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殺隊總部,夜色將近,原本靠在床榻上沉沉睡去的產屋敷突然睜眼。


    “不對……”


    他竭力掙紮著起身的動作,吸引了一旁正在熬藥的夫人的注意。


    “夫君,怎麽了?是有哪裏不舒服嗎?”她連忙過來攙扶產屋敷,輕聲問道。


    “不對……不對……”


    緊握著夫人的手,產屋敷那布滿醜陋疤痕的臉上,雙眼流出淚水。


    “不對……出事了……一定失敗了……他們一定失敗了……”


    “夫君?”


    “夫人……你快走……”


    勉強抬頭看向自己的夫人,產屋敷用那近乎顫抖的聲音催促道:


    “快帶著孩子們離開這裏……快……我們的計劃失敗了……神明已經向我降下預示……她……就快來了……”


    此時此刻,哪怕不用明說,兩人都清楚這個“她”指的是誰。


    繼國惠子。


    她沒有被斬首,六柱的圍剿絕對失敗了。


    不但如此,她很可能還已經和那隻老餸鴉取得了聯係,正朝這邊極速趕來。


    如今黑夜已至,這個過程絕不會要太久。


    那隻惡鬼,要來報複他們了。


    “好,夫君,我馬上就安排人帶你……”


    “不……我不能走……”


    莫名的恐懼隨神明的預示籠罩全身,讓這具已經接近燈枯油盡的身體止不住在顫抖。


    但產屋敷還是竭力維持住了正常的思維能力。


    “我的身體已經不行了……跟著你們……隻會是拖累……別管我……就讓我留在這裏拖住她……你們快走……”


    “可是,夫君你……”


    “聽話……”


    微微搖頭,產屋敷緊握著夫人的手,抬起頭,用那早已模糊的視線,看向她那帶著淚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囑咐道:


    “帶著孩子們立刻離開這裏……其他什麽多餘的東西都不要帶……一路上不要停留……不要迴頭……更不要去其他的駐地……之後就安靜地躲幾年……隻要我族不滅……鬼殺隊……就不會覆滅……明白了嗎……”


    產屋敷的這番話可以算是遺言了。


    他的身體太過虛弱,已經經不起這一路上的顛簸了,轉移的部隊帶上他隻會是拖累。


    因此,他隻能選擇留在這裏,為自己妻兒的轉移爭取最後的時間。


    月明星稀,目送著自己的夫人一步步離去,產屋敷獨自靠坐在裏屋的走廊上,目光落於麵前的庭院中。


    他從不懷疑神明的預示,因此哪怕還沒有任何一隻餸鴉迴來報信,產屋敷也已經確信。


    他們的斬殺計劃絕對失敗了,六柱很可能無一生還。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繼國惠子啊……


    明明已經計劃到了如此地步,都還是無法將你斬殺嗎……


    “哈哈,你害怕了?”


    庭院的角落裏,雙手被捆綁,靠坐在庭院那棵樹下的吉川女劍士看著產屋敷臉上的那副表情,突然笑了。


    “我早就和你們說過了,別去招惹那隻怪物,你們就是不聽,哈哈哈哈……怎麽了主公大人,你現在知道害怕了?”


    對此,產屋敷隻是看向她,輕輕搖頭。


    “吉川,有些事,必須要有人去做,惡鬼,是我等必須誅滅的大敵……”


    “主公大人你知道嗎,你現在說的這番話,簡直就像是隻螞蟻決心要去打敗一頭老虎一樣可笑。


    我看不到這裏麵有什麽值得歌頌的地方,我隻看到你們不但殺不死那頭老虎,而且還惹怒了她,現在,她要迴來報複我們咯!


    主公大人不妨想想看,今夜之後我們究竟又會多出多少本不會出現的犧牲?那些無謂死去的生命究竟又該算在誰的頭上呢?哈哈哈哈……”


    女劍士放聲嘲諷,反正都快死了,她已經無所顧忌了。


    於她的嘲笑聲中,產屋敷隻是沉默。


    “吉川,你說的對。”


    不知是沉思了多久,產屋敷才輕輕點頭。


    “不隻是你,那位蝴蝶小姐,她說的有些話,也對……


    我們一族最開始,本就是為了私欲,為了能延續我族的存續,才投身進這場人鬼之間的戰鬥中,這點確實如此。”


    緩慢地移動目光,看向庭院裏那隻是被白布潦草掩蓋的屍體,產屋敷緩緩說道:


    “為了這一點,在這討伐惡鬼的大義背後,我們,也確實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犧牲。


    自願,並不是我族能理所當然揮霍他們生命的理由。


    很多行為,其實不必要,很多選拔,也確實不合理,很多生命,也的確在白白逝去……


    我之前,一直在思考蝴蝶小姐說的那番話,藤襲山上那些淒慘又毫無意義死去的孩子們,他們並不是每個人都完全沒有了家人,也並不是每個人都和惡鬼有著深仇大怨。


    假如,被送進藤襲山遭受惡鬼吞噬的人是我,是我產屋敷一族的人,我真的,還能那麽理所當然嗎?”


    “不會的。”


    產屋敷輕輕搖頭。


    “我可以接受我的家人為了討伐惡鬼而進行有意義的犧牲,但這種毫無意義的死去,我確實……無法接受。


    蝴蝶小姐,說的沒錯,那些孩子不該如此草率的犧牲,再有什麽大義在身,我族也不該如此踐踏他們。


    為了討伐惡鬼,而設計出如此不人道的選拔機製的我族,在某些方麵,也確實和那些惡鬼,沒有太大的區別。


    本質上,這都是對生命的一種……漠視,二者,並無差異,無非,手段不同。


    這場與惡鬼的較量太過漫長,太多的犧牲,已經麻痹了我們,本該擁有的人心,以至於手段越發過激,做事也越發不顧後果,總覺得,隻要有神明相助,一切就都能按我們所想的那樣……理所當然。


    最終,才釀成了今日的大錯,簡直無知,又愚蠢……隻是,如今想通這些,也為時已晚。”


    長長的一聲歎息,產屋敷再次看向女劍士,輕聲說道:


    “吉川,走吧,外麵的劍士不會阻攔你的,你想去哪,就去哪,無需留在這裏……”


    “你要放我走?”


    女劍士難以置信地看著說出這句話的產屋敷。


    “你本就罪不至死,快走吧,不必陪我,在這赴死……”


    產屋敷再次催促道,他如今已經身心俱疲,被蝴蝶強硬扯下的那塊遮羞布,對他的內心造成了極為沉重的打擊。


    他現在,真的已經不想再看見任何人無謂犧牲了。


    接下來會死的人,能少一個,就少一個吧……


    目送著女劍士離開庭院,不多時,原本守護在庭院四周的劍士們也紛紛湧了進來,單膝跪地。


    “主公大人!您找我們有何吩咐!”


    他們都是產屋敷讓自己的夫人在臨走前通知過來的。


    看著庭院內的這些劍士們,看著他們臉上那忠誠堅定,願意隨時為他赴死的神情,產屋敷那本就破碎的內心,突然感受到了一陣刺痛。


    “對不起……”


    看著他們,產屋敷深吸口氣,那醜陋的臉上,是歉意的笑容。


    “我以鬼殺隊主公的名義宣布,自今夜起,自此時起,鬼殺隊,即刻解散。”


    “主公大人?!”


    產屋敷的第一句話就把庭院內的一眾劍士們鎮住了,全都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他們並無資格參加此前的柱合會議,自然也不清楚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


    “聽我說……”


    艱難抬手製止住他們,產屋敷緩緩說道:


    “因為我的魯莽,我的錯誤指揮,今夜,鬼殺隊很可能會遭受滅頂之災。


    但,不要害怕,此等危機,在過去的曆史中,我等也曾遭遇過幾次。


    此前,我已經派出餸鴉,通知各大駐地進行轉移,雖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但也算是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如今的暫時解散,隻不過是為未來的再次團聚,盡可能保留火種,你們無需為此難過,隻要好好活下去,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諸位也一定會有再次見麵的機會……”


    “那主公大人!您、您呢?您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我……不必了……”


    產屋敷輕輕搖頭,抬眼望向頭頂的漆黑夜幕。


    “今日之事,錯皆在我,總要有一個人去承擔,更何況……我,也很想借這個機會,見一見她,看一看,她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庭院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在這不算長的沉默中,其中一位劍士突然大聲吼道:


    “我願與主公大人共進退!”


    連鎖反應由此產生,緊隨這名劍士之後,剩餘的劍士們也紛紛表態,誰都不願意離開。


    產屋敷輕聲歎息,神情中盡是無奈與痛苦。


    “愚蠢,這種犧牲,根本沒有意義,不要再……!”


    話說一半便再也說不出口,莫名的恐懼在這一瞬貫穿全身,神明的警示於這一刻強烈到了極致。


    微涼的夜風吹過庭院,稍微卷起了地上的一絲塵土。


    沒有任何前兆,沒發出任何聲響,庭院中,眾劍士身後,一道身穿和服的白發身影就這麽突然出現在了那裏。


    除了受到神明提醒的產屋敷外,庭院內竟然沒有一人察覺到這道身影的到來。


    她站在那裏,低著頭,凝視著腳邊那具被蓋著白布的屍體,肩膀上,是一隻早已奄奄一息的蒼老渡鴉。


    哪怕視線已經極為模糊,可產屋敷依然在第一眼認出了這道身影。


    她就是繼國惠子。


    寂靜的夜空下,毫不知情的眾劍士身後,用最快速度從莊園趕來的惠子,就這麽低頭看著自己腳邊的那塊白布。


    通透世界讓她的目光能夠穿透白布,清晰地看清隱藏其下的那具遺體。


    再熟悉不過的身體,再熟悉不過的容貌,還有那再熟悉不過的蝴蝶發飾。


    不會有錯的,這具已經冰冷的遺體,就是蝴蝶惠花。


    不會有錯的……


    瞳孔逐漸放大,惠子就這麽站在那裏,靜靜地凝望著蝴蝶的遺體,眼中的光彩一點點散去。


    她在想,這種時候,她究竟應該做出什麽表情才對呢?


    平靜地看著蝴蝶的遺體,惠子沒有哭,沒有憤怒,沒有暴躁,也沒有失控。


    她隻是這麽凝望著,一直凝望著,直到自己的唿吸開始有些急促,心跳也逐漸加速,喉嚨突然變得很疼,眼眶也漸漸變得濕潤。


    身體超越思維產生了異常的反應,這些反應又由細微逐漸變得強烈,最開始還隻是一點,但很快就如墨水浸染惠子的全身,最終隻在她的腦海中匯聚成了一句話——


    蝴蝶死了啊……


    大腦終於對眼前的一幕產生了反應,在意識到這點的瞬間,惠子的心髒也終於感受到了那遲來的猶如撕裂般的疼痛。


    可她仍然隻是站著。


    僅有的傷勢是在腹部,是貫穿傷,創傷麵積並不算大,血幾乎都要流幹了,身下早已染紅一片,蝴蝶死亡的過程一定很漫長,很痛苦……


    好奇怪,明明應該是這麽痛苦的死亡,可為什麽蝴蝶的臉上是笑著的表情?


    好奇怪,明明應該是哭出來的場景,可為什麽……她竟然什麽也感覺不到?


    她現在應該哭出來的,對吧?


    她應該立刻跪在蝴蝶的遺體旁嚎啕大哭的,對吧?


    可為什麽,她還能如此平靜地站在這裏,思考著這些毫無意義的東西呢?


    “蝴蝶?”


    心髒的疼痛逐漸一點點消失,惠子歪著頭,疑惑地看著腳邊蝴蝶的遺體,淚水從臉頰滑落而不自知。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蝴蝶已經死了……對吧?


    可是為什麽……她怎麽什麽都感覺不到?


    “你、你是誰?!”


    “她的眼睛……是十二鬼月!她是上弦壹!該死!她怎麽會……”


    “保護主公大人!快保護主公大人!”


    劍士們終於察覺到了惠子的到來,在一片嘈雜聲中,拔刀的聲音接連響起。


    對周圍的一切都毫無反應,惠子就這麽失神地站在原地。


    對了,得趕緊找個地方,先把蝴蝶埋起來才對……


    對,不能把蝴蝶就這麽丟在這裏,得好好埋起來……


    “晚上好,繼國惠子小姐……”


    “主公大人?!”


    耳畔好像傳來了誰的聲音,惠子緩緩轉過頭,她臉上的神情是那麽的平靜,那已經晦暗的血紅雙眼中,目光第一次投向了被一眾劍士保護在後方的產屋敷。


    這是二人的第一次見麵,與眼睛裏沒有絲毫起伏的惠子不同,產屋敷的眼裏滿是好奇。


    他終於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墮落的神之子的妹妹。


    撐著那病弱的身軀,產屋敷竭盡全力站起身,他想盡可能再靠近惠子一些,盡可能看清她的模樣。


    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她,他真的很想知道,這個給鬼殺隊帶來了無數血淚的惡鬼,究竟,會是個什麽樣的人?


    就是在這股動力的驅使下,他不用任何人攙扶,就搖搖晃晃地穿過了身前的一眾劍士,徑直走到惠子麵前幾米的位置。


    “繼國惠子小姐……”


    模糊的視線終於能夠完全看清惠子的容貌,產屋敷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那沒有絲毫表情的精致麵容,那晦暗空洞的眼睛。


    她的周身,無比空蕩,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感覺不到。


    “你……很漂亮,非常漂亮……”


    抬手捂著自己的胸口,產屋敷有些喘息。


    “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漂亮的花……這世間,恐怕少有能比你更加美麗的女子……


    但是,你知道嗎……你隻是一朵花,一朵毫無氣味……毫無觸感的……空白之花……


    你的身上,我感覺不到任何的……善惡,良知,道德……有的,隻是空白……與虛無……


    可否告訴我,像你這樣空無一物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麽,才活在這世間的呢?”


    看清惠子的第一眼,讓產屋敷無比的意外。


    他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渾身充滿邪惡與暴虐氣息的極惡之鬼,但現實卻並非如此。


    這隻惡鬼的身上,由內到外,空無一物,仿若行屍走肉。


    “繼國惠子小姐,你過去,殺過很多的人……”


    看著一言不發的惠子,產屋敷繼續問道:


    “可以告訴我,在殺死那些人時,你的心裏,是在想著什麽嗎?


    你的內心,是否對此有一絲絲特別的觸感?無論是開心、難過、悲傷、痛苦……在殺他們時,這些感覺,你可曾有過?


    他們的死亡,又是否曾讓你產生過一絲絲的……愧疚?”


    在產屋敷這一句句的詢問中,意識逐漸迴歸,大腦再度開始運轉,那晦暗的眼睛裏也終於有了一絲漣漪。


    惠子沒有迴應他,她緩緩跪坐在地,平靜地掀開白布,將蝴蝶的屍體抱在懷中,從黑泥中取出那件還未來得及送出的鬥篷,輕輕蓋在她冰冷的身軀上。


    “蝴蝶,別怕。”


    抬手替蝴蝶整理好淩亂的發絲,惠子彎下腰,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我馬上就讓他們下去見你。”


    麵帶微笑,讓蝴蝶靠在自己的大腿上,惠子這才抬起頭,看向一旁耐心等待的產屋敷。


    “你想知道答案,是嗎……好,那我滿足你。”


    “我的迴答是,完全沒有。”


    雙眼冷如冰窟,惠子用那明明笑著,卻毫無感情的語氣說道:


    “是的,你說的沒錯,我的內心一片空白,除了我在意的人外,我視這世間所有生物都為草芥,我既不在意他們的生,也不在意他們的死,隻要他們未曾影響到我。”


    “原來,是這樣嗎……”


    聞言,產屋敷有些愣神。


    “哪怕隻是一點點,也未曾有過嗎?”


    看著他那醜陋的臉,看著他那仿佛要尋求什麽的目光,惠子突然笑了,那笑意中滿是嘲諷。


    “五十多年前,曾有一位敢於對我出手,最後又向我乞降的獵鬼人。”


    指尖溫柔地輕輕撫過蝴蝶那蒼白冰冷的臉龐,她緩緩抬頭,似是迴憶。


    “他說,他願意接受我的條件,願意自斷手筋,丟棄日輪刀,隻要我能放過他的性命,可我還是把他殺了。


    他臨死前很不解,因為他覺得我很強,他認為他在我麵前隻不過是一隻螻蟻,認為我應該不會介意這麽一隻螻蟻的挑釁,認為對我而言,把他殺了放了其實都是一樣的。


    嗯,確實,事實的確如此,但是啊產屋敷……我一直無法理解,難道就因為我強,因為我遊刃有餘,所以我就必須遷就你們?而你們就可以想盡一切辦法來殺我?哪怕失敗了我也必須放你們一馬?


    按照你們的邏輯,若我哪一天遇到了比我強的獵鬼人,當我跪下來向他乞降時,那他是不是也應該留我一命啊?


    我想你們絕對不會吧,你們隻會殺我殺得更痛快,不是嗎?


    令人作嘔的虛偽,簡直可笑至極。


    你聽好,產屋敷,想殺我的人,我在殺死他的時候,不會有任何的愧疚,隻要他動手了,無論是螻蟻還是強者,我都一定會把他殺死,絕不留手。


    這個迴答,夠清楚嗎?”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想法嗎……隻是,繼國惠子小姐,還有另一件事,我無論如何,都想知道你的迴答。”


    看著惠子,產屋敷再次問道。


    “那晚,駐地裏的那些人呢?難道他們,也是如此嗎?”


    “嗬……”


    惠子低頭笑了,她微微眯著眼,笑容中的嘲諷更甚。


    “我來之前,你們的岩柱也曾問過我這樣的問題,問我在駐地殺了這麽多人,內心不會感到愧疚嗎?


    我覺得很可笑,駐地那晚,我從未動手殺過任何一人,我不過就是將那些想要逃走的人抓了迴來,讓猗窩座去決定他們的生死罷了。


    他又問我,難道這就不算殺人了嗎,讓他們就這麽逃走,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就如我所言,我既不在意他們的生,也不在意他們的死。


    所以,你們既然認為讓我放走他們是可以的,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反過來想,我把他們再抓迴來,這也是可以的?


    產屋敷,你或許會認為是我嗜殺,想殺人還要找理由,覺得是我偽善,但我明確地告訴你,我根本就不在意那些人,在我眼中,他們所有人的性命加起來,都還沒有那位大人交給我的任務重要。


    他們是生是死,我也根本不想操心,如果猗窩座想放走他們,我不會有任何猶豫,反之,猗窩座想把他們都殺了,我也不會有任何阻攔。”


    輕輕將蝴蝶放下,惠子站起身,一步步向產屋敷走去。


    “產屋敷,你們總想將你們的善惡觀套到我頭上,想強迫我站在你們的立場上去思考,覺得我應該這麽去做,應該那麽去做。


    我對此真的無法理解,你們為什麽非要用人類的標準來要求一頭猛虎?


    猛虎在捕食野兔的時候,難道會因為野兔那一堆所謂的大道理,就放下自己的爪子嗎?


    為生存而捕獵,為生存而反抗,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是這世間萬物的底層邏輯,難道隻是因為被捕獵的對象換成了你們,你就覺得不舒服,不合理了嗎?


    少拿你那些大道理往我身上套,人與鬼之間的鬥爭,與你們那所謂的正義,良善的光正偉毫無關係,這是兩個種族之間的鬥爭,而生存的鬥爭,無關正義。


    所以,我從未有任何一刻覺得,我殺你們是錯誤的行為,同理,我也從不覺得你們想殺我是錯誤的,我們彼此一直都在這麽做,區別隻在於,你們做不到而已。”


    極惡之花於此刻彰顯無疑。


    產屋敷在這一刻終於清楚,麵前人的真正色彩。


    不同於那些明顯的邪惡與暴虐,繼國惠子的“惡”很是特別。


    她沒有善,也沒有惡,她的善惡是一片完全的空白。


    可正因如此,正因她鬼的身份,使得她的這片空白對人類而言,就成了最大的惡。


    因為她沒有人類本應該擁有的絕大多數道德和認知,她做事不存在人類共有的底線,她對於自己不在意的人或事,隻會依靠最普遍的自然法則去做出判斷。


    而這種判斷,對站在她敵對方的人類而言,往往是災難性的。


    就如駐地那夜。


    她對那些本可以逃走的人其實沒有任何的厭惡,也沒有任何想要殺他們的欲望,在她眼中,那些人和腳邊的螞蟻,池塘裏的金魚,路邊的貓貓狗狗毫無區別。


    如她所言,除了自己在意的人以外,她將這世間一切生靈都視作草芥,將他們都放在了完全相同的位置上,無論是人類,惡鬼,亦或是其他動物,都是如此。


    所以,她才能毫不猶豫地將他們都抓迴來,任由另外那隻惡鬼隨意處置。


    繼國惠子,原來,這就是最真實的你嗎……


    “而蝴蝶,也是如此。”


    並不清楚產屋敷此刻的內心所想,也不在意,惠子站在他麵前,那血紅的雙眸中,眼底光芒盡散。


    “蝴蝶做錯了事,我明白的,我非常明白,她為了我,傷害了無辜的人,有此下場,是她罪有應得,所以,你們殺死她是非常合理的行為。


    是我無能,所以保護不了蝴蝶,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去,同樣的,你們無能,所以你們殺不了我,隻能任我屠宰。”


    看著產屋敷,看著那一眾已經被恐懼支配全身的劍士,惠子手中,黑泥化作刀刃,緩緩舉起。


    “產屋敷,你記住,我們的世界不是講大道理就行得通的,無能與軟弱,隻會讓你的敵人在掠奪和傷害你的時候,更加痛快。


    別怨我,要怪,就怪你在遇到危難的時候,沒有能夠去改變的能力吧……好了,上路吧。”


    上弦壹笑著,終於將那屠殺的刀刃落下,無數月牙衝天而起,恐怖的斬擊將庭院瞬間蕩為廢墟!


    夜幕下,月牙的斬擊一次又一次落下,在這片廢墟裏反複犁過,淒厲的哀嚎不斷迴響,鮮血在噴灑,殘肢斷臂到處飛舞,髒器混雜著泥土四處灑落,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碎肉。


    直到一切歸於平靜,直到耳邊再也沒有任何人的淒嚎。


    惠子才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刀刃。


    她的身前,已經無人生還,那產屋敷,也在第一道斬擊落下時就被劈成數截,鮮血與腦漿撒得遍地都是。


    “蝴蝶,你看,我把他們都殺了,我已經幫你把他們全都殺了……”


    是的,她複仇了,她替蝴蝶複仇了。


    這時候她應該感到高興了,對吧?


    她應該感到痛快了,對吧?


    可是為什麽,她心裏一點高興的感覺也沒有?


    為什麽,她的心裏什麽感覺也沒有?


    好累,真的好累……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亮落下,直到天色漸明。


    惠子就這麽站著,看著麵前的廢墟,看著那一堆堆的殘缺屍體,內心沒有絲毫喜悅,也沒有絲毫快感,隻感覺心裏空空蕩蕩,無比疲憊……


    她終於明白了。


    是的,她明白的。


    因為蝴蝶已經死了啊。


    因為蝴蝶已經死了,所以殺再多的人,又有什麽意義……


    就算報複再多,又有什麽用?


    在清楚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惠子的內心於這一刻徹底死去。


    她的眼中,映照著那遍地的殘破屍體。


    抱歉呢,緣一兄長,我好像打破我們之間的約定了,我是不是不應該殺他們的?


    算了,無所謂了……


    等我下去後,您再好好罵我吧……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終於從地平線下透了出來,惠子抬頭看向它,看著那即將落到自己身上的光芒,卻毫無要躲避的意思。


    過去這一百多年的時光,在這一刻於腦海中快速走過。


    出生,年幼,長大,變鬼,然後是無盡的歲月。


    仔細想來,在這漫長的時間裏,對她而言真正能稱得上快樂的,好似也不過寥寥數載,餘下的,不過都是空度罷了……


    這是何等淒慘,何等無趣,又何等可笑……


    想到這裏,惠子淒涼地笑了,眼角有淚光湧出。


    無限的疲憊在這一刻湧來,迎著即將落下的陽光,她扔掉手中的刀刃,就這麽站在原地,緩緩閉上了雙眼。


    對不起,岩勝兄長,您的妹妹,要先走一步了……


    蝴蝶,等著我,我馬上就去找你……


    可就在這時,她的身後卻有一陣風突然吹過。


    這風來得是如此猛烈,一下子就掀起了那件蓋在蝴蝶身上的鬥篷。


    它是如此地湊巧,在陽光落下的最後一刻,將這件鬥篷高高吹起,旋轉著,落到了惠子身上。


    陽光終於照耀了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可鬥篷卻在風力的作用下緊緊貼合著惠子的身體,將這致命的陽光死死隔絕在外,不讓它們傷到她絲毫。


    究竟是要什麽樣的風,才能吹起這麽重的一件鬥篷?


    【笨蛋妹妹,別不珍惜自己的命。】


    模模糊糊之間,惠子隱約感覺到,這風中,好似有什麽人正靠在她的身後,輕輕抱著她。


    【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好好活下去的嗎?】


    耳畔好似響起了什麽聲音,惠子下意識睜眼。


    “蝴蝶?”


    【別害怕,別難過,離別隻是暫時的。】


    “蝴蝶,等等,別走……”


    【一無所有,便是重新開始,從今天起你要好好活著,不再為任何人,不再受任何約束,就隻為自己而活。】


    眼前好似有虛影閃過,惠子慌亂地想去抓住,可手卻在伸出鬥篷的刹那,便被陽光一寸寸灼燒湮滅。


    這咫尺之距,是她觸不可及的距離。


    【相信姐姐,我們一定會在未來,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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