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都想不到今日陛下會親臨太傅府。百姓們都俯首在地,寂靜無聲。


    “今日太傅府怎的那麽多人?誰能與朕解釋解釋?”


    白樂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但是沒有人敢迴答。都說伴君如伴虎,每個君王的脾氣也都大差不差,若是說錯了話,今日災厄就會降臨在身上。


    時清灼解釋道:“陛下,近來京城疫病肆虐,百姓們都恐懼不安。今日不知是被某些小人用胡話魅言,竟說這場疫病是太傅帶來的。”


    白樂一聽,隻是淡淡一笑。可這一笑,著實讓跪在地上的眾人不寒而栗。


    “如今的大晟,內憂外患。內部有疫病肆虐,民不聊生。外部更是有著淮南的威脅,戰爭也快要再次打響。”


    時清灼一驚,淮南的消息就這樣被白樂說了出來,真是不怕百姓們再次騷動嗎?


    “朕作為一國之君,有權利保護朕的子民。所以,不管是疫病也好,戰亂也罷,朕會一直與你們共進退!朕相信,一定都會安全的過去!”


    白樂聲音說的不大,但是擲地有聲,幾乎都敲進了每個人的耳中。


    他著一身龍袍,光芒萬丈,一身的貴氣耀眼刺目,渾身散布的威儀有令人心生敬畏。


    “對於近來的傳聞,朕也有所耳聞。太傅將疫病帶到了京城,這個說法……”他停頓了一會,突然怒喝道:“……荒謬至極!”


    天子震怒,怎的有人敢多言。每個人都俯首跪在地上,有些人竟害怕的全身都在顫抖。而時清灼也隻好配合白樂,倉惶拉著辛封澤一起跪下。


    後者對於此等行為自然是不樂,畢竟曾經,他也是許多人懼怕的對象。


    “朕為君多年,太傅的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中。你們都說太傅行事乖戾,對於整個大晟十分危險,但是你們可曾想過?太傅於朕而言,又是什麽?”


    所有人就算好奇,也都不敢抬頭。他們在下邊交頭接耳,小聲說著自己的想法。聲音交織如蚊子撲耳,白樂聽不清。


    “曾經太傅與朕說過,若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君主,最重要的就是要在乎百姓。朕能有今天的成就,也離不開太傅在背後的默默扶持。太傅,是朕的兄長。”


    一時間,萬籟俱寂。一刹那,如開水沸騰,太傅府前炸開了鍋。


    曾經京中有此傳言,可是人們都不曾相信。但是今日從陛下口中親口說出,那個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傳言變成了現實。


    “大家都在好奇,為何太傅身為朕的兄長,沒有一個封號,而是選擇做一個太傅。”他眼神瞬間陰鷙,再次開口:“他所擔心的就是各位曾經心中的猜忌,他會造反,奪取皇位。他選擇隱瞞真相,做一個太傅,一直在輔佐朕。”


    “太傅的確做錯了很多事,朕也不為他辯解。但是,四年前,應該是五年前了。五年前太傅當街刺殺一案,想必所有人都知曉。今日,朕親自為太傅洗冤。太傅五年前所殺的那人,是潛伏在大晟多年的淮南人。”


    好像時間就此凍結,有些人連自己身上潰爛的疼痛都感知不到。五年前那場對白無常無止境的謾罵,在此刻反擊在了自己身上。


    “朕已經命大理寺的人前去翻案,相信不久後,此案會再次以另一種不同的結果公布在京城,朕與你們拭目以待。所以,太傅於朕,於大晟,不可或缺,他是大晟最大的功臣!”


    白樂聲音顫抖,大吼道:“所以,今日大家來到太傅府求太傅討要個說法,朕替他來說!整個大晟,就是最好的說法!”


    話音落去,每個人都緩不過神。


    開玩笑吧?或許每個人心裏都是這樣想的。


    曾經唾罵了那麽多年的白無常,如今卻告訴他們是大晟的功臣,這讓他們如何能接受?


    時清灼茫然的說不出話,白樂這一做法,盡管可以保護白無常,但也會寒了百姓的心呐!


    “你們可以怪朕,朕不會多說一句。但是太傅,朕不想再讓他受委屈了。他已經承受的夠多了!”


    白樂就這樣當著所有人的麵轉身走進了太傅府,留下了滿城的百姓驚訝的跪在地上。


    辛封澤臉上露出一抹笑,有些說不明的意味。


    “沒想到這家夥,竟會為了白無常說出這些。”


    經此一事,百姓們也都開始迴憶曾經,白無常貌似,真的沒有做出過太多過分的事情。甚至有人還說,白無常曾經其實是一個特別受人喜愛的人。


    所有的流言經過白樂的訴說,終於破滅,而百姓們也都選擇相信白樂,這場疫病,一定會安然度過。


    每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著不同的感受。吃驚,疑惑,荒謬,害怕……


    白樂也清楚這些話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後果,可是自己已經沒有辦法了,他不想再讓白無常承受這些委屈了。


    真相遲早都會托出,何不讓白無常少受些委屈呢?就算百姓會憎恨他,他也不後悔。


    隻要白無常能好好的,什麽都不重要。


    隻要有白無常在,一切都不怕。


    白無常還未蘇醒,他的額頭滲出很汗,臉色十分難看,仿佛正在承受著什麽痛苦。


    愧疚感迅速蔓延在白樂心裏,他是最了解白無常的,為什麽他沒有在多年前阻止他,為什麽他沒有保護好他?


    從時清灼嘴裏知道這場疫病的來曆與如何治療之後,他也秉持著不能再讓白無常受傷的想法,迅速與他們站在了一起。


    但現在的白無常,沒有人知道他會如何醒來。


    眼前的祭壇都是那樣的真,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要讓他再次經曆。


    他看見了傅瞑,還是那麽愛笑,還是那麽的囉嗦。


    他也見到了方筱桐,女孩還是記憶中的那個模樣,大大咧咧的,卻讓白無常挪不開眼。


    眨眼間,他來到了祭壇上方,被死死的捆住,下方火焰滔天,百姓們看著自己,就像虎狼看見了獵物。


    隨後,他看見了自己用劍殺死了傅瞑。


    ……


    這兩百多年的記憶在他腦中如走馬燈一般快速掠過,他所記得的和不記得的,都讓他再次經曆一次。


    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他深藏在腦中不願打開的記憶,也全部想起來了。


    他猛的驚醒,大口的喘著粗氣,眼神迷離的看著周圍。從左往右看去,所有人都在自己身邊。


    太不真實了,這不應該是屬於自己的。


    滾燙的淚珠落在他的手背,白樂顫抖著開口:“哥,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白無常緩過神,舉起手輕輕擦拭了他臉上的淚痕,可是那一道被包紮好的傷口暴露在了所有人眼裏。


    心裏說不出的難受,沒想到在今日,他把所有的事都想起來了。太恐怖了,太害怕了,他真的不想再經曆了。


    歲桃與遲暮生不如死,他們的心早已被磨平。這世上除了白無常的事,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再讓他們擔心的了。


    這時的時清灼匆忙走進,邊走邊說道:“百姓已經漸漸離開太傅府了,陛下你今日的言論實在是太過危險了,這事一定不能被太傅知曉,否則……”


    一瞬間寂靜無聲,白無常坐在床榻上頗為好奇的盯著自己。他帶著無奈望著周圍,立刻就想轉身離開。


    “清灼,這不與我說說,陛下今日說了些什麽嗎?”他又轉頭看著白樂,饒有興趣的說著:“陛下,或者你與臣說說?”


    紙是包不住火的,可沒想到那麽快就瞞不住了。時清灼一臉抱歉的看著白樂,反省自己怎麽那麽多嘴?


    可是白無常知曉這件事之後,出奇的沒有發怒,而是擔心的問道:“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白樂老實的搖搖頭:“沒有。”


    白無常竟有些慶幸,若是當時自己在人群之中,再次受盡所有人的怒罵與冷眼,他會不會崩潰呢?


    “哥,我不想再讓你受委屈了。不管今後怎麽樣,你做你自己,不用再去在乎我會怎麽樣。我已經長大了,我已經可以獨自去做曾經我不敢去做的事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做自己,好好的生活。”


    “太傅,我也是。我也長大了,我也可以成為保護太傅的那個人了。”


    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他們意氣風發,那熾熱的目光仿佛將自己的外殼燙穿,露出那顆殘缺不全的內心。


    白無常眼角的淚不自覺的流出,但卻被他臉上的笑意掩蓋住了。他轉頭看著辛封澤,沒有說話,等待著一個答案。


    搖頭亦是抱歉。


    或許是早已經猜到了這個答案,所以自己並沒有太失望。他慢慢的看著身前的眾人,隨後說道:


    “既然你們兩個都這樣說了,那我便安心了。如今,百枯肆虐在京城,若想要徹底解決,我的血必不可少。”


    “不行!”


    這幾乎是所有人異口同聲的說出口。


    “太傅你的身體本就不行了,如今再去用血救助所有人,你還想不想要命了?”


    “哥,我不會讓你去的。我不會讓你再糟蹋你的身體。”


    “白無常,我警告你,你最好好好的珍惜你的身體。你想想我們,你若真的出了事,我們該怎麽辦?”


    “……”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在勸解白無常放棄這個想法。可是他們越是這樣,白無常卻越堅定自己的想法。


    “樂樂,若我是白焱,你覺得他會怎麽做呢?”


    此刻除了白樂,辛封澤與司空杏林三人,並沒有人認識白焱。其餘人一頭霧水,聽著不屬於他們的一段對話。


    “曾經我說過,我想成為第二個白焱。但是我發現,我還是想要做自己。白焱會做的,我也會做,而且我會比他做的更好。”


    “哥……”


    “清灼,樂樂,你們兩個將來都是要成為一國之主的。如今的現狀,就是很好的例子。內憂外患,如何解決呢?”


    白無常看著二人,但二人卻遲遲說不出口。百姓與白無常,若真要舍棄一人,他們是真的選不出來。


    他歎了口氣,說道:“不必糾結了,百姓更重要。先安撫百姓的心,再專心的對付外來的侵略。”


    “我心已決,你們不必再勸我。”


    “不行!”


    這一聲怒吼讓所有人都被嚇到了,他們吃驚的轉身,站在最後邊的歲桃此刻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出來。


    “他們根本不值得太傅這樣做!”


    白無常也是一愣,他看著歲桃現在的模樣,滿眼的不甘與憤怒。這一瞬間,白無常終於感覺到,身邊的所有人都長大了。


    曾經的歲桃,是那麽的天真無邪,從不會忤逆白無常的決定。現在,那個一生氣就能用糖葫蘆哄好的小桃子,也長大了。


    “桃子,怎麽了?”


    “他們不配,他們就是不配!”他閉著眼睛,睫簾簌然顫抖著,“他們都是群惡魔,隻會向太傅索取,最後還反過來咬太傅一口的惡魔!”


    遲暮這時走到他的身邊,示意他不要再說了。可是歲桃別開了他的手,怒喝道:“太傅就不該待在這肮髒的地方!”


    這話當著白樂的麵說出口或許有些過激,但沒人會在現在在意那麽多。


    “如今的京城,我隻覺得身在煉獄之中,每日受著烈火灼燒的煎熬。如今身邊的惡魔終於能得到懲罰,憑什麽要去救他們!”


    白無常看不見曾經那個歲桃,他隻覺得眼前的歲桃是那麽的陌生。


    “桃子哥,你在說什麽?”


    “五年前,你們都不知道,你們都不明白!”他死死握緊了自己的手,指甲嵌入血肉,卻感不到一絲疼痛,“那時的太傅被綁在刑台上,承受著那滲人的八十八戒鞭。刑場下,沒有人的目光有一絲的同情,他們全是興奮,全是歡唿!他們都想看著太傅死。”


    遲暮與司空杏林愣在了原地,他們三個當時在刑場下,親自看著白無常是如何承受的八十八鞭。


    他們也力挽狂瀾,隻為搏出一條生路。他們滑天下之大稽,在最終行刑前還讓惡魔們看了一場笑話。


    “太傅明明做了那麽多,沒有迴報就算了,為何還要承受著這些?他們盼望著,他們期待著,仿佛隻要太傅在當時死去,他們會在京城慶祝個三天三夜!”


    他的淚水隨著臉龐落下,他的眼神已經沒有了光芒。


    歲桃猛的抬起頭,麵部猙獰,咬牙切齒:“當太傅府的那扇大門沉重的關上後,我已經,不想再關心他們的一切了。我不想,再讓太傅承受這些不屬於他的委屈了。”


    那一場處刑,血肉隨著戒鞭的揮舞,在空中肆意的飛舞著。那一刻年少的歲桃,也隨著那一場處刑死去了。看著身後那一群惡魔,他感到恐懼。


    明明白無常做了那麽多,明明白無常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而你們卻盼著他快些死去。


    憑什麽他們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接受白無常的好,憑什麽?


    他們不配,他們就該死後被挫骨揚灰!


    這個表麵繁華的大晟,是由白無常的血肉築起的。再漂亮的花朵,也永遠不知道它是由什麽養育的。


    他看透了這個肮髒的京城。人間如煉獄,就算是天神下凡,也會帶著滿身髒汙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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