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又是兩年過去了。


    惠子的道場辦得還是不大不小,雖然也有一些弟子,但幾乎都是被街坊鄰居送過來的孩子,而且男孩女孩都有。


    惠子總覺得,比起傳授武藝的道場,附近的鄰居好像更傾向於把她這裏看做是一家“托兒所”?


    隻需要每個月付一點錢,白天就能將自己的孩子放到她這裏照顧,等忙完一天的工作後,再過來把孩子接迴家……


    尤其是在上次過年時,附近的幾位大娘一邊感謝她平時幫她們照顧孩子,一邊給她送年糕的時候,她心裏的這種感覺就越發強烈。


    所以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惠子認真思考後得出結論,果然還是徒弟收錯了的緣故。


    都怪花子,平時總喜歡跑出去和附近的小孩打成一片,還時不時就把這些小孩帶迴道場裏折騰。


    次數一多,街坊鄰居自然而然就習慣把孩子托付給她,將她的道場變成了托兒所。


    沒錯,就是這樣。


    她沒問題,都是花子的問題,這頑劣的弟子從來就沒讓她省心過……


    心裏雖然這麽想,可抬頭看到正拿著掃帚在道場門口掃地的花子時,惠子的嘴角還是不由自主地揚起了一絲弧度。


    不得不承認,或許是逐漸長大的緣故,這孩子確實沒有以前那麽調皮了。


    不會再每天晚上纏著她一起睡覺,早上起來也明白要自己梳頭,練武的時候多少認真了一些,不會偷穿她的和服,偶爾也會嚐試著自己做飯,知道要定期給道場裏的花澆水施肥,也會在白天的時候主動去打掃道場的衛生……


    甚至就連平時的行為舉止都變得乖巧了許多,多少有了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很好,就順著這個方向繼續成長下去,等再過十年,師父的這家道場也就可以托付給你了。


    十年……


    在想到這個數字時,惠子自己都愣了一下。


    說實話,大概是從去年開始,她就已經對開道場的這一行為感到厭倦了。


    如果可以的話,她其實現在就想丟下這裏直接走人的。


    可為什麽最後沒有這麽做呢……


    沉默之中,惠子的目光始終落在外麵庭院中的花子身上。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花子突然迴頭看了過來,師徒二人的目光對視,她疑惑地眨了眨眼,隨即笑道:


    “師父你再等一等,我掃完地就去給您做飯。”


    這孩子,好像是以為她已經餓了……


    “嗯。”


    雖然完全沒有這個想法,但惠子還是點了下頭。


    她就這麽看著庭院裏掃地的花子,寧靜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身上,臉上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惠子不得不承認,花子雖然性格頑劣,也有很多缺點,但這四年來,這孩子的鬧騰,她那各種想要吸引惠子注意的惡作劇,都在不經意間彌補了惠子內心的空洞。


    那是名為家人的空洞。


    或許是源自前世被父母放棄治療所產生的強烈執念,這一世的惠子明明對很多情感都沒有感覺,卻唯獨對家人和親情極度看重。


    她所指的並非是隻能用名字和血緣聯係起來的那種家人,而是具有感情羈絆的真正的家人。


    而花子顯然屬於後者。


    人在麵對自己喜歡或討厭的人時,身體會做出的反應是完全不同的,通透世界之下,沒有任何人的情感變化能夠瞞過惠子的眼睛。


    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孩子其實非常喜歡她,雖然口中喊著師父,但實際一直都把她當做親人看待。


    那就再等等吧……


    從花子身上收迴目光,惠子做出了決定。


    她果然還是想看著這孩子長大,看著她長大成人,遇到心愛的人,組建自己的家庭,最後獲得幸福快樂的一生……


    到那時,她再離開也不遲。


    反正她有無限的時間。


    想到這裏,惠子不由得期待了起來。


    10歲的繼國花子,簡直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般爛漫可愛。


    繼國惠子在不知不覺間,深深期待起了這朵花蕾在未來盛開的模樣。


    因為她從未想過,這朵由自己撫養長大的小小花蕾,會在迎來真正的盛放之前,便被她親手折斷。


    “……”


    下午的時候,驛差突然敲響道場的門,將一封信送了進來。


    “師父!是給你的信!好像是從鄰鎮寄過來的!”


    遞過信封,花子一邊喊著,快步跑了過來。


    鄰鎮?


    她在鄰鎮有認識什麽人嗎?難道是慶藏先生?


    心裏有了猜測,惠子打開信封一看,發現果然是慶藏寫給她的信。


    這封信的內容很長,裏麵有慶藏對她和花子的問候,有他對自己近況的講述,還順帶詢問了她這邊道場的情況,並分享了自己開道場的一些心得……


    惠子認真看完後,最終才從這一大堆話的最後,看到了那唯一有用的一句話——


    狛治和戀雪下個月就要成親了,慶藏希望她到時候務必帶著花子一同前往參加。


    那兩個孩子終於要成親了啊……


    嗯,好像也確實到年齡了。


    也行,反正最近也沒什麽事,到時候就帶著花子一起過去吧……


    惠子原本是這麽打算的,但僅僅一天後,她的安排就被打破了。


    【惠子。】


    傍晚時分,時隔數月之久,正在陪同花子吃晚飯的惠子腦海中再次出現了無慘的聲音。


    愣了一下,她立即迴應。


    【我在,無慘大人。】


    【立刻動身,去你附近的那個城鎮。】


    【無慘大人,需要我做什麽?】


    她所在的這處城鎮附近隻有一個鎮子,那就是慶藏和狛治他們所在的那個小鎮。


    【那個地方我本來沒有安排過鬼,但聽說好像出現了由鬼引發的騷亂,死了不少人,你去確認一下情況,如果真的是鬼,就直接代我殺了。】


    無慘奉行低調原則,對於那些喜歡搞出大動靜的鬼,他向來都是直接殺。


    更別提還是不受他控製的鬼了。


    自從珠世之後,無慘對這種情況就一直很警惕,哪怕隻是一點點的風吹草動,他都一定要派人去看看。


    類似的事情惠子以前也不是沒有經曆過,但最後往往都是些由變態殺人狂或者發瘋的武士所造成的騷亂,完全是虛驚一場。


    雖說如此,但既然無慘大人都下命令了,那她自然會去。


    【是,無慘大人。】


    【記住,動作要快,別讓鬼殺隊的那些蟲子搶了先。】


    【我明白。】


    交流完畢,惠子放下碗筷,在花子疑惑的目光中站起身,取下放在一旁架子上的黑傘。


    “師父?您要去哪?”


    “師父臨時有點事情要出去,可能要晚一點才能迴來……花子,你一個人在家好好待著,可以嗎?”


    “知道了,師父,那您早點迴來。”


    沒有再像小時候那樣會纏著她不放,花子隻是乖巧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問。


    “嗯,晚上早點睡,不用等我。”


    麵露微笑,惠子撐開黑傘,在傍晚的餘暉中快步離開道場。


    等走出城鎮後,她直接走入路邊的樹林,化身淤泥於地麵下快速移動。


    地點是在鄰鎮嗎……


    不知為何,惠子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慶藏他們一家人的身影。


    她的心裏,隱隱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而她的這絲預感,也很快應驗了。


    當惠子抵達鄰鎮時,天色才剛剛暗下去。


    由於無慘大人並沒有給出很具體的地點,因此她首先去了慶藏的素流道場。


    惠子本想先從慶藏這裏問些鎮上的情況,卻在經過隔壁的劍術道場時,突然聞到了一股極為強烈的血腥味。


    這味道幾乎是衝天而起,如海浪般在四周的街道上瘋狂擴散,人類對此或許還不會有太大感覺,但對鬼而言卻是非常明顯,想注意不到都難。


    如此強烈的血腥味,絕不是死幾個人就能形成的。


    這道場裏麵絕對堆積了幾十具屍體!


    難道傳聞鬧鬼的地方,就是這家劍術道場?


    眉心微皺,惠子直接化身淤泥繞過正在道場門口封鎖的官差,悄無聲息地潛入其中。


    穿過庭院,在道場內部,惠子目睹了讓她都感到有些震驚的血腥一幕。


    下巴,眼球,腸胃,手指……整個道場內灑滿了血跡和破碎的人體組織!


    頭骨粉碎,內髒稀爛,殘肢斷臂遍地都是!


    一、二、十、二十……惠子隻是粗略一數,就數出了超過五十具的人類屍體!


    這家劍術道場的人難道是全死在這裏了嗎?


    所有的屍體全都被某種鈍器破壞得麵目全非,且都存在嚴重的肢體缺失現象,整個道場內猶如人間煉獄!


    遍地的碎肉和那濃鬱到散不開的血腥味不斷刺激著惠子的神經,甚至讓她隱隱產生了一絲饑餓感。


    冷靜,現在還沒到吃飯的日子……


    屏氣凝神,甩掉腦海中的饑餓感,惠子快速掃了眼現場這些破碎的屍體。


    她一眼就看出,這些屍體全都是被某種拳頭大小的圓形鈍器所破壞,而且沒有被進食過的痕跡,應該不是被惡鬼所殺……


    等等,拳頭大小?


    拳頭?


    突然意識到什麽,惠子連忙去往隔壁的素流道場。


    在這裏,她看到了兩具至少已經死去一天以上,皮膚因為中毒而部分發黑的屍體。


    分別是慶藏,和他的女兒戀雪。


    看著二人那已沒了絲毫血色的蒼白麵容,惠子的瞳孔一陣收縮,但很快又恢複原狀。


    這樣啊,果然已經死了嗎?


    瞬間猜到了鎮上鬧鬼傳聞的真相,惠子眼簾低垂,隻是平靜地看著腳邊這兩具屍體。


    真是愚蠢,明明她都已經提醒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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