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修言與柳雲成的事兒還得從他早上去討債說起……


    鎮遠侯府內,剛服侍完寧修言穿衣的二牛端起麵盆問道:“侯爺,咱們今天先去哪家?”


    寧修言看了看桌上鋪開的契書,想了想指著其中的一張。


    “就從城郊的莊子開始,等弄完後,再迴城裏收租子,最後順便拜會下這位竹文軒的李掌櫃,請他吃頓飯,算是聊表心意吧!”


    “喏!”


    等到二牛外端著溫水進來想要幫寧修言洗臉時,後者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二牛一愣,隨即醒悟過來,如今侯爺的心智已經恢複了,哪兒還需要自己再幫他洗臉,尷尬地撓了撓頭解釋道:“那什麽,侯爺我忘了!”


    寧修言莞爾一笑,心知這哥倆兒是照顧自己習慣了。


    “行了,以後記得就行,我不是之前那個憨兒了,你先去府外看看大牛的馬車備好沒!”


    “喏!”


    看著二牛離去的背影,寧修言決定以後這衣服還得自己學著穿,再不濟也得找個丫鬟婢女什麽的來服侍自己,不然一個皮膚黝黑,孔武有力的壯漢站在身後替你整理衣裳,順手還得幫著緊一緊腰間的玉帶,雖說是自己的護衛,可總覺著後麵菊花涼颼颼的!


    不過話又說來,這兄弟倆忠心程度當真沒話說,而且人還挺有意思的,一個話少,憨厚,一個話多,機靈,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正想著事兒,外麵就傳來二牛的喊聲。


    “侯爺,我哥已經在門外候著了!”


    “知道了,我馬上來!”


    胡亂抹了把臉,寧修言就朝著屋外走去……


    很快,馬車便來到了城郊外的莊子。


    看著眼前頗具規模的莊子,寧修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這麽大的地,放眼望去都是在忙著幹農活的人,如果按時交租,前身也不至於過得緊巴巴的,一點王公貴胄的體麵都沒有!


    越想越生氣,寧修言在心裏打定主意一定要給他們來個下馬威!


    當然,若是條件允許,甚至可以選擇換一批佃戶。


    不為別的,就為這具前身出口惡氣!


    可他剛一邁進莊門,迎麵一道瘦小的身影便一頭紮進自己懷裏。


    低頭望去,恰巧小家夥也正揚起小腦袋,睜著兩個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自己!


    小女孩的衣衫略顯破舊,紮著兩根衝天辮,白嫩的小臉蛋上還有著兩抹高原紅,而她後麵還跟著個同樣衣著陳舊,流著鼻涕的小男孩,顯然二人剛剛是在追逐打鬧才撞著了自己!


    “對不起,大哥……貴人!”


    一見來人衣著華貴,小女孩慌忙開口認錯,可說到一半便連忙改口。


    寧修言倒是沒有計較小女孩的衝撞,反而表情錯愕。


    按理說他們近乎五年沒有交租,先不說這衣服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打著補丁,再不濟也不該衣著如此單薄。


    要知道這深秋的冷風格外刺骨,若是大人也就罷了,尚還能扛得住。


    可這孩子還小,看著也就五六歲的模樣,鼻涕還掛在臉上顯然是感冒了,家裏大人就這般不管事兒?


    “二牛,這莊子上怎麽迴事?幾年沒交租還弄成這樣?莊上管事兒的呢?”


    二牛撓了撓頭,神色窘迫道:“侯爺,您是知道的,當年您的事兒都傳遍京都了,這莊子我和我哥來了兩迴都無功而返,索性後來我們也就不來了!”


    寧修言沒說話,而是眼神掃視了周圍農田一圈,似乎已經察覺到了這個莊子的異樣。


    “二牛,當時你和你哥來的時候他們都穿這樣?”


    二牛想了想,隨即開口道:“這倒沒在意,之前都是這裏秦玉秦管事帶我們去莊子隔壁的那間小屋談事兒,從沒進來過!”


    聽到二牛的解釋,寧修言這會兒更加堅信自己心中的猜想,沒好氣地輕踹一腳。


    “看你平日裏挺機靈的一個人,怎麽做起事兒來這麽缺心眼兒!跟傻子有什麽區別?”


    “啊?”


    二牛疑惑地看向寧修言,不明白侯爺為什麽要罵自己!


    可稍一思索,便眼底噴火,毫不猶豫地抽刀就要進去砍了那個王八蛋管事!


    “娘的,老子在天寧軍都沒被人這麽騙過!”


    而明晃晃的長刀卻是將兩個孩子嚇得哇哇大哭,他們還以為這人是要殺了自己!


    小孩子的哭聲很快就吸引來了田地裏幹農活的佃戶們!


    他們三五成群,人人手拿農具,臉色警惕的看著寧修言三人!


    但見著寧修言衣著不似普通人,而他身旁的大牛二牛兩人更是體格壯碩,還都手握長刀,一時間誰也不敢上前質問,隻得將孩子拽在身後護著。


    人群中有個年紀大的老者試探著拱手問道:“幾位貴人,不知來我們莊子可是有什麽事兒?”


    大牛提著刀也不搭話,就這麽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佃戶,但他那直勾勾的眼神瞧著挺駭人的!


    不等寧修言開口,二牛沉聲道:“莊裏的秦管事呢?讓他出來答話!侯爺來找他了!”


    此言一出,人群便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侯爺?哪個侯爺?”


    “自然是咱們莊子的主家鎮遠侯啊!”


    “啊?不是說他是個傻子嗎?”


    “噓,你不要命啦!沒看著侯爺旁邊的兩個壯漢嗎?”


    寧修言可不想聽他們在這裏閑扯,於是直接開口道:“秦管事人呢?”


    另一個佃戶壯著膽子上前彎腰行禮。


    “迴侯爺的話,秦管事外出有事去了,應當是快迴來了!要不侯爺您先去裏麵歇會兒?等秦管事迴來,小人通知您?”


    “不必了!”


    寧修言一揚手,隨機指了個人道:“我問,你答!”


    順著手指的方向,人群自動分開,而被寧修言指著的那名婦人身子一抖,磕巴道:“侯……侯爺,民……民婦……不……知……”


    “別緊張,不是什麽大事!我且問你,為何近五年都不曾交租?此地交由你們耕種多年,我侯府收取的地租比起別的莊子來隻低不高,扣除田賦之後,侯府不過是逢十取一,你們應當是有足夠的餘糧存下才對,可為何不交租?莫非是見我心智受損,便想著吃白食嗎?”


    來之前寧修言就在馬車裏將契書上所定下的抽成看了個一清二楚!


    大夏田賦逢十取三,而侯府在餘下的糧食裏取佃戶一成,已經算是很良心了,別的莊子都是取三成乃至四成!


    這其中絕大部分的原因是老侯爺和老婦人都是良善之人。


    尤其是老侯爺,泥腿子出身,比誰都明白百姓的不易,所以鎮遠侯府的佃戶過的要比旁的地方更好些!


    此言一出,在場的佃戶紛紛詫異地彼此對視,似乎是有些迷茫。


    那名婦人更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停地叩首。


    “侯爺息怒,侯爺息怒,我等都是按時交租,不曾有絲毫拖欠啊!”


    聽到這話的寧修言嘴角泛起一抹陰冷的笑容。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佃戶淳樸,他們可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而且自家對佃戶可謂是很好,至少比京都其他勳貴要好太多!


    自己心智受損一事,對他們這種幾乎與世隔絕的佃戶來說根本就傳不進他們耳朵裏!


    就是傳到耳朵裏,借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不交租!


    想到這裏,寧修言眼眸一冷沉聲道:“還敢誆騙我,若是還不說實話,那咱們便去京都府衙找府尹大人評理!”


    說罷作勢要走,而人群中的一個身材不比大牛矮多少的漢子卻是有些急了。


    隻見他赤紅著雙眼,一臉怒容道:“老侯爺在世時對我等百般照顧,我等從未有一刻忘記,故而侯爺您受了傷變……變成……”


    寧修言嘴角上揚,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人若不激一下,哪兒會吐出什麽實話來!


    漢子一咬牙,不顧一旁老嫗的拉扯,憤而繼續開口。


    “縱使侯爺您心智受損,我等也從未起過不交租的心思!而且那會兒秦管事說了,侯府為了給您治病,已經變賣了不少家產,如今侯府早已沒多少餘錢了,所以需要漲租。咱們大夥聽了誰也沒說半個不字,這一漲就是七成,鄉親們感念老侯爺的恩德,這幾年也是咬著牙扛了下來,怎得如今侯爺病剛好就不認賬了?”


    “漲租?”


    寧修言微微眯起雙眼:“何時開始漲租的?”


    漢子氣唿唿道:“約莫三、四年前!”


    “嗬嗬,好啊,好啊!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


    寧修言怒極反笑,陰沉著臉道:“大牛,去外麵給我守著,若是那個管事的迴來了,直接將他拎到我這來!”


    隨即又笑著對壯漢道:“你叫什麽名字?”


    壯漢沉聲道:“俺叫田大力!”


    “田大力是吧,來,帶我去你家裏!咱們慢慢說!其他的父老鄉親們,我寧修言在感激諸位的恩情,但有一點我要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們,第一,我鎮遠侯府從未對各位莊上的父老鄉親們漲過租,第二,這幾年,侯府也未曾收到過一粒米的租金!第三,我確實是傻了五年,但現在清醒過來了,所以待我取迴侯府應得租金後,剩餘的我會一分不少的退給你們,今日我來便是解決此事的,還請諸位父老鄉親們做個見證!”


    “什麽?沒收到租金?”


    “啊?那秦管事不是每年都將咱們的糧食送出莊嗎?”


    “這到底怎麽迴事啊?”


    “那狗東西誆騙我等!”


    “打死他!”


    “對,打死他!”


    見佃戶們群情激憤,寧修言連忙雙手虛按道:“諸位,諸位,先安靜,聽我說!”


    等到人群沒了聲音,寧修言才再度張嘴。


    “各位父老鄉親們,煩請在這之前一切如舊,就當不知道這事兒,莫要打草驚蛇,免得讓他給跑了!”


    “好!”


    “都聽侯爺的!”


    見人群各自散去,田大力才領著寧修言等人來到了自己的屋子。


    一進去,寧修言不自覺地皺了皺鼻子,似是有些不適。


    見狀,田大力神色困窘道:“家裏髒亂了些,侯爺您多見諒!”


    寧修言擺了擺手,轉了一圈,微微皺眉:“你們就住這種地方?”


    田大力端著破碗倒了杯水,猶猶豫豫的將碗遞給寧修言。


    “嗐,有個地方能遮風擋雨就不錯的了,還得虧當年老侯爺和老婦人心善,收留我等逃難而來的村民,否則咱們杏花村這幾十戶人家早就餓死了!”


    寧修言也不介意,接過碗將裏麵的水一飲而盡,隻不過這嘴裏卻是有一股子餿味!


    “莊子上一共多少人?”


    放下碗,寧修言也不在意髒,隨便挑了個地方就坐了下來。


    “具體多少人不知道,但應該有百十號人吧!”


    “百十號人?青壯年有多少人?”


    “估摸著四十多人!”


    微微點頭,寧修言心中有了一些盤算。


    正好府內缺人手,這些佃戶家裏的婦人們平日裏除了為自家男人縫補做飯外,餘下的空閑時間還是很多的,這樣一來自己完全可以雇傭她們去侯府做工


    李嬤嬤年紀大了,不能太過操勞,正好可以教她們些規矩,平日裏打掃采買什麽的也可以交由她們去做。


    這樣一來侯府也有了生氣,不至於看得那麽蕭索。


    而且從他們先前所言不難看出,佃戶們對侯府還是心懷感恩的,這樣的人用起來也放心!


    想到這裏,寧修言開口道:“不知莊子上女子有多少?”


    田大力隻當寧修言問的是未曾婚配的少女,於是如實相告。


    “約莫有十來個吧!”


    “十來個?怎麽就這點人?”


    寧修言疑惑的看向他,“我先前瞧見莊子上的婦人不是挺多的嗎?”


    田大力一愣,下意識答道:“可她們都有夫家了!”


    寧修言人麻了,“不是,大力,你想哪兒去了,我是問……”


    轉念一想,寧修言又有些語塞,好像自己問的話有問題,轉而苦笑道:“大力,我想問的是有沒有會做飯,懂得幹雜活的女子!不是問人家有沒有婚配!”


    田大力尷尬地陪著笑,“那可就多了,咱們普通人家的女子哪個都會幹活,我估摸著得有三十多人!”


    “這樣吧,一會兒你去問問她們,有沒有願意去侯府做工的,工錢每月一兩銀子,春種秋收時節可以迴家幫忙,其他時候就呆在府內打打雜,包吃包住,一月內準她們四天迴家探親!”


    聽到這話,田大力吃了一驚。


    一月一兩銀子,這已然不少了,要知道普通人家一年下來也才賺七八兩銀子,那還是得省吃儉用才行!


    而眼下侯爺直接就開出一兩銀子的工錢,這可比他們幹農活要賺得多!


    寧修言見田大力不說話,以為自己工資開少了,稍作沉吟後又再度開口。


    “眼下侯府也不富裕,暫且先這樣吧!等我將欠侯府的租子都要迴來,手頭寬裕些後到時候再給她們漲工錢!”


    這迴田大力更是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


    見他半天默不作聲,寧修言皺了皺眉問道:“可是有什麽難處?”


    田大力迴過神連連擺手,有些不好意思道:“侯爺,您看我行嗎?”


    寧修言無奈,正欲開口,卻聽屋外傳來陣陣罵聲,不用看也知道是大牛抓到人了。


    於是對著田大力道:“你的事兒,待會兒再說,先幫我去問問,我找那姓秦的好好算算賬!”


    “好嘞,小的這就去辦!”


    等寧修言來到屋外,就見著莊子上的佃戶們對著被大牛扣住的秦管事破口大罵,那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更有甚者提著木棍鋤頭就要動手,嚇得寧修言趕忙擠進人群安撫眾人。


    “鄉親們,先冷靜,你們這要是打死了,咱們的糧食也就不知道找誰要了!”


    見侯爺開口,百姓們這才悻悻離開,臨走時還不忘對著秦管事吐口水!


    “將他帶到隔壁那個屋子,我要好好問問他!”


    “喏!”


    等大牛找了根木棍將秦管事五花大綁的捆在上麵,寧修言才找了張椅子淡定的坐下,翹起二郎腿。


    望著眼前這個留著八字胡,吃得腦滿腸肥的秦管事調侃道:“看來秦管事吃了我侯府不少糧食啊!”


    秦管事神色一變,諂媚道:“侯爺,您怎麽親自來了?有什麽事……”


    “打住!”


    寧修言一揮手,語氣陰冷道:“秦玉是吧,我一個武將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心思,更不會浪費時間聽你跟我在這打馬虎眼,直接說,誰讓你私自漲租的?”


    聽到這話,秦玉臉色一僵,他發現好像鎮遠侯不傻了!


    剛想著該用什麽借口忽悠過去的秦管事,耳邊卻傳來寧修言猶如惡魔般的聲音。


    “大牛,去,掰斷他一根手指!”


    “喏!”


    不等秦玉開口求饒,隻聽“哢嚓”一聲脆響,他右手的小拇指應聲折斷,疼得當場撕心裂肺的哀嚎起來!


    “秦玉,我侯府是雇你來替我管莊子的,不是讓你來中飽私囊,打秋風的,欺負人欺負到我頭上來了?最後給你次機會,老實交代是誰讓你漲租,這些年租金又交給誰了,想清楚了再說,但凡從你嘴裏蹦出半個我不想聽到的字,接下來斷的可就不單單是根手指了!”


    之所以敢這麽篤定,實則是寧修言不相信一個小小的管事兒,在沒人授意指使的情況下,就敢私自漲侯府的租金。


    要知道普通人與王公貴胄之間,可是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所以不單單是莊子,甚至連那些鋪子的背後都有著某些人的影子。


    “這……我……”


    “大牛!”


    “別別別,我說,我說!”


    秦玉一見身邊的黑大漢又要動手,瞬間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腦的全交代了!


    “是柳雲成,柳家少爺讓我這麽做的!”


    寧修言顯然是沒有聽說過這人,下意識看向二牛,“這柳雲成是誰?”


    沒想到二牛一聽到柳雲成三個字,頓時臉色沉了下來。


    “娘的,沒想到是這個狗東西!”


    寧修言有些詫異,聽二牛這口氣好像是跟這姓柳的有舊怨啊!


    “侯爺,你剛醒來,所以不記得也正常,這柳雲成是京都白羽衛副統領柳石欽的兒子,這父子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老子貪財,兒子好色,幹的都不是些人事兒!”


    “我跟他有仇?”


    二牛點了點頭,“早些年您迴京都述職時,遇到這小子在街上調戲良家婦女,一怒之下就將他給揍了一頓,他爹那會兒還是白羽衛中的一個正五品軍校副尉,莫說是跟老侯爺身份沒得比,就是跟您當時的身份也天差地別,所以他爹當夜就帶著柳雲成來侯府登門道歉!”


    “後來呢?”


    頓了頓,二牛接著道:“也不知道這小子是跟您八字不合,還是那年犯太歲,沒兩天又在望川樓犯到您手裏了!當時他調戲的還是個外鄉女子,而那次您下手狠了些,將他的一條胳膊給打折了!”


    寧修言啞然,這孫子是真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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