更有過激的歌迷用瓶子帶來糞便,扔進唱片公司,當眾銷毀木木的唱片。電台、電視台開始封殺木木,將他的節目紛紛徹掉,大有斬盡殺絕之勢。牆倒眾人推,事態已發展到無法挽迴的地步。

    現在該是木木出麵澄清是非的時候。他卻始終保持沉默,對外麵發生的事充耳不聞,這是他一貫對待流言飛語的態度。除了登台表演,他從不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麵,也不接受媒體采訪,除了對聲樂藝術的熱情和執著,其它的事情根本不在乎。他把自己關在家中,全身心的投入新歌創作中。直到這一天,經紀人、唱片公司老板、演唱會負責人一起登門造訪。“伐木事件”把這三人弄的焦頭爛額,他們知道木木的態度,本來不想打擾他,可是事關存亡,不得不請他出麵澄清事實。三人幾乎是在哀求木木出席一次辟謠記者招待會,差一點沒跪在他麵前。

    木木天真的說:“謠言終歸是假的,你們怕什麽?”

    公司老板苦笑道:“我的小爺,你再不出麵說句話,我的公司就要倒閉。”

    “倒閉怕什麽,你們從我這裏賺的錢還少嗎?足夠你下輩子用的。”木木認真的說。

    老板無奈的搖搖頭,哭笑不得。麵對這樣一個不明事理的主,他隻好繼續苦苦哀求。

    “演唱會還開不開?我們公司都打不開門,觀眾都在要求退票。”演唱會負責人小心謹慎的問。

    “開啊,隻要有一個觀眾沒有退票,演唱會照常開,票房損失由我個人承擔。”木木嚴肅的說。演唱會負責人聽了他的迴答,當場臉都綠了。

    還是經紀人比較了解木木,他說你再不出麵辟謠,今後就沒有人買你的唱片,沒有人聽你的歌曲。這句話對木木產生很大觸動,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讓三人在客廳裏等著,自己到書房裏去考慮一會兒。半個小時後,他打開書房的門,一臉蒼白的走出來,向三人點點頭表示同意出麵參加記者招待會。三人頓時喜笑顏開,臉上愁雲一掃而光,拉住木木的手不停說著感謝的話。

    記者見麵會在星期三的上午九點準時召開,到場的各路記者有幾百人,將整個會場圍得水泄不通。大家奮力向前擠,沒有一點空隙,前後左右都是別人的身體、別人的衣服,旁邊人的一聲咳嗽都會使你顫動。然而沒有人在乎這些,大家都想親自見證謊言是如何揭穿,正義感讓每一位到場者變得精神抖擻,渾身是勁。可憐的木木坐在主席台上就象一個犯人,和舞台上的他判若兩人。舞台上的巍巍木星光四射,魅力無窮,一舉手一投足都令人癡迷陶醉。而麵對記者的提問他看上去很羞怯,甚至有些木訥,唯一不變的是他身上與生俱來的高貴。

    “請問你和菠蘿蜜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有過一夜情嗎?”

    “請問你到底是不是閹人?真的像公司宣傳所說的那樣,因為童年事故造成生理上的殘缺,還是位了商業利益而編造的謊言?”

    “如果你是清白的,為什麽要躲起來?”

    記者們開始提問。從前他們對木木是大嘉讚賞,用盡溢美之辭,現在完全換了一副嘴臉,毫無情麵,言辭刻薄,沒有一點客套話和人情味,直指事件主題,一副公事公辦的嚴肅態度。

    “你們是真的喜歡我的音樂,還是隻對離奇的故事感興趣?”這一次木木不在沉默。他沒想到一些無中生有的事情竟把人糊弄成這樣,在他麵前大唿小叫,群情激昂。他覺得他們簡直都昏了頭,失去判斷能力,有必要讓他們清醒下來。木木說:“請大家保持冷靜,不要被謊言蒙蔽。”

    “請正麵迴答我的問題。”一位記者衝到前台,義正言辭的說,“告訴大家你到底是不是閹人,唱片公司的這種行為完全是欺詐,人不能無恥到這種地步。”

    “唱片公司沒有欺騙公眾,我說的你們應該相信吧。”木木天真的以為他的話大家一定相信,事情可以結束。

    “憑什麽相信!”這位記者剛坐下,又激動的站起來,一邊揮舞著自己的雙手,唾沫星子濺到旁邊人的臉上,“憑什麽相信你,難道不能相信菠蘿蜜?”

    “對,對,難道不能相信菠蘿蜜嗎?”一些人在旁邊幫腔,或者說是純粹起哄,他們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蓋過別人,扯著喉嚨叫喊,以引起他人的注意。

    “要我脫下褲子給你們看嗎?”巍巍木憤怒了,他付出太多,也忍受了太多,現在他不能忍受一群人的愚蠢。他從主席台上站起來,雙手舉著話筒問大家。

    “對,隻有當眾脫下你的褲子,才能證明你的清白,證明唱片公司沒有愚弄公眾。”那位記者一直站著,此時他顯得更激動,臉紅脖子粗,一幅正義凜然的樣子,大聲叫嚷。

    在他的煽動下,其他人也激動起來,開始跟著叫喊,脫!脫!脫!會場頓時陷入一片瘋狂狀態,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如萬箭齊發射向木木。可憐的木木在眾人的叫喊聲中臉色發白,手腳冰涼,拿著話筒站在主席台上目瞪口呆。他的無言助長了眾人的囂張氣焰,會場出現騷亂,人頭攢動,你推我搡,像一股渾濁的浪潮向前台撲來。負責維護秩序的工作人員手挽手組成一道人牆,死死抵住向前擁擠的人群。有幾次眼看潮水就要決堤,工作人員咬咬牙又將人浪頂迴去。

    事態發展完全出乎人意料,坐在主席台上的人急得大汗放,誰也不知道該怎樣平息事端。木木再次開口說話;“請大家安靜,我脫給你們看。”他的聲音軟綿綿的卻有一種巨大的力量,現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他先爬到椅子上,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用盡力氣爬到桌子上。忽然站得這麽高,他感到有點眩暈,身體晃了兩晃,還是站住了。台下的人為這一刻的到來興致盎然,大家伸直脖子,屏住唿吸,瞪大了眼睛等著木木脫褲子。

    木木長長出了一口氣,把手伸到皮帶扣,摸到冰涼光滑的金屬扣麵,他忽然不覺得那麽難受。眼前出現一隻擦洗得幹幹淨淨的馬桶,他便有了尿意。這個時候巍巍木的四個保鏢實在看不下去,他們從角落裏衝出來一躍跳上桌子,用高大魁梧的身體將自己的主人團團圍住。木木說:“你們圍住我做什麽,我要拉尿。”一位年長的保鏢看到木木神情恍惚,目光呆滯的樣子,知道他已經不行了。他上前緊緊樓住木木,“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很快他擦幹淚水,怒斥眾人:“你們還有沒有天良,竟然逼別人脫褲子,他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如此折磨一個好人,滾,都給老子滾。”忽然聽到一個男人哭聲和怒喝,眾人如當頭挨了一棒一下子清醒過來,想到自己剛才的言行實在太過分,居然當眾逼別人脫褲子,真的喪盡天良。眾人低下頭,在心中自責,再也沒有人敢往台上瞟一眼,害怕撞見保鏢們怒火燃燒的目光。大家低聲交頭接耳,互相表達悔意,開始向會場外退出。

    保鏢們保護木木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現場,眾人自覺閃開一條道,麵帶愧色的目送他離開。走出會場一刹那,木木迴頭看了一眼,喃喃自語的說:“我說的你們應該相信吧。”聲音像一陣冷風吹過來,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一個星期後我去看望木木,他穿著一套古代騎士的鐵鎧甲坐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上,冰冷的鎧甲閃著寒光裹住他全身,令人生畏。鐵麵罩後露出兩隻空洞無神的大眼睛,目光呆滯沒有一絲生氣,仿佛那眼中曾經有一團篝火,現在已熄滅,隻剩下一堆死灰。老管家接待了我,當他指著坐在樓梯上的木木時,我嚇了一跳,沒想到一個人會變成這副樣子,心中很為他難過。老管家告訴我自從那天記者見麵會迴來後木木就變成這個樣子,他換上一身鎧甲,坐在哪兒就是一天,一言不發。老管家一夜之間衰老了許多,露出龍鍾老態,腰駝背弓,走路都不穩當,不複那日我來做客的神采。

    “木木,你還好嗎?”我走到樓梯前,喊他兩聲。然而他沒有半點反應,鐵麵罩後的那雙眼睛像瞎子一般陷入無邊的黑暗。

    “木木,你還記得我上次來做客的事嗎?你做的菜真好吃。你不是學會了一道巴西菜嗎,教我做怎麽樣?”我試著和木木交流。

    他仍然沒有半點反應,像一尊青銅像坐在樓梯上紋絲未動。一隻斑點狗從客廳角落裏鑽出來,圍著自己主人轉一圈,嗅來嗅去,嗚咽兩聲,耷拉著腦袋靜靜離開。

    “哎,他已經不會說話了。好好的人,怎麽會變成這樣。”老管家在一旁老淚縱橫。他一隻手扶住樓梯,另一隻手拭去眼角的淚水,很快恢複平靜。老管家歎了口氣,繼續嘮叨著說:“他出生一個月我就把他抱迴來,辛辛苦苦把他養大,沒其他的念頭,就指望一生能平平安安。他一個沒娘沒老子的孩子,老天為什麽不可憐他。”

    “他會好的,老人家你自己的身體要保重。”老管家的話讓我心裏湧起一陣陣酸楚,木木的命運真可憐。

    “哎,我知道是好不了的,這都是命中注定。我希望老天可憐可憐他,在我死後有個人來照顧他。”老管家說著又流出淚。

    “木木,我幫你脫下鎧甲吧,穿在身上多重多難受。”我不忍心看到老管家難過的樣子,走到木木身前想幫他脫掉鎧甲。手指剛觸到鎧甲的涼意,木木嘴中立刻發出痛苦的尖叫,“啊,啊”的尖叫聲在整座房子迴蕩異常恐怖。他霍地站起來,緊握雙拳不住顫抖,全身的鎧甲錚琮作響。我被他的樣子嚇得驚慌失措,扭頭躲到老管家背後。

    “哦,木木,別害怕,他不會傷害你的,別害怕,他不會傷害你。”老管家上前拉住木木的手,不停安慰他,使他安靜下來。

    我不敢再靠近木木,看來他真的瘋了。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在黑暗中舔舐自己的傷口,任何靠近他的人都是一種危險,隨時可能遭到攻擊。在這座房子裏呆久了,心中很沉悶壓抑,木木的樣子讓人看了難受,我起身和老管家告別。老人家把我送到門外,站在門口良久才進去,望著他那佝僂的身影,我為這一對主仆的命運擔憂,帶著無可奈何的惆悵離開木木的家。

    木木就這樣從早到晚地呆坐,一言不發,不知道餓也不知道困。老管家每天都要請一位醫生來為他看病,但誰也沒有幫他脫下鎧甲,讓他重新開口講話。惟一能和他交流的大概隻有那群寵物,老管家把它們都放出來,隻要木木坐在哪裏,它們就圍在他身邊,同主人一樣安靜。大阿哥站在木木肩上,圓溜溜的眼睛不安的四處探望,它是一隻非常聰明的鸚鵡,能說善道,能講笑話和順口溜,會用五種不同的語言和人打招唿,現在它同自己的主人一樣緘口不言。老管家為這一切操碎了心,感到自己的身體一天天不行,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告誡自己不能倒下,第二天早晨一定要醒來,他還要繼續找醫生為木木看病。他堅忍著內心的孤獨和痛苦盡力照顧好這個家。

    一天深夜,萬物沉睡的時候,巍巍木忽然像得到某種啟示,他從坐的位子上站起來,手持一根蠟燭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走路時鎧甲抖動發出的聲音在整個房子裏迴響,“哢嚓,哢嚓”聲一會兒出現在書房,一會兒出現在臥室,一會兒出現在客廳。最後木木來到老管家的臥室前,他推開房門,發現裏麵沒有一點響動,燭台上的蠟燭已經燃盡,流下長長的燭淚。他湊到床頭看見老管家安靜地躺在床上,一雙眼睛死死地盯在天花板上,嘴裏已沒有了唿吸。老管家那顆衰老的心髒終於還是沒能承受這樣的打擊,永遠停止跳動。“姥爺,你睡了嗎?為什麽不閉上眼睛。”木木站在床頭望著死去的老管家,開口問道,他已經沉默了整整一個月。“我幫你合上眼睛,你好好睡吧,姥爺。”木木伸出手撫下老管家的眼簾,替他合上眼睛,可憐的老管家終於得以安息。木木呆呆站在床邊,淚水從他眼中湧出來,靜謐的夜色壓得它喘不過氣來,他想撕破這沉重的黑暗,便將蠟燭扔到床單上,一團火焰躥上來照亮他的眼睛,這讓他感覺舒服很多。看見滿屋亮堂的火光,木木才滿意的退出臥室,並重重關上房門。歌聲又在這座大房子裏響起來,木木唱道:

    一顆流星,

    劃過寂靜的夜空,

    帶著你離開這紛擾的世界。

    沒有哭聲,

    沒有絕望的心疼,

    隻有我低聲對你的祈禱。

    祈禱在天堂,

    再沒有病痛,

    不用呻吟到天明。

    祈禱在天堂,

    做一隻快樂小鳥,

    無憂無慮的飛翔。

    寧靜的世界沒有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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