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不停的下了一整日,夜幕降臨,依舊沒有停歇。


    白無常去了暖閣看過歲桃後,再一次離開了皇宮。


    時清灼不在宮裏,或許他已經迴府了。想著這些日子快要發生的事,白無常頭痛欲裂。


    這是他今日第二次離開皇宮,今日的事情太多,要處理的也太多,他必須得早做打算。


    入夜,大雨使大街上冷清不已,但周邊的酒樓依舊人聲鼎沸,夜晚的京城還是如此。


    白無常來到秦府,敲響了門。開門的小斯一見是白無常,怎敢怠慢,慌忙的將他請了進去。


    知道白無常找的是秦懷諾後,小斯慌忙不已。先把白無常安置好後,再去命人將秦懷諾請來。


    白無常在堂中坐立不安,等待的過程的確很難熬。明明隻是這麽一點時間,卻讓白無常覺得過了很久。


    他腦中不禁想起去年中秋,時清灼在大街上整整等了自己一個時辰。現在想想,自己做的的確太過分了。


    隨著一聲急促的腳步聲靠近,秦懷諾怒氣衝衝的走進了大堂。


    “白無常,你怎麽還有臉來找我?!”


    聲音近乎咆哮,簡直可以將白無常一口吞下。


    白無常急忙起身,麵對火冒三丈的秦懷諾,他也不敢辯駁,直愣愣的站著等著那滔天的怒意。


    “你是不是給我承諾過,你不會讓清灼受傷?你說了你會全全保護他的安全,你那時也是在這裏與我說的!可是結果呢,清灼受了那麽重的傷,昨日我偷偷去看他時我都不忍心吵醒他……”


    白無常抿緊了嘴,麵對指責隻是默默低下了頭。現在的白無常沒有一絲太傅的架子,反倒像個犯錯的孩子,接受著長輩的責罵。


    “你這讓我以後還怎麽敢把清灼放在你身邊?”


    說了那麽多嘴早已口幹舌燥,秦懷諾拿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再次望向白無常。


    “白無常,怎麽了,去了趟鶴州啞巴了?”


    “秦大人,清灼的事,的確是我的錯,我沒保護好他。今日前來,也是為了此事的。還望後麵清灼來府上時您不要再說他。”


    秦懷諾冷哼一聲:“我是他的老師,我想怎麽說他關你什麽事?”


    白無常一直沒敢抬頭看秦懷諾,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秦懷諾就多生出了一份敬意。


    “清灼此次去鶴州一切都做的十分好,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秦懷諾慢慢坐了下來,沒好氣道:“廢話,我的學生,怎麽可能做的不好?”


    見白無常今日有些反常,秦懷諾不禁懷疑,莫不是自己話說的太重了?他不解的盯著白無常,再次開口道:


    “白無常,你怎麽了?你今日怎麽這麽反常?”


    秦懷諾的怒氣也逐漸平息,而此時的白無常終於抬起頭,目光如炬,盯的秦懷諾不知所措。


    “你這孩子,怎的這樣看著我?”


    秦懷諾無意識的說出口,可突然他便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白無常雖然看起來比他年輕許多,但其實年紀比他大不知多少。他叫白無常孩子,這怎麽也感到別扭吧!


    可白無常並未在乎,他開口說道:“秦大人,有些事,我想與你聊聊。是關於清灼的。”


    一提到時清灼秦懷諾立刻就緊張起來,剛才的別扭也隨之消散。他直起身子,全神貫注。


    “清灼怎麽了?難不成又出了什麽事?”他突然站起身,走到白無常身前,“難不成他那個弟弟在京城發難於他?”


    這次輪到白無常疑惑了,什麽弟弟?哪個弟弟?


    看著白無常一無所知的樣子,秦懷諾質問道:“你不知道?就在一個月前,清灼的弟弟來了大晟,現在就在世子府裏。他沒和你說?”


    白無常搖頭,此事他的確不知道。時清灼在淮南不受待見,如今他那個倍受寵愛的弟弟來了京城,目的是什麽,一想便知。


    白無常突然一愣,露出了一絲苦笑。


    “秦大人,我並不知道清灼的弟弟來了大晟。我們昨日才迴京,而清灼昨日也一直在太傅府,什麽消息我們都還不知道。或許清灼今日迴府也才知道這事吧!”


    秦懷諾剛剛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白無常說的在理。可是他轉念一想,難不成時清灼還出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秦大人,我其實想說,可能在不久後,還望你保護好清灼。”


    白無常聲音充滿了疲憊,甚至帶著一絲不舍。這話進入秦懷諾耳中,差點讓他一個趔趄。


    他轉過頭,來到白無常的身前。隨後又走到門口,將所有人都給譴了下去,然後關上了門。


    這一係列操作讓白無常淡淡一笑,看著秦懷諾慌忙的走到自己身前,白無常真怕他突然摔了一跤。


    “秦大人,天黑路滑,腳下小心些。”


    秦懷諾小聲說道:“別說那麽多客套的。你怎麽迴事,發生什麽事了?什麽叫讓我保護好清灼?”


    剛才聲如洪鍾的秦懷諾現在聲音就如蚊子一般,若不是他貼在自己耳邊說的,自己或許都沒聽見。


    “秦大人請將今日我所說的藏匿於心,任何人都不要告知。”


    白無常的眼神十分堅定,對於這件事,秦懷諾知道,似乎有些嚴重。


    “好,我答應你。”


    “秦大人一直居於京城,對於京城的一舉一動必定比我清楚。最近市井之中傳出關於我的流言,秦大人也應該聽說了。”


    秦懷諾麵露難色,這些流言太過難聽,他其實並不相信。可沒曾想到白無常竟然當麵提出。


    “不錯,但太傅放心,麵對這些市井流言,我秦某一字不信!”


    白無常自嘲一笑:“那可能要辜負秦大人的好心了。這些事我的確做過。”


    “你說什麽?”他突然大喝吼道,滿臉的不可置信,隨後再次壓低聲音,怒問道:你身邊的那個侍衛真的是個死囚?而你也真的造假案例,也真的救了他?”


    白無常點點頭,其中的一些事他還是決定不再告訴秦懷諾。


    秦懷諾倒吸一口涼氣,絕望的往後退了幾步。他不安的坐了迴去,想要喝口茶冷靜冷靜。可是驚天的消息讓他拿茶的手都在顫抖。


    “白無常,你究竟在做些什麽?你知不知道,這是死罪!”


    “所以我才求大人在今後保護好清灼啊!”


    “為什麽?你當時到底怎麽想的?”


    白無常將遲暮的身世簡略的告訴了秦懷諾,後者聽完也深表同情。可是就算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像白無常一樣救下一個死刑犯。


    “我原本想著,這件事起碼能藏個十年左右。可沒想到,現在就已經被翻出來了。”


    就算清廉如秦懷諾,也有一絲小心思。他小聲問道:“白太傅,這件事憑你的實力,應該可以瞞天過海吧。隻要你……”


    白無常無奈的打斷了他:“秦大人,我白無常真的有你們所說的那麽厲害嗎?”


    一個諸葛璟明,一個秦懷諾,二人都覺得自己有能力平複此事。或許真的是自己的形象在眾人腦中根深蒂固,讓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吧!


    秦懷諾本也厭惡這種行為,麵對白無常的拒絕,他心裏也是感到寬慰。


    “秦大人,不瞞你說,淮南已經有所行動了。這件事或許就是他們搗鼓出來的,目的不必多說了。”


    忽然,外麵響起了一陣悶沉的雷聲,響徹整個京城。秦懷諾不禁感歎道:“這淮南,真是一年也消停不了啊!”


    “秦大人,若是以後,我真的沒有能力再保護清灼,還請你護好他。這小子最近變得越來越獨立了,之後你可以多教教他些王權之道。”


    “白無常,你,你真的要入局?”


    “都說謀士以身入局,舉棋勝天半子。但我白無常沒這個能力。我不求能勝,隻求能多拖一些時間,可以讓大晟有所準備。”


    秦懷諾自愧不如,白無常這般深明大義,或許他一輩子也做不到。


    “可是白太傅,若你失敗了,又該如何?”


    這並不是秦懷諾的不信任,這事關乎大晟,多留一條路總歸是好的。白無常也理解,他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眼中充滿了希望。


    “曾經,淮南與我大晟下了盤棋,一直維持到現在還未分出勝負。現在,淮南開始了自己的運營,他們下的一手好棋。若是我真的失敗了,我相信,還會有人接手我的位置。況且,我還有一步棋。”


    “是清灼嗎?”


    白無常卻對此搖搖頭,眼裏溫柔無比。


    “曾經我也覺得這顆棋是他。但是現在,他不是一顆棋,他不該被我們任意擺弄,他應該有自己的決定。”


    親眼目送白無常離開秦府,雨打落在傘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白無常的背影顯得如此孤獨。


    就算厲害如白無常,也有做不到的時候。


    秦懷諾心裏五味雜陳,就像吃了一顆苦澀的糖,雖然苦澀,但是總有一絲糖的甜味,讓他難以忘記。


    也許白無常這樣的人,百年也難以出一人。


    傻子亦或是英雄,這是秦懷諾對於白無常的評價。有個可以撐腰的陛下,有著令人望而生畏的職位,有著讓人羨慕的劍法,可是卻做著不屬於自己的事。


    秦懷諾不敢想,若是他是白無常,他會不會做到白無常的一半好。想到這他自嘲一笑,也許一成也做不到……


    今日所說的一切都讓秦懷諾難以消化,白無常,清灼,淮南,大晟,這些詞反複橫跳在他腦海裏,讓他頭疼欲裂。


    他腦子裏再次浮現出白無常的背影,貌似自己每次注意到白無常都是一個背影。


    他總是逆行在人潮中。


    孟城、朝堂、春闈……還有許多時候,白無常的出現總是一個背影。那般挺拔的身軀,今日貌似有些彎折。


    是大雨打濕了自己的眼睛嗎?是自己看錯了嗎?


    秦懷諾不得而知,他閉上了眼,伴隨著雨聲漸漸入眠。


    ……


    離開了秦府的白無常,獨自走在街道上。


    現在已是深夜,那麽大的雨沒有人會出門。


    雨水打濕了傘,滴落在他肩上。看著逐漸染紅的白衣,白無常終於忍不住,大口喘著粗氣。


    自己鶴州受的傷還未痊愈,今日的奔波終於讓他傷口再次開裂。藥也沒喝,傷也沒擦,若是被司空杏林知曉,不知道又該如何數落自己。


    左肩的疼痛讓他難忍,身上的傷口也讓他忍不住的顫抖。他尋了一處避雨,挺拔的身軀終於承受不住,彎下了腰。


    他默默抬起頭,眼神堅定不移。在今日,他總算明白那日吳殊所說的話了。


    雲鶴大牢裏,吳殊招手示意白無常靠近。帶他靠近時,他悄聲說道:


    “淮南已經動手了,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大晟。但是這次,他們很聰明。你和世子,一定會死一個。”


    白無常全身一顫,但並沒有起身,繼續聽著吳殊的陳述。


    “他們的計劃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們這次準備的十分充足。淮南會派一人來到京城,目的就是如此。到時候,才真正是大晟的災難!”


    ……


    白無常被一珠雨水浸入後背,同樣一顫,將他從迴憶拉了迴來。現在他逐漸猜到,淮南派來的人,應該就是清灼的弟弟了。


    清灼與自己,一定會死一個。不用猶豫,自己一定會讓時清灼活下去的。


    既然想用遲暮一事把自己拉下水,那麽隻要自己陪著他們演完這場戲,時清灼就不會有危險。可是自己又該怎樣,才能打亂淮南的計劃呢?


    白無常沒有一絲頭緒。


    淮南這一手棋,著實讓白無常措不及防。若是曾經的那份感覺是突如其來的,但麵對現在發生的一切,他更加堅定之前的那份感覺。


    時間不多了,自己能否找到最好的辦法?為了大晟,為了白樂,為了清灼,為了他所想保護的所有人……


    想著受傷的歲桃與時清灼,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有時候他真的希望有兩個自己,這樣他就可以更好的保護好他們。


    一個保護他們,一個去保護大晟。


    異想天開。


    白無常自嘲一笑,吐出了嘴裏的淤血。確認自己傷勢無誤後,拾起地上的傘,再次步入雨中。


    雨慢慢衝刷了地上遺留的血跡,仿佛剛才一切都沒有發生。待到明日太陽升起,又是一片熱鬧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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