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往後我又遇到了類似景山四秀、茫河十二俊之類的,大多也都是草包,我頓時有了阮籍伯伯那種窮途而哭的衝動……


    說到阮籍伯伯,我經過長途跋涉好像離他們家也不遠了,要不去看看他們吧。


    此時我已經到了上次他大哭的路口,正在迴憶朝哪個方向走時,不經意間看見路口上方穀裏有一個墳頭。


    我記得阮籍伯伯馬車上隨時帶著鏟子,對仆人說哪裏死了就把他埋在哪裏,我下意識看了一眼碑文,當看到“嗣宗阮君”幾個字時我頓時像是被雷劈了,他什麽時候死的?


    看立碑時間才知道,七年了……


    也就是上次見他不久就過世了?那時候他雖然精神狀態不太好,但身體還很硬朗啊。


    我恭恭敬敬地磕了頭,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父親和大阮伯伯在那邊該不會寂寞了吧。


    就在我陷入迴憶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歌聲,一個披頭散發的中年人拄著根棍子哼著輕快的歌慢悠悠到了我身後。


    當他撩起散亂的頭發我才看清,那不正是阮鹹叔叔嗎?我沒來由又哭了,哭著去攙扶他。


    小阮叔叔睜大眼睛仔細看了會說:“呦,長這麽大了啊,嗯,像你父親。”


    我問了他近況後,說到了大阮伯伯的死因,他歎了口氣說:“你父親死後他就更痛苦了,司馬召屢次召他做官,那時候他要麽與劉伶一起喝醉要麽外出不敢歸家,拖了很長時間。唉,可他始終不是隻活自己一個人啊,於是在一次喝的大醉後被迫寫下了一篇勸進文,勸司馬召進晉公加九錫,此後心中鬱結更是無法發泄,很快便鬱鬱而終。”


    我大概能理解他有多痛苦,他該是連銅鏡都不敢再看了吧。我還記得那時大雨,他獨自一人在房簷下痛苦的模樣,這漫天的大雨偏偏對屋簷下的阮籍衝刷最多,以致他從來就沒有像父親一樣平靜過。


    我仍記得他年輕時那句話,‘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多麽豪氣啊。也記得後來周圍的人罵他放浪形骸,但偏偏讓人感覺不親也不疏,也記得最後他經常濕潤的眼角和末路時的大哭……


    我不明白司馬召為什麽非要逼他,於是我問小阮叔叔道:“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非要逼他呢?他對他們有什麽用呢?”


    小阮叔叔輕笑一聲說:“這黑暗時代裏總會有一些反抗者,僅僅因光明便能獲罪,你父親是這樣,他也是這樣。這兩位反叛禮法的文人不止代表他們自己,更是所有對司馬氏不滿的文人們的精神領袖,一死一屈服這樣的結果對司馬家來說再好不過了,從此便沒人再敢反對他們,更是堵住了還想要說話的嘴。”


    “那您呢?”


    “我?我便是那無用之木得其天年,反倒省去了很多麻煩。直到現在我才真正看的開了,這世道不會因誰而改變,世道的不順何嚐不是自己心的不順呢?我現在拄杖輕哼樂得自在,我看到了自由的模樣。”


    相比以前,小阮叔叔此時眉眼舒展,行動時是那麽自然恬淡,我能看出他內裏散發出的溫和快樂,我仿佛從他眼角看到了莊子的一絲韻味。


    我們說了很久,慢慢的我也像是被他感染,心裏的坎坷也變地不那麽重要了。


    當他拄著拐杖輕哼著歌謠晃悠悠走出我視線時,我心裏仙人本該有的樣子漸漸和他重合了起來,或許,隻有阮鹹叔叔最終走到了這一步。


    算來四年多了,我終於到家了。


    “娘,不孝兒迴來了。”


    ……


    母親和小蝶笑盈盈地拉著我問長問短,怪我書信寫的太少……


    這三年小蝶也長成了大姑娘,皮膚也變白了,她一直樂嗬嗬地跟著我,像是怕我變成鳥飛走了。母親擦著眼淚在後堂給我燉肉,這幾年她老的很快,手也更加粗糙了,父親帶走了她大部分的精神。


    到了久違的家,我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安然地享受著難得的美好,好想一輩子就這樣在家呆著啊。


    二伯去了江夏做太守,看望了一趟父親後我便去看山濤伯伯了,他看到我很高興,說要給我張羅冠禮……


    之後他找來一位我族裏的族老,說是德高望重,一起敲定了吉日。


    父親不在,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幸好茂齊哥來了,他笑話了我一番然後忙前忙後開始替我跑路。


    他說自己現正在河西掛職曆練,河西這兩年有些不平靜,他這次來是出差有事,明年可能要把他兒子我那可愛的小侄子送來,母親聽了很高興,讓他盡快帶來,別放在苦寒之地受苦了。


    冠禮前三天山濤伯伯讓我焚香齋戒,說是要我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冠禮過後我就是成年人了,該秉承成人的德行操守了。


    說完之後他又搖頭苦笑說我這孩子倒真不像個小孩……


    冠禮這一天我們家來了很多人,我族裏在此地的人不多,來了幾個沒見過的人,茂齊哥帶了他幾個朋友,更多的則是地方官員和山濤伯伯的朋友。


    說實話我有些怯場,我從沒想過會有這麽多人,何況還有很多所謂的大人物,山伯伯這是想把我推出去嗎?冠禮一直都是選才入眼的一種方式,難道山伯伯是想讓我出仕嗎?


    山濤伯伯和族老身穿禮服表情威嚴地站在高台,我恭敬地上台焚香叩拜了天地,然後跪在地上等他們一次次給我換冠,邊換邊說些吉祥語……


    山濤伯伯親自讀著祝詞,我看得出他眼神裏對我的鼓勵,但從祝詞裏我聽出他確實是想讓我飛黃騰達……


    這些儀式做起來是真的繁瑣,我跪地膝蓋生疼,好不容易才換完了冠讀完了祝詞,緊接著便是拜見母親大人。


    我們的文化好奇怪,明明是男尊女卑,可說到母親的時候卻常常在父親之前,唯獨給了母親最高的敬意。


    或許父親是我們該尊重的引路人,代表著威嚴和責任,而母親卻是根,是生活也是港灣,是我們心底最柔軟處,她是最無私對待我們的人……


    拜完母親後山濤伯伯便開始給我取字,他希望我能大福大祿,取字卻是延祖,我以後便是奚延祖了,可這延祖跟大福大祿怕是矛盾的吧……


    一想到父親那倔脾氣,嗬嗬,大福大祿,山濤伯伯大概也很矛盾吧。


    隨後茂齊哥代表主家一一給賓客敬酒,而我去後堂換了衣服,著禮服去給父親上香,我跪在父親牌位前忍不住又哭了。我終於成年了,我一定會保護好母親和小蝶的,您放心吧。


    一一給長輩見過禮之後儀式便結束了,儀式過後我正捶打著跪麻了的腿,小蝶看到後乖巧地跑過來替我捶打,有個妹妹真好啊。


    成年後便要肩負起家庭的責任,我不能隻呆在家裏了,這會便要挨家挨戶去問好,然後提著野雞去拜見族老和鄉大人……


    我不喜歡拋頭露麵,但現在不得不這麽做,好在我家在山裏,鄰居不多,要打的交道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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