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出來,你們的眼睛裏都有不甘。”


    無慘伸出手指,指向握刀的岩勝。


    “如此強大的身軀,如此驚人的氣勢,在我至今遇到過的所有斑紋劍士中,你毫無疑問是最強的那一個。


    你與那些螻蟻不一樣,你擁有選擇的權力,如此天賦,你難道真的就甘心這樣把它們浪費了?”


    變成……鬼嗎?


    岩勝握刀的手在顫抖,那原本堅定的眼神終於被撕開了一條裂縫,名為迷茫的情緒從中傾瀉而出。


    無慘的這番話猶如一道驚雷在他耳邊炸響,帶給了他此前從未想過的另一個可能。


    隻要變成鬼,就能永遠活下去。


    隻要變成鬼,他就能擺脫所有束縛自己的枷鎖,人類的壽命將不再成為他前進的阻礙。


    他將從此擁有無限的時間,能夠在那無限的未來中不斷精進自己的劍技,直到他徹底追趕上緣一為止!


    而代價,僅僅隻是放棄人類的身份,僅僅隻是不能再見到陽光……


    看著還在猶豫之中的岩勝,無慘並不急著催促,而是又將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惠子。


    他看著她手中的拐杖,看著她歪斜的站姿,看著她那早已失去知覺,無法動彈的左半身。


    “小姑娘,你快死了。”


    無慘相當直接地說道。


    “但我看得出來,你還想活下去,這很正常,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我很喜歡你眼睛裏的東西,這種隱藏在絕望之下的強烈渴求,一看到它們,就會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我……”


    說到這裏,無慘臉上那詭異滲人的笑容,竟也變得柔和了一些。


    “那時的我也和現在的你一樣,惡疾纏身,時時刻刻徘徊在死亡的邊緣,不知道自己會在什麽時候就突然死去……


    我們好似生來就注定要承受這不公的命運,縱使我們再怎麽去呐喊,去求救,也沒有任何人能拯救我們。


    這種深入骨髓的絕望,是別人所無法理解,也無法體會的。


    那個時候我就一直在想,為什麽隻有我是如此?為什麽隻有我會變成這樣?為什麽其他人就不會承受這種命運?”


    無慘看著惠子,他那血紅的滲人雙目仿佛是要透過她的眼睛,刺入她的內心。


    “說實話,小姑娘,你很弱,你本沒有讓我將你變成鬼的資格,但我還是願意給你這個機會,我可以賜予你永恆的生命,讓你能夠擺脫那副虛弱不堪的身體。


    怎麽樣?告訴我你的選擇。”


    沒有任何其他的原因,隻是因為無慘在如今的惠子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曾經還是人類時的他,也和現在的惠子一樣,絕望,痛苦,卻又不甘於自己的命運。


    出於這麽一點點對過去的自己的“懷念”,無慘完全不介意給惠子一點小小的施舍。


    成為鬼嗎?


    惠子在內心詢問自己。


    她震驚的發現,自己對於這個選擇竟然沒有絲毫的排斥與猶豫。


    是的,她本就不需要去猶豫。


    隻要成為鬼,她的身體就能徹底好轉,她就能擺脫這具即將死去的病體,再次像正常人那般行走。


    死亡將不再成為她的威脅,她將從此擁有永恆的壽命,能在近乎無限的時間裏活下去……


    和自己的親人一起活下去。


    而代價僅僅隻是不能看見陽光,從此以吞噬人類而活。


    吞噬人類嗎……


    惠子閉上眼,緣一的身影在腦海中浮現。


    她突然想起自己剛加入鬼殺隊時,緣一兄長向她講的那些道理。


    惡鬼隨意殘害無辜之人的性命,以他人血肉為食,這是為天地神明所不容的惡行,鬼殺隊的職責就是將這世上的所有惡鬼全部斬殺殆盡……


    哪怕直到此刻,惠子都對緣一的這番話打從心底裏讚同。


    她恐懼死亡,正因如此,她才能深刻體會到生命的可貴。


    不能傷害無辜之人,不可隨意地奪走他人性命……


    所以,隻要不是無辜之人就可以了嗎?


    【兄長大人您可否告訴我,在您眼中,刑台上死去的那些人,和被鬼所殺的那些人,他們的死,是否存在本質的區別?】


    惠子那天在刑場前詢問緣一的這個問題,她已在此刻有了答案。


    她的迴答是……


    沒有區別。


    惡貫滿盈之人,判處死刑之人,罪無可赦之人……


    既然這些人都已被人世的律法判下死罪,那麽由誰來執行這最後的懲戒,其實也就沒有多大的區別了,不是嗎?


    無非就是將他們的斬首之刑,替換成惡鬼的吞噬之刑罷了。


    律法是他們定下的,判刑是他們決定的,她隻是替他們去執行這最後一步的懲戒,僅此而已。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可天上的神明既然能容忍人類以律法為由剝奪他人的生命,那想必祂們也一定能容忍她這隻替他們執行最終懲戒的惡鬼。


    我說的對嗎,緣一兄長?


    當然,前提是這個世界真的有神明……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惠子緩緩睜開眼。


    她抬起頭,看向仍在等待兄妹二人迴答的鬼舞辻無慘,麵帶微笑。


    “無慘先生,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哦?說說看。”


    無慘表現出了充足的耐心。


    這不單是因為今晚時間尚早,更重要的,還是他越來越覺得麵前這個小姑娘和當初的自己很像。


    同樣病弱的身軀,同樣相同的眼睛……出於這一點,他願意再多給她一些考慮的時間。


    他也很好奇,她究竟會向他問出什麽樣的問題。


    在無慘期待的目光下,惠子輕聲開口。


    “您相信,這世上有神明存在嗎?”


    她的語氣是如此平靜,好似隻是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問題。


    “哈哈!哈哈哈哈!”


    無慘一愣,然後放聲大笑,那是一種近乎嘲諷的狂笑。


    “小姑娘,如果隻是這個問題,那我可以明確的迴答你……”


    他緩緩抬起一根食指,指向自己的腦袋,那血紅的雙瞳之中,充滿了對這世間所有生物的蔑視。


    “在這幾百年來,無論殺了多少人,我都從未受到任何天譴,也從未親眼見過任何神佛。


    在這個世界上,神明從不存在。”


    惠子聞言笑了,她眼簾低垂,輕輕點頭。


    “是的,這也是我的想法……無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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