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潤河走的很安詳,是在睡夢中走的。可是白無常還是有些接受不了,他也希望溫潤河隻是睡著了,他還能醒過來。


    葬禮很簡單,隻有白無常與溫塵兩人。棺木是溫塵出大漠去購入的,棺木中還放著幾株桂花,是白無常叮囑溫塵一定要買的。


    溫潤河說過,他死之後就把他葬在大漠。溫塵的母親也在大漠,他想要去陪她。


    明明曾經的夢想是去看看大海,可這一生都待在大漠,連死去後也是葬在大漠裏。


    溫塵親手將他抱入棺材,眼淚止不住的流出。小時候,溫潤河也是這般抱著他。可是輪到自己抱他時,卻是親手將他抱進冰冷的棺木。


    溫客店後邊的沙丘上一直有一棵枯樹,那棵樹幾乎存在了許多年了,盡管早已幹枯,但是就是一直立在山丘上。


    那裏也是溫潤河親自選定的“家”。


    棺木很重,但不及曾經的迴憶;棺木很小,但剛好能裝下溫潤河;棺木很硬,但裏邊的溫潤河再也感覺不到。


    白無常與溫塵親自將他送往了沙丘上,他們親手挖了一個很大的坑,在萬般不舍的心情下親手將他埋葬。


    白無常大腦一片空白,他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也什麽都感覺不到。他隻知道,在埋葬溫潤河時,他的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打濕了他腳下的那片黃沙。


    看著溫塵親手在枯樹上費力的刻下“家父溫潤河之墓”,他心髒劇烈的跳動,曾經那個傻乎乎的溫潤河,如今真的離開了他。


    這一夜,二人都沒有說過話,但是二人都出奇一致的選擇在沙丘上陪著溫潤河。


    傳言人死之後,魂靈會被人間巡視的陰差帶往地府。此刻的白無常多麽希望,他真是那個陰差白無常。


    這樣,他就能再次見到溫潤河了。


    曾經的記憶會變得模糊,新的記憶又會重新侵蝕著他。它們相互交織,隻讓白無常覺得痛不欲生。


    直至第二日太陽升起,白無常背對著烈日,依舊未闔眼,目不轉睛的盯著埋葬溫潤河棺木的地方。


    溫潤河真的,就這般悄然的離開了他。


    後麵的日子,白無常似乎變了個人似的。盡管對待溫塵還是那般,但溫塵能感受到白無常情緒的明顯不同。


    曾經父親還在時,白無常盡管也冷著個臉,但起碼心裏是高興的。可是現在,白無常的心與臉色相同,那麽的冷漠。


    白無常去溫客店屋頂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溫塵也上去陪過他,但是二人每次都能不約而同的想起溫潤河。


    就這樣,溫潤河在二人心裏都成了一道陰影。不願提起,但卻又難以忘記。


    時間似乎又慢了下來,白無常似乎又迴到了從前那般的生活。盡管身邊還有溫塵陪著自己,但自己再也找不到曾經在溫客店生活的那種感覺。


    很多時候,白無常也會偷偷去尋溫潤河。溫潤河喜歡喝酒,每次一喝就停不下來。但白無常每次都能在一旁及時的製止他。


    那時的他總會說:“無常你真是讓人掃興,你不陪我喝酒就算了,還不讓我喝酒!”


    “我什麽時候不讓你喝?但你能不能看看,你每次喝酒要喝多少?喝太多傷身體,必須給我節製一些……”


    二人每次說著說著就會吵起來,溫塵每次也隻會在一旁看熱鬧,盡管孤獨的大漠隻有他們三人,但也顯得其樂融融。


    而現在,本就冷清的溫客店變得更為冷清了。


    白無常提著一壺酒,坐在了枯樹前。


    他沒有說話,默默打開了酒。


    看著樹上冰冷的幾個大字,他沙啞說道:“老溫,你不是總說我不陪你喝酒嗎?今天我陪你喝。”


    說著,他便往自己嘴裏灌了一大口酒。霎時間,他的臉瞬間紅了起來。


    白無常不喝酒,一喝隻能喝三杯。但這一大口遠遠超出了三杯的量,酒意上頭,他這些天所克製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


    “為什麽連你也離開了我?為什麽所有人都要離開我?溫潤河,我好孤獨,我好難過,你能不能起來在我耳邊再囉嗦幾句啊?”


    “我原以為我可以陪你們一輩子,可是這一輩子怎麽這麽短呐?你不是答應了我你會長命百歲嗎?你才七十五呢,離一百歲還有那麽久。可你為什麽食言了,為什麽食言了?”


    “你走後我該怎麽辦?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們,為什麽你們就不能多陪陪我呢?我真的不想再迴到從前的生活了。”


    “他們都討厭我,他們都害怕我,我不敢再出現在他們麵前,我隻有來到大漠。但隻有你們,隻有你們是真的對我好,隻有你們不會利用我。”


    “我也想如你這般開朗任性的活下去,可是我不敢呐。我是個膽小鬼,我不敢看到他們討厭我害怕我的那個表情,我也想被人們喜歡。但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溫潤河,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你醒過來吧。你別睡了好不好,你別睡了,醒來陪陪我啊……”


    “陪陪我啊……”


    白無常吼的撕心裂肺,但在這空曠無際的大漠,並沒有人能聽見。


    夜風再次席卷而來,將地上的沙塵吹起。似乎這就是溫潤河的迴應,他也想去擦拭白無常臉上的淚痕。


    溫塵站在遠處,看著這般的白無常,他的淚水也不自覺的流了出來。沒想到他會在這裏聽見白無常的心聲。


    這麽多年了,白無常來到大漠一直都是個謎,他也不明白白無常為何會一直跟他們生活在一起。隻是從小到大,溫潤河都與他說白無常是他的朋友。


    可是現在,他終於明白。


    曾經多麽希望白無常離開大漠的他,如今是多麽的懊悔。他不知道白無常在外邊受到了多少的欺負,白無常是抱著多麽絕望的心情才來到的大漠。


    小時候覺得,白無常特別厲害。他撐起來溫客店的威名,隻要他在身邊就能感到安全。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全世界都難以找出一人了。


    可是現在,這個曾經頂天立地的男人也是如此的脆弱。盡管有著驚人的天賦,但卻不被世人喜歡。


    若是自己老爹還在,親耳聽見白無常的遭遇,會不會也是如此痛心不已呢?


    若是老爹還在,他一定會擋在白無常身前,不會再讓他受更多委屈的。


    那麽自己也一樣,隻要自己還活在這世上一天,他便不會讓白無常在他身前受委屈。就如曾經白無常保護自己那般,他也要保護白無常。


    溫塵想過,等到自己去世的那一日,就把溫客店轉交給白無常。這樣白無常在這個世界就不會飄忽不定,他也有屬於自己的家。


    可是不知道白無常願不願意。


    這件事就這樣一直藏在他心裏,也不再提起。


    白無常醒來後已經躺在溫客店自己的房裏,他迷糊的醒來,頭疼欲裂。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喝了一大壇酒,說了許多心裏話。隨後他便倚著枯樹睡著了。


    這時的溫塵推門而入,看著已經醒來的白無常,他牽起一個笑來。


    “無常叔醒了,我還正想來叫你用午膳呢!你昨日喝的有些多了,我做的醒酒湯又太差了,所以可能頭還是有些疼吧。我找到了些蜂蜜,給你兌了些水。我記得你說過喝蜂蜜水也能醒酒……”


    溫塵也這般自顧自的說著,就如曾經的溫潤河一般囉嗦。盡管有些僵硬,但白無常心中卻感到一陣自責。


    他應該是聽見了自己昨夜所說的話。


    “溫塵。”他出口打斷了他,聲音盡顯溫柔,“謝謝你。但是你不用特意的去學著你爹來安慰我。我知道,你心裏其實也很想他。”


    心思被拆穿了,但卻並不窘迫。此刻的溫塵隻是微微一笑,隨後將蜂蜜水遞給了白無常,就獨自出去了。


    白無常說的沒錯,他沒有一日不想溫潤河。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露出這些難過。因為白無常的狀態比他更差。


    他隻能故作堅強,照顧好白無常。


    溫潤河離世時,曾經囑托溫塵,一定要好好照顧白無常。盡管溫塵才是他的兒子,但是經曆了那麽多年的相處,溫潤河覺得白無常更需要人照顧。


    相比溫塵,白無常在許多事上都太讓他擔心。


    所以當白無常拆穿了自己的內心後,溫塵其實也有些難以克製。


    但他太堅強了,他不能垮掉。


    之後的時間,二人的關係不再那麽的僵硬,就好似曾經的他們因為溫潤河的離開生出了一些罅隙。但到頭來,隻是他們自己認為的那般。


    白無常也不再那麽脆弱,也不再那麽一蹶不振。他幫著溫塵一起經營著溫客店,就如從前幫著溫潤河那般……


    漸漸的,時間也過去了五年,溫客店的客人也越來越多。這片大漠,也不再是少有人踏足的地方了。


    這些年,白無常在大漠裏見識了許多身懷絕技的人,也見識了許多的奇花異草,奇珍異獸。


    自打溫客店在大漠裏的名聲傳的越來越廣後,溫客店在這六十年來第一次將樓下的位置坐滿。


    白無常與溫塵一時間也難以適應,隻得慢慢的忙碌起來。


    這一日,白無常去上菜時,聽見一人正在與其他人談論自己這些年的經曆。說的跌宕起伏,驚心動魄,不禁把白無常也吸引了進去。


    他也是一名劍客,如今行俠江湖,懲奸除惡的事做了不少,也少不了人們的誇讚。看著他臉上洋溢的那般自豪的笑,白無常一陣恍惚。


    自己曾經,是否也和這人一樣,夢想著自己被更多人喜歡。也能在提起自己事跡時,露出這般自豪的模樣。


    這一批人流終於離開,溫塵和白無常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簡直忙的不可開交。不知道之後,溫客店是否也會如近來一般,來那麽多客人?


    入夜,白無常再次迴到老地方,看著月亮,想著曾經的一切,也想著溫潤河。


    他閉上眼,他看見溫潤河那張嬉皮笑臉的臉再次出現在自己腦海中,溫柔的對自己說著:“無常,去實現自己的夢想吧……”


    緩緩睜開眼,想著自己曾經的夢想。


    又是什麽呢?


    或許溫潤河說的對,自己也該離開了。躲避了那麽多年,自己也該出去看看外邊的世界了。


    第二日,他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了溫塵。果不其然,溫塵並未阻攔,甚至是支持。


    他也詢問過溫塵,是否想要和自己一起出去,離開大漠,去看看新的天地。


    但溫塵笑著拒絕了他。


    “溫客店是我老爹的心血,溫客店的意誌我也要一直繼承下去。況且,我也要陪著我老爹。”


    白無常笑著點點頭,這一笑似乎有種釋懷的意味。


    “無常叔,若是你離開大漠後,你過得不開心,那麽你就迴來。我和老爹一直在溫客店等著你,溫客店就是你的家。”


    家,將近兩百年了,他不敢提起的一個詞。


    曾經的他,沒有家。天地廣袤,但沒有一處是適合他的地方。所以他隻能如孤魂野鬼那般,四處飄蕩。


    但是現在,溫塵告訴他,他有家了。


    溫塵看見白無常露出一抹笑,但是很快,這抹笑就被眼角流出的淚給洗刷。


    這句話讓白無常再也難以控製,這些年受到的委屈再也憋不住,在這個屬於自己的家中爆發了出來。


    孤影百餘載,還是渴望著溫暖。遇良人,如冬日的那片暖陽,將心中的棱角磨平。


    現在的白無常狼狽不已,可是他根本不在乎。他的眼淚順著臉龐一直滴落,打濕了他的衣袖,也打濕了他那顆早已幹涸的心……


    離開溫客店的時候,白無常再次想起來從前。那時的溫客店,還沒有如今這般大,店旁的那棵樹如今也已經比溫客店還高了。


    溫塵站在門口,目送著白無常離開。背影挺拔,但卻顯孤獨。


    “老爹,無常叔還是離開了。我相信,他一定是去找迴曾經的自己去了。這一離開,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再次見到他。若你在天上看著,你一定要保佑他,讓他不要再遭受苦難了。”


    “無常叔,我們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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