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樹寶眼中,魔晶這玩意是種子嗎?


    樂易提出疑問,樹人搖了搖枝條,認真迴答道:


    “我覺得是。”


    “它們給的我感覺,嗯,隻要埋好了、種好了,就能越來越多……”


    它的迴答讓樂易有點拿不準,他又問道:


    “那你覺得,在我這個結界裏,能種嗎?”


    小樹人很實誠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試試。”


    既然樹人願意嚐試,樂易也不掃興,他用狼外婆的口吻告訴它:


    “樹寶,那我把你留在這裏,你好好琢磨這個魔晶種植,好不好?”


    他已經做好了樹人如果說“不好”時、就掏出另一套說辭的準備,沒想到樹人很高興地同意了:


    “好啊好啊。樂易哥這裏暖洋洋的,很舒服,我願意待在這裏……”


    “行,”樂易臉上露出得逞的微笑,帶著一點忽悠小孩子的罪惡感補充道,“樹寶,那我先走了,有空再和卡芙卡一起來看你……”


    他頓住了,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如果離開陰司,將來還能不能再見到卡芙卡?”


    眼睛的餘光往卡芙卡的方向飄,心中又有些難受起來,房禮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有些過於善解人意的她開口道:


    “你在擔心這小家夥?……擔心以後再見不到它?”


    樂易沉默地點點頭。


    房禮真展示出她好為人師的一麵:“那個本子你拿著,帶迴去,帶出陰司,就可以了。它已經在上麵了。”


    說完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像是老師講完一個知識點、等著在座的學生們提問。


    仿佛在說:“你們有問題就問啊,不問我怎麽知道你們沒有問題、是不是都聽懂了呢?”


    但樂易有點不解風情,他的臉上已經露出狂喜的表情:


    “就相當於我,從地府裏拿走了卡芙卡的生死簿、把它從上麵除名了,它就能還陽了?”


    “是這樣、這樣的嗎?”


    房禮真眼中閃過一絲欣賞的光芒,輕笑道:“對,就是這樣。”


    “陰司這麽大的一個地方,你們這對主仆還能在這裏重逢、還湊巧遇到了要接引它的真君,真是太難得了……嗯,當浮一大白。”


    她突然文縐縐道。


    樂易其實想說:他可從來沒把卡芙卡當成魔物仆從,一直當它是朋友。


    卡芙卡在一邊聽了一會,意識到自己又有機會迴到現世,它顫聲道:“真、真的可以嗎?”


    感覺下一秒它就要哭出來。


    樂易輕輕拍了一下小電動的車座,含笑道:“小卡得知可以迴去,嚇得要哭出來了嗎?”


    卡芙卡搖了搖車頭:“不、不,我是高興……我想迴去啊!我想跟樂易哥,載樂易哥上下班,想見到二姐頭,呃,還有大姐頭。”


    樂易逗它:“你在這裏不是還當上了魁首嗎?在這裏逍遙自在、沒人管你,不比迴去被我使喚強?”


    卡芙卡更大聲了:“不,不好,魁首沒啥意思,早晚被真君當成肥羊捉拿、接引到下獄去……我還是更喜歡跟樂易哥你待在一起啊。”


    樂易心中感動,拍車座的手更輕柔地放下了。


    房禮真看了看他們,微笑道:“走唄。關掉結界,我們出去。”


    “讓無根木自己留在這裏吧。”


    從結界出來,上獄已經是白天。


    樂易抬頭,發現天上的那個巨眼天目真君,已經不見了。


    而萌萌的樹人果然成功地留在結界、沒有一起出來。


    樂易心中一樂。到這裏,本次探險的三個目標,找到樹寶,看一眼奈何橋,搞到一點魔晶交差,都完成了。


    房禮真也看了看天空,淡然道:“一個真君而已。要不了多久,還會有新的魔物上位,希望它的眼光和腦子比之前那位好使些吧……”


    樂易想到了死在自己結界的那位,不禁莞爾。


    想到自己來這一趟,至少3個真君直接或間接地因他而死,樂易有種惶恐和得意交織的感覺:


    “難道我是真君殺手?”


    不過又想到陰司的真君就像韭菜,割掉這一茬,新的一茬還會長出來,他的得意就蕩然無存了。


    看了看頂著一副殘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的房禮真,走上去問她: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打算?”房禮真扭過頭有點吃驚地看著他,“當然是繼續我之前的計劃啊。”


    樂易愣住了。


    “去下獄?”


    “是啊。我們找了那麽久的入口,不就是為了去下獄嗎?”


    入口?


    隻見她緩緩地走到了奈何橋邊,站直了,盡量張開身體,迎著冷冷的河對岸吹來的風,表情有些迷醉:


    “有了計劃就去完成,不是嗎?”


    “很幸運,我的計劃,我的目標,並不複雜,嗯,隻需要走過這道橋就行了。”


    樂易走上前去,還是有些擔心和懷疑:“這座奈何橋,就是下獄的入口?”


    這時,一邊的卡芙卡突然出聲道:“大姐頭,不,房禮真的感覺,可能是對的。我也有種感覺,河對岸,橋的那邊,就是另一個世界。”


    “我們魔物之所以很難找得它,可能是因為這座橋的位置會變,並不是一直在同一個地方。”


    “走了,”房禮真轉過身來朝向樂易,並做出要拍一拍他肩膀的動作,但動作做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的兩隻手臂都已經沒了,她收了迴去,臉上露出一點羞澀的笑意。


    樂易也看出來了,他的心頓時像被人狠狠地拉扯了一下,嘴唇顫抖著問道:“你去了那邊……會好起來嗎?”


    “對嗎?”


    她展顏一笑,露出淺淺的梨渦:“也許吧。我的感覺告訴我,去了那裏後,事情確實會變得更好。”


    這個迴答並不能讓樂易難過的心稍微緩解一些。


    “對了,我走之後,”房禮真突然想到了什麽,出言提醒道:“你最好不要從那些大煙柱離開……那些離開的人,是迴到你的世界了,對嗎?”


    樂易有些驚訝,下意識地點頭道:“對。”


    “那就是了。我建議你不要通過那些煙柱,你要迴去的話,把那塊陰差牌捏碎就行了。那塊牌你還帶著吧?”


    “在的。”他摸了摸褲兜,那塊骨牌特殊的質感傳到指尖,如果離開陰司就沒用了,毀掉也就沒什麽可惜的。


    這塊牌還是房禮真丟給他的。


    現在兩人離別在即,她又特意提醒他把唯一的相逢過的證明給毀掉,讓他本就有些難受的心又多出了一些破碎感。


    “樂易,”這是房禮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真的走了。”


    她轉過身去,踏上了橋麵,背對著他們。


    “走之前,再給我念些好聽的句子吧,就像你在天上時念的那些……”


    樂易先是一怔,眼睛瞬間濕了,他想了想,清了清嗓子,迎著越來越大的河麵上吹來的風,念了出來:


    “一別都門三改火,天涯踏盡紅塵。”


    “依然一笑作春溫。”


    “無波真古井,有節是秋筠。”


    “惆悵孤帆連夜發,送行淡月微雲。”


    “尊前不用翠眉顰。”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當他把東坡的這首送別詞念完,房禮真已經走到了大橋的中央,她的身影也開始恍惚、模糊起來,終至再也看不見。


    像一片樹葉,一個孤獨的旅人,寂靜地,溫和地走入了這個良夜。


    “去了那邊,你會好起來的,對嗎?”


    樂易熱淚長流。


    他的心中湧出了兩種強烈又相互衝突的預感:


    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也許是在遙遠的將來,還會與她重逢,但不會在這個混沌的世界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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