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之遙得知錢來的死訊是在一個沒有月色的夜裏。


    她匆匆披衣起身,隻在殿前見到一個血肉模糊,硬撐著一口氣迴到白玉京的弟子。


    這弟子跪在白玉階前,朝顏之遙磕了幾個頭,發紫的嘴唇顫著,剛張開口哭腔就不受控製的冒了出來:


    “宗主……其他的師兄師姐都沒了……”


    他眼淚大滴往下掉,而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膝行上前,從衣兜之中拿出了一封染了血的信件呈到顏之遙的麵前:“這是錢宗主交代我們務必要送到您手中的信!”


    顏之遙立在他麵前,這會兒是午夜時分,殿前幾乎沒什麽光輝,燃著一兩盞長明燈,裏頭的火光因著夜裏的寒風而明明滅滅,照不亮顏之遙的眸眼。


    這弟子看不清顏宗主的神情。


    顏之遙自他手中拿過信件,指腹拂過信封上枯涸的血跡,卻沒有直接打開這封信。


    她的視線從手裏的信件又重新落迴了這弟子的身上,終於開了口:“錢宗主是怎麽死的?”


    這弟子斷斷續續,有些語無倫次的說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數月之前我們受命到錢宗主身邊,由於調查的目標暴露,錢宗主帶著我們不斷輾轉位置。本來一切都算順利……誰知在前天卻突然遇上了江有涯!”


    “他修為已達出竅,我們根本不是對手,就連錢宗主都被他……捅穿了胸膛,是師兄師姐們拚死才讓我逃了出來……”


    顏之遙沉默了一陣,而後撕開了手中的信封,將裏邊折起來的信紙拿了出來。


    可她接下來沒有打開這信紙,而是忽然一把扼住了麵前這弟子的喉嚨!


    她目光暗沉沉的:“告訴我,你是個什麽東西。”


    這“弟子”意識到顏之遙根本沒有上當,瞬間展露了原型——隻見他的血肉好似蠟一般迅速融化,五官物理意義上的糅雜在一起,成了一坨軟體動物似的東西,朝顏之遙裹過來!


    而這東西的身形卻在某一刻被徹底凍住,渾身凝結出無數冰棱,楚逝水飛身而至,喊了聲師姐。


    信紙連同裏邊的陣法一齊化作碎屑,被風從顏之遙掌上吹散,她淡定的鬆開扼住這個鬼東西的手:“放心,我沒事。”


    蕭青雲的居所離顏之遙不遠,注意到動靜之後也趕了過來,望著那倒地的鬼東西心下一驚。


    顏之遙朝楚逝水看過去:“師弟,錢來宗主死了,看來修真界又要亂起來了。”


    “這二十多年的無憂無擾,怕也隻是鏡花水月,要散盡了。”


    楚逝水被這消息一驚,又教這晚間的寒風一刮,脊背生出些涼意來。


    顏之遙又朝楚逝水和蕭青雲兩人擺擺手:“都迴去休息吧,這裏不會有什麽事了。有什麽明日再談,睡好了才有精力處理接下來的事情。”


    楚逝水看著顏之遙的背影,忽然意識到之前這四大宗的四個宗主,如今就隻剩她一個了。


    蓬萊閣的烏重山百年前可能就被天道侵蝕,而姑射山的謝戟又死在了那場龍神祭後,現下昆侖墟的錢來也丟了性命。從前的這幾位真的就隻剩顏之遙一個了。


    師姐會在某一刻覺得彷徨嗎?


    顏之遙把兩人打發走之後,方才推開殿門,迴到寢殿之中。


    她的床榻上正睡著個小女孩,頭上的辮子紮得亂七八糟,又在奔波之中散了大半,頂著一頭淩亂的雜毛。她脖子上係著一枚金燦燦的元寶,像是累極了,閉著眼睛睡得香甜。


    顏之遙對錢來這小徒弟的印象不深,依昔隻記得這小孩經常騎在師兄隨千裏的脖子上,而隨千裏那一頭毛都要教他小師妹給薅禿。


    饒是顏之遙也沒想到,錢來竟然讓他這小徒弟獨自來到白玉京,把東西給到她手上。


    但不得不說,這的確是掩人耳目的好法子。


    她視線從小孩那元寶墜子移到桌上的一疊賬本——這才是錢來最後留下來的東西。


    …………


    錢宗主殞命的消息還是迅速傳遍了修真界,一直傳到了遠在魔界的時寒舟耳裏。


    昆侖墟卻再無暇顧及這些。昆侖墟裏大多都是劍修,平日裏無拘束,背上背著一把寶貝劍,腰間掛個酒葫蘆,遨遊四海走江湖。


    而這會兒,無論浪跡到哪的昆侖墟弟子都趕迴了宗內。


    錢來宗主的命燈熄了。那個總是嘴上罵著他們“賠錢貨”,私下裏卻是護犢子狂魔的宗主,成了一塊無法開口的牌位。


    就連小師妹也不見了蹤跡。


    昆侖墟的天塌了半邊,有些人紅著一雙眼,止不住朝大師兄隨千裏看過去,見他臉色慘白,伶仃一身,好似下一刻就要倒地。


    隨千裏突然不知發起了什麽瘋,衝上前推開一眾弟子和長老,將錢來熄了的命燈一把奪走。


    沒有人上前攔他,就這麽目送他離開——沒了師父又不見了師妹,且讓他發泄一陣吧。


    隨千裏禦劍一路飛過連綿的山脈,迴到了自己的居所,臉上的慘白褪去了些,心緒卻仍舊低沉。他拿出師父的命燈,端詳了一陣,仔細藏好了。


    師父和師妹都不在,那他就得撐起昆侖墟這個攤子。


    沒人能靠著先輩的樹蔭一輩子,總會有獨自挑擔麵對一切的時刻。幸運的人能在充分的準備之後流利接過擔子,順利完成交接。但有些人,擔子就這麽猝不及防的落下,反應尚且都來不及。


    可卸不下的擔子已經落到肩頭,擔子再難扛,肩頭再稚嫩,也需得咬牙向前。


    隨千裏底下一大幫子的師弟師妹,擔子就落到了他的肩頭,便是再苦再難,也得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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