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清灼是光明正大的進入乾清殿的,如今在宮裏的大臣幾乎都看見了。


    現在時辰不早,宮門也要下鑰了。看著時清灼獨自進宮,二人也不再此地逗留,很快便遁入黑暗之中。


    來到乾清殿時,寬宏的大殿裏幾乎空無一人。他憑著記憶走到了裏屋,可仍舊沒有看見一人。


    正當他為此事發愁時,白樂從他身後出現,腳步輕盈的走到他身前,眼神好奇的打量著他。


    可如今的時清灼早已褪去了四年前的稚嫩,也沒有了當時的慌張。


    “見過陛下!”


    他沒有下跪,隻是雙手作揖,身體微欠,眼神裏透露出了一些不同的意味。


    眼前的少年已經比自己還要高挑,白樂從上到下將他看了一遍,渾然找不到當初那個時清灼了。


    “四年了,世子過得可好?”


    如今的時清灼可算意氣風發,眼前的白樂卻一臉的疲憊,但依舊在臉上扯出來一絲笑容。


    “迴陛下,一切都好。”


    聲音冷淡,不帶一絲感情。讓白樂自嘲一笑。


    “此次迴京,相必是知曉了太傅的事吧!朕知道,你在怪朕。你怪朕為何不救白無常!”


    “陛下,我是個直率的人。的確,我不知道為何陛下在當時不伸出手去拉太傅一把?”


    此時的乾清殿內十分昏暗,幾乎隻燃著一根火燭。但時清灼可以看出白樂臉上露出的辛酸。


    他是憑借記憶進入的乾清殿,所以並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看著周圍的布局,他覺得他沒來過這裏。


    而此刻的白樂,手裏正小心翼翼的裹著一幅畫卷。


    “我何嚐沒伸出過?隻是太傅不接受罷了。我也曾在夜深人靜時去過太傅府,但那時的白無常……”


    白樂沒有自稱“朕”,心中的委屈逐漸侵蝕著他。微弱的火光下,時清灼可以看見他眼睛晶瑩的淚珠。


    他聲音有些哽咽,眼神恍惚:“但那時的白無常,昏迷不醒,身上的血肉也腐爛了很多,吸引了很多蚊蠅。那是我感到最為無力的一次。”


    “明明我是皇帝,我可以權衡天下,但我連我最想保護的人都保護不了。這幾年,我沒有一日不在想,若我不是皇帝,我哥他會不會就不用受那麽多苦了……”


    他說不下去了,那日他潛入太傅府時,正巧碰上司空杏林在給白無常上藥。


    看著不省人事的白無常與血肉模糊的傷口,他痛徹心扉,無力感上湧心頭。


    一句句的對不起好似石沉大海,他聽不見。


    可他是大晟的皇帝,他不能隻為了一人而放棄所有。迫於無奈,他什麽也不能做,他什麽也做不了。一向高高在上的君王隻能每日被悲痛侵蝕,懊惱不已。


    “我真後悔當時與他生氣,真是著了他的道了!”


    氣氛逐漸沉悶,火燭的微光把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長,外麵的雨依舊不停,時清灼心裏的怨氣也漸漸平息。


    “世子,你知不知道,如今你擅自迴京,朕可以定罪於你?”


    白樂的突然開口詢問,這也是時清灼此次進宮的目的。他從神遊中緩過,眼神堅定道:


    “陛下,我是個直率的性子,若說錯了什麽話,還請陛下莫要怪罪。如今,大晟與淮南的關係雖然還沒到撕破臉的地步,但淮南正在一步一步的蠶食大晟!”


    “你說的這些朕何嚐不知曉?朝堂之上,真正能替大晟做事的人,如今已經少之又少!”


    “所以,我此次迴京,正是想幫助大晟渡過此難。而且,我想幫太傅平冤!”


    “太傅,的確殺了人,你如何去做?”


    “陛下不知,太傅所殺的那人,是淮南派在大晟的人。那些年,他不知將多少大晟的布局與資料送往淮南。”


    白樂眉頭緊皺,看著眼前的少年,不像是在騙自己。


    “當真?”


    “陛下,這人在大晟待了多年,一定會留下痕跡。隻要我能查到,那麽我一定能幫太傅平冤!隻是,我需要陛下的一道旨意。我要讓他們明白,是您把我召迴來的!”


    “這事好說,但是你要明白,太傅把你送走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如今你再次迴到京城,他們定會再對你有動作,你可清楚自己的處境?”


    時清灼粲然一笑:“陛下放心,我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孩子!我會注意的,隻要能將太傅救出,我什麽都不怕!再者,我迴京吸引他們的注意,他們就不能專心的對付大晟了!”


    白樂有些震驚的搖搖頭。


    “世子果真與曾經不一樣了。若世子真能幫太傅平冤,幫大晟渡過難關,算朕欠你的人情!”


    “陛下不用如此。如今,我早已與大晟在一條船上!若是大晟被破,您覺得我父王和我的弟弟,他們還會留我活口嗎?”


    盡管他是笑著說出,可眼中流露的難過是藏不住的。


    白樂不敢想,若是他沒遇到白無常,沒有遇到一個能好好對他的人,他又該怎麽辦?


    或許他還不能活到如今這個年紀。


    “陛下,別擔心我。隻要你能把大晟穩住,等到太傅平冤的那日,他們一定會自亂陣腳的!”


    他點點頭,這是這些年來,他聽過最好的消息之一。這四年,他孤獨的很。


    曾經的白樂問過白無常,為什麽他不稱帝,而是要把皇位傳給年幼的自己。


    而那時的白無常隻告訴他,更朝換代,苦的是百姓。盡管自己稱帝,也會有很多人不服氣,從而民不聊生。可是自己卻不一樣,自己是太子,是選定的繼承人,隻有他可以!


    而如今,白樂卻有了另一個答案。


    萬人之上,無人之巔。何嚐不是孤獨的呢?曾經還有白無常陪著自己,他並不感到如此。可是,是自己一手將他送往地獄。


    每年的除夕,聽著宮外的熱鬧,再看著自己身邊空無一人。每當這些時候,他總是會想起白無常。


    白無常教他權謀,給他立勢,可最後,他什麽也不能為他做。


    曾經的白無常總說他是天選君王,對於這些王權之道聰慧過人。但他卻明白,自己太過愚蠢。


    他什麽都幫不了白無常,還隻能給他添亂。


    白樂迴過神,看著眼前笑容滿麵的時清灼。他覺得,時清灼笑與不笑簡直就是兩人。甚至在他板著個臉時,周身散發的威壓不亞於自己。


    這或許才是天選君王。


    時清灼正要離開時,白樂又叫住了他,眼中透滿了難受。


    “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


    宮門已經下鑰了,走午門出宮是絕對不可能的。皇宮內每夜戒備森嚴,為的就是防止有著刺客想對陛下動手。


    可時清灼並不怕這些,他要出宮。這些年,上官無權教自己劍術,辛封澤教自己王權之道與其他基礎的奇術,他早已不是曾經那個時清灼。


    躲避了宮中守衛的巡視,他翻上宮牆,看著一望無際的燈火輝煌,最終飛躍而下,迅速離開了皇宮。


    離開皇宮後,大街上幾乎已經沒有了行人。他站在午門前,鳴神大街的盡頭,不禁感歎。


    “曾經的鳴神大街,戌時正是一日中最繁華的時間,可為何現在,竟隻有寥寥無幾的幾人呢?”


    如今的大晟,真的早已物是人非!


    他沒有停留,迅速動身,方向是朝著太傅府的。


    來到太傅府附近,他再次停了下來。大門前的侍衛早已換了一批,如今的太傅府好似一座牢獄,除了大,一無是處。


    他幾乎圍著太傅府慢慢的走了一圈,每走一步,他的唿吸便越來越急促。太傅府周圍,竟雜草叢生,有些小道竟已經看不見道路。


    還有許多百姓扔的垃圾,也堆滿了一地。


    再次迴到大門前時,大門前多了一人。他身著一身紫,直直站在大門前,手裏拿著一把掃帚,與他十分違和。


    門前的兩名侍衛似乎也見怪不怪,甚至還笑著連與他打著招唿。


    “諸葛少卿,又來清掃太傅府啊?這幾年,也隻有你願意來這裏。”


    諸葛璟明淺笑道:“你們也辛苦了,我不打擾你們了。”


    看著諸葛璟明慢慢離開,開始一步一步的掃去太傅府周圍的髒亂,時清灼心中百感交集。


    當他慢慢掃到那條小道,所有人都不再會注意到他時,時清灼也跟了進去。


    小道還是很安靜,但多了掃帚觸地的“沙沙”聲。


    “你是誰,來太傅府周圍做什麽?”


    諸葛璟明沒有轉身,依舊不停的清掃著這條小道,但聲音卻冷不丁的傳進了時清灼的耳中。


    “諸葛少卿,好久不見!”


    聲音略微有些熟悉,著實讓諸葛璟明手上動作一頓,可他卻想不起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他轉身迴頭,高挑的身影隱沒的黑暗中,讓他看不清來者的臉。可自己的大腦卻告訴自己,這人沒有危險。


    隨著時清灼緩緩走出黑暗,熟悉卻又陌生的臉龐映入諸葛璟明眼中。他睜大雙眼,嘴裏不經意的說道一句“不可能”。


    “你是,世子殿下?”


    時清灼強撐著自己露出一抹笑,抬起顫抖的手道:“是我,諸葛少卿。我迴京了。”


    諸葛璟明幾乎是一瞬間的反應,拉著他再次藏匿於黑暗之中。確認周圍的確沒人後,他小聲吼道:


    “你怎麽迴來了?你知不知道如今京城有多危險,你迴來不是找死嗎?白無常廢了那麽大的力氣才將你送出去,你這迴來,你讓白無常怎麽想?!”


    其實麵對他的斥責,時清灼感到一陣暖心。他輕輕拍著諸葛璟明緊握自己衣服的手,小聲迴答道:


    “諸葛少卿還覺得我還是曾經那個不經世事的小世子?”


    這句話倒把諸葛璟明問住了,時清灼能明顯看到他臉色一愣。


    等到時清灼將他此次迴京的目的與他訴說後,諸葛璟明也放下了心中的不安,但臉色依舊陰沉。


    “你真的有辦法能查清那人的身份?”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這是太傅教我的。盡管會很難,但我依然會查下去!”


    “我可以幫你!”


    “諸葛少卿這次不覺得事情難做了?”


    諸葛璟明明顯一愣,但隨後他便笑了起來。


    “沒曾想世子殿下還挺記仇,但那次我依然幫了白無常,這次也不例外!”


    時清灼也笑了笑,再次說道:“那就多謝諸葛少卿,但此事的確難做。若你突然翻閱太傅一案,那麽定會有人懷疑的。這對你,對我,對太傅都不友好。或許會有人從中作梗。所以,我想先自己查查,實在不行,我再找少卿幫忙!”


    四年時間,的確能改變一個人。但像時清灼這樣巨大變化的,諸葛璟明也是沒想到。


    “那好,希望世子一切順利。”


    “我還有一事想問問諸葛少卿。”他再次開口,可這次的語氣卻截然不同,“不知少卿是否知曉,太傅的情況?”


    乾清殿裏,白樂將準備離開的時清灼攔住,聲音有些沙啞。


    “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太傅的情況,或許不是很好。我也是隻去過一次太傅府,而那時的他,昏迷不醒。連司空杏林也麵露難色。我不敢想,但或許真如市井所說的……”


    市井所說的是什麽?白無常早已殞命太傅府。


    他不會接受的。


    所以他才那麽激動的想要跑出皇宮,因為他是真的很想再見一次白無常。證明他不是像市井所說的那樣,證明白無常依舊還活著!


    諸葛璟明此時也搖搖頭,“世子殿下,太傅的情況,我不敢想。我相信傳言都是假的,我也等著真相被公之於眾的那一天。”


    時清灼也明白了,就連諸葛璟明也不知道白無常的情況。看著戒備森嚴的太傅府,他心裏的決定更加堅定。


    幫諸葛璟明一起清掃了太傅府周圍的垃圾後,他也逐漸遠去。


    每日卯時,是守衛最薄弱的時間。如今大晟的時間,卯時天色未亮,他可以在那個時間潛入太傅府。


    他朝著燈火闌珊的路段走去,身後一片漆黑的太傅府好似被黑暗完全吞沒。


    雨又再次漸漸落了下來,他找了一間客棧,但始終都睡不著。


    他相信,白無常一定還活著。明日的他一定能再次見到自己記憶中,自己熟悉的白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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